急诊室惨白的灯光下，那瓶递过来的矿泉水和那句低沉的“歇会儿”，像投入陈岚死寂心湖的石子，激起了层层叠叠的涟漪。她抱着冰凉的水瓶，坐在冰冷的塑料椅上，低着头，肩膀无声地耸动，积蓄已久的压力、委屈、愧疚和这突如其来的、微小却真实的暖意交织冲撞，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李明轩没有再看她，沉默地坐回儿子病床边。阳阳输着液，在药物的作用下沉沉睡去，小脸依旧带着病态的潮红，但呼吸平稳了许多。李明轩的目光专注地落在儿子脸上，大手依旧握着儿子没扎针的小手，仿佛那是连接他全部世界的锚点。急诊室的喧嚣似乎被隔绝在外，这个小角落陷入一种奇异的、带着伤痕的静谧。
陈岚慢慢平复了情绪。她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眼睛红肿。她拧开瓶盖，小口小口地喝着水，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清明。她看着丈夫守护儿子的侧影，看着儿子安稳的睡颜，心头那份沉重的负罪感似乎轻了一点点。她站起身，走到病床另一侧，拿起床头柜上的湿毛巾，动作轻柔地擦拭儿子额头上渗出的细汗。
李明轩没有阻止，也没有说话，只是在她擦拭时，稍稍松开了握着儿子的手，给她让出空间。这种无声的默许，让陈岚的心又酸又软。
时间在点滴声中缓慢流逝。护士来查看了一次输液情况，又量了体温。“38.5c，降下来点了，继续观察。”护士的话让夫妻俩都松了口气。
后半夜，阳阳的体温基本稳定在38c左右，人也睡得安稳。李明轩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浓重的疲惫席卷而上。他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眉头依旧微蹙着。
陈岚看着他眼底的青黑和下巴冒出的胡茬，心头涌起一阵怜惜。她轻手轻脚地走到饮水机旁，接了一杯温水，又走回来，轻轻放在李明轩手边的床头柜上。
李明轩睁开眼，看了一眼那杯水，又看了看陈岚。陈岚避开他的视线，低声道：“喝点水吧。”
李明轩没说话，默默端起水杯，喝了几口。温热的液体似乎驱散了些许寒意和疲惫。
“你…靠这边歇会儿吧。”陈岚指了指病床靠里侧空出的一点位置，声音很轻，带着试探。
李明轩沉默了几秒，看了看狭窄的病床，又看了看疲惫不堪的妻子，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挪动身体，靠坐在床沿内侧。空间有限，两人的身体不可避免地挨得很近，甚至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
陈岚在他身边坐下，背脊挺得笔直，身体有些僵硬。自从那次因为弟弟彻底争吵分居后，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靠近过了。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也弥漫着一种生疏又微妙的气息。谁也没有说话，只有阳阳平稳的呼吸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急救推车声。
李明轩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但陈岚知道他没睡。她僵坐了一会儿，巨大的疲惫感终于压倒了所有的紧张和尴尬。她的头开始一点一点，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头终于支撑不住，轻轻地、试探性地靠在了李明轩的肩膀上。
李明轩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但没有动，也没有推开她。他的肩膀很宽厚，带着男人特有的温热和力量感。陈岚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彻底松懈，连日来的担惊受怕、奔波劳碌和此刻的安心感交织，让她瞬间陷入了深沉的睡眠。她的呼吸变得均匀绵长，身体也完全放松下来，整个人的重量都倚靠在丈夫的肩头。
李明轩缓缓睁开眼，侧头看着妻子靠在自己肩上沉睡的侧脸。她瘦了很多，眼下的乌青即使在睡梦中也很明显，几缕碎发被汗水黏在额角，显得憔悴而脆弱。他想起她刚才背着儿子冲出家门时那绝望又坚韧的眼神，想起她在急诊室走廊无声落泪的委屈，心头那堵坚冰筑成的高墙，在无声无息中又坍塌了一角。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抬起没被压住的那只手，极其缓慢、极其轻柔地将她额角那缕汗湿的碎发别到耳后。动作小心翼翼，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久违的温柔。
这个动作很轻，却足以让浅眠的陈岚惊醒。她猛地睁开眼，意识到自己竟然靠在李明轩肩上睡着了，脸上瞬间飞起红晕，慌忙直起身子，结结巴巴地道歉：“对…对不起，我太累了，不小心睡着了…”
李明轩收回手，脸上又恢复了惯常的平静，只是耳根似乎有些不易察觉的微红。他淡淡地说：“没事。”目光重新落回儿子脸上，仿佛刚才那个轻柔的动作从未发生过。
但陈岚的心，却因为那短暂的一靠和那个细微的动作，而剧烈地跳动起来。那堵横亘在两人之间、似乎牢不可破的冰墙，在儿子病痛的冲击下，在急诊室这个特殊的环境里，终于被凿开了一道缝隙，透进了久违的微光。虽然前路依旧迷茫，虽然伤痕不可能一夜愈合，但至少，递过来的那瓶水，和允许倚靠的那个肩膀，让她看到了修复的可能。她看着丈夫沉默的侧影，又看看熟睡的儿子，心底深处，悄然滋生出一丝微弱却坚定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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