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尔斯脸上带着两个均匀的巴掌印心情颇好的靠在陈宪之身边跟着他下来。
仆人看他这副样子低着头迅速摆完盘，取了消肿用的冰袋放到一旁，不做多停留很快离开把空间留给他们两人。
餐厅摆着极大的长桌，查尔斯颇具绅士风度地给他拉开椅子请他坐主位，在受了陈宪之冷冰冰的目光后自然地坐到了他一旁。
查尔斯拿了冰袋贴在脸上，自己并不动筷只是托着腮看着他吃，不时给他取些东西放到他面前的碟子里。
陈宪之的眼睛略过他戴手套的手，沉默的咬了他递来的青菜“手套摘了。”
查尔斯听完这话脸色有些古怪，眸中含笑看着他“杰西卡你是在命令我吗？”
陈宪之没开口，他便又露出讨巧的笑自然地去亲他“不过我是你的狗，如你所愿。”
陈宪之没兴趣陪他演戏“你不必时刻调情。”
查尔斯颇感遗憾“面对你我想说尽世上所有的情话。”他这样说着伸出手到他面前“那么杰西卡，请你亲自动手。”
陈宪之搁下手上的筷子拿巾帕擦了下手，面无表情的将他的手套扯下来，触目惊心的疤痕贯穿整只手，有些颜色已经很深充满了时间印记，饶是现在看来也十分骇人，还有一些能看出是不久前的伤口，泛着浅色的痕迹。
他的手型很漂亮，骨感而修长，手指的线条清晰可见，给人一种独特的美感。西洋人过于白皙的皮肤在那双手上得到完美的呈现，骨节分明的手指修剪的干净整洁。如果没有那些伤痕的话完全可以称得上是艺术品。
查尔斯宽大的手掌触到他的侧脸，冰凉的温度让他条件反射往后仰了仰避开他。
查尔斯垂下眼笑道“吓到你了吗？抱歉，我……”
陈宪之冷漠打断他“没有，别卖惨。”
查尔斯脸上酝酿出来的情绪被他这么一句话逗得破功，他拍着桌子笑起来“杰西卡我更爱你了。”
他已经能免疫这个疯子说的似是而非的暧昧不清的话了，干脆低头当没听到。
查尔斯笑够了手指拭过眼角笑出来的眼泪，手撑着下巴看他慢条斯理的进食“亲爱的你怎么想看我手了？”
陈宪之瞥了他一眼，看到他脸上被扇出来的巴掌印顿了一下才说“好奇。”
“你知道吗亲爱的，他们常说对一个人好奇就是爱上他的开始。”
陈宪之没听过这种屁话，嘴角一垂低头不语。
但查尔斯这种人是不会为几张冷脸就放弃的，他继续跟他讲着自己前几天的工作，等到陈宪之实在是忍无可忍“你吃东西。”
用食物塞住嘴别说话了。
查尔斯说“不必了，我用过晚餐回来的。”
陈宪之说“不吃就滚。”
这次陈宪之在他发疯之前就一个警告的眼神过去。
查尔斯识趣地在嘴边做了个手拉链的的动作，脸上敷着冰袋看他吃东西。
陈宪之人看着瘦瘦小小的一只，吃的东西倒是不少。他这样在心里想着，这样的杰西卡他怎么舍得让他去过苦日子呢。
天知道当时他与他初见时，见他穿着那么廉价的裙子在栏边吹风，第一反应不是惊艳和鄙薄，而是心脏的狂跳，他在畏惧第一面相见的人离开。
一见钟情的感觉查尔斯从来没有过，但见到他的那一刻是确信自己坠入爱河了的。也许是他已经不正常的精神的幻觉，又或是心中隐秘的病灶的躁动……他想留下这个人。
他说不清当时去接近他的目的，只是单纯的被他吸引，然后自然而然地希望能和他认识。如果他爱钱自己有很多钱；如果喜欢脸，他也有自信能勾搭上他当情人；如果他想要权利他也可以帮他。
他怀揣着做生意的心情去给他递酒，期待自己能拿出足够的筹码换得他的青睐。那个漂亮的人只是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用着纯正流利的洋语说“我不喝外人递的酒。”
他冷漠傲慢像只天鹅。与家境无关，跟能力无关，那只是他本来的性格。就算穿着廉价的衣服处在奢靡华丽的名利场，他还是打眼地能让他再也挪不开目光。
查尔斯说“我想认识你。”
月色流淌在美人精致冷白的五官上，那双淬了冰似的桃花眼被远处藏蓝色的天空镀上一层冷光“我有丈夫。”
理智追不上本能，查尔斯在那一刻脱口而出“我可以杀了他。”
他卑劣，不择手段的本性在他面前暴露无遗，在他微微瞪大的眼睛中查尔斯压下心羞愧对他重复“我可以帮你杀了他。”
这样的话是很冒犯的，在他们只是初遇的情况下一个男人大言不惭的说要杀死他的丈夫。
他以为陈宪之是女人的，那他穿着白色的裙子戴着假发……真的很美。后来发现他是男人后也仅是纠结了一瞬，因为陈宪之是很喜欢孩子的，他们不会有孩子，还有更重要的一点，他的继承权。
得知那个不幸的消息时，他们刚一起吃过一次午餐。他求了很长时间才磨得陈宪之松口，他似乎格外厌恶他，明明追求他的人不在少数，可查尔斯总是被拒之门外。
他用了一个时辰说服自己，然后捧了花再次登上游轮敲响他的房门，看他匆匆戴在头上的假发对他说“我想追求你杰西卡。”
他知道自己这句话做出的这个决定意味着什么，作为一个很早就因为精神病症被踢出局的私生子，他的一生似乎不会再有什么波澜了，留在这个陌生的国度履行着家族要求的责任，然后在什么时间被自己逼疯或是老死在这里。
他为自己找了个精神锚点，他对他开玩笑似的说“我想我对你一见钟情了。”
我的沙利叶，请你保存我的灵魂不被魔鬼侵扰，请你接受我卑劣的灵魂。
查尔斯想去再争一争那个位置，他对陈宪之说“我很乐意做你的外室，情人。”
他是他一见钟情的对象，也是他重获新生的契机。他不在意陈宪之怎么看他，只要他能留在他身边，哪怕一辈子见不得光也没什么，他会给他最好的一切。
权力和爱欲交织，算计与真心共存，在他们纠缠的过程中这段感情本也不纯粹。
查尔斯直到他用完饭漱完口才慢条斯理地拿出张纸放在他面前“杰西卡，这是什么？”
陈宪之说“一位还不错的小姐给我的联系方式罢了。如果你想要送你。”
姜闻歌给他的那张纸被摆放在他的面前，他面色如常对他的质问毫无异色。
查尔斯苍白的指尖落到上面隽雅的字迹上“我很嫉妒她，你对她们总是要比我宽容的。”
今日初遇的姜闻歌可以轻易得到陈宪之从未对他有过的态度，他会接受她下次的邀约，会以保护的姿态挡在她前面，会对她有些冒昧的话抱有温柔的回应。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杰西卡的样子。
而他呢？从初遇开始陈宪之就以一种敌对抗拒的姿态面对他像是那种霜雪雕琢的冰冷，他甚至不知道他真正的名字，只有等到他对姜闻歌的自我介绍，他才能挖出来。
他看着他冷淡的神色喃喃道“陈宪之，这太不公平了。”
陈宪之有些想笑，不过是冷笑，他问他“那么查尔斯先生，我现在在这里就很公平吗？”
他本该和程颂一起无论是流浪或是在哪里，他本该享受自己得之不易的自由。因为查尔斯的一厢情愿他不得不又陷入了囚笼。查尔斯因为他的区别对待控诉时，难道没有想过这一切对他来说就公平吗？
查尔斯看着他的眼睛沉默，那双墨绿色的眼睛中透露出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他说“查尔斯，你们都很知道怎么惹人厌烦。”
陈宪之挪开视线不再和他纠缠起身离席“查尔斯先生，像你不会让我离开，我也不会放弃逃离。”
他站在实木旋转楼梯上垂眸看他，琥珀色的眸中情绪浅到微不可见，他像个没什么感情的木头人对他问出了他一直在心中质疑的话“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承受苦难，一直被抛弃利用的是他，半生流离的是他，遭受侮辱轻视被视作玩物的是他？
为什么要选择他？
查尔斯起身要解释，陈宪之对他礼貌摇头扶梯而上。
他已经放弃这个答案了，哪怕答案再完美对他也毫无意义。
他已经……很累了。
查尔斯披着夜色离开，陈宪之站在阳台上看着他的车驶离庄园。他真的是一个很忙碌的人，他想，这样忙碌到和他吃顿饭都要压缩自己时间的人以后应该也不会有交集了。
从查尔斯知道他名字开始，他的叔父应该也知道他在哪里了。
可爱小郡主英雄救美的计划还没来得及实施就要胎死腹中了。
*
温钰垂眸看着满脸挫败坐在他面前的人“托令兄的福你还能坐在我面前。”
程颂张张嘴盯着他冰冷如霜的眼睛又识趣地闭嘴。
都怪程宋。她明明可以自己把陈宪之弄出来非要把这个煞神弄过来。
但一人做事一人当，她梗着脖子认栽“被你抓到是我技不如人……要杀要剐随便。”
温钰闭上了眼没想明白程宋是怎么教的妹妹，把好好的一个郡主教成了什么样子。
“陈宪之在哪？”
查尔斯派去阜宁的人不知道他也在那里，打听往事时被蘑菇注意到。抓了人配合上程宋的密信也就知道了七七八八。
让姜闻歌露面的目的从来都不是为程颂打掩护，仅凭程颂那些人就算能把陈宪之弄出来，他们也绝对离不开沪上。
沪上隶属温钰，他们想要离开就必须有身份凭证，在荀宁浅的看管下几乎不会有任何钻空子的可能。无论他们想与不想从荀宁浅到达沪上开始这个局就已经无解了。
程宋与刘璟帮不了他们，在温钰助推下京都事务已经牵扯住了他们全部的心神，对于沪上他们鞭长莫及，温钰是他们脱困的唯一办法。
程颂觉得很荒唐，陈宪之费尽心思甚至搭上了顾琰的命都要逃离的人是他目前要离开查尔斯的唯一契机。
她偏开头“不知道。”
陈宪之应该有自己选择的机会……不管是留在这里还是回到温钰身边，哪怕只有这两个选择，他也应当自己决定。
她不想成为送他回去的元凶之一，哪怕这是程宋的意思她也不赞成。
温钰皱眉，神情冷漠厌烦“你想清楚，我答应你哥弄出你的条件就是你能提供有用信息。”
他又不是善人，本就看她碍眼此遭杀了正好。
程颂眼中神色明灭，不久便主动起身“将我收押吧。”
蘑菇询问的眼神看向温钰等他的命令。
温钰挥手“带她下去，荀宁浅到了吗？”
没有程颂当然也能找到人不过费些时间罢了，荀宁浅来沪上肯定不是白来，查尔斯总是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的。
“家长，”蘑菇推门进来“有客人来了。”
“哎呀，这么漂亮的房子。”未见人影笑声先来，姿容清雅的女人踩着纤细的高跟鞋进来，她穿着艳红色连衣裙手上拿着宽大的羽毛帽，笑容满面。
“温家长，我爹可还好吗？”她不紧不慢地对他行礼然后自觉找位置坐。
“荆太傅自然很好。”温钰脸上带着假模假样的微笑“姜小姐你我没什么交情。”
他这话是在提醒她不要乱淌浑水，在这种敏感的时刻任何一丝变化都会直接影响到朝野中的局势变化。
特别是姜闻歌敏感的身份，在此刻站队基本宣示着未来的政局走向。
姜闻歌拢了拢自己的卷发“这不给我们找交情来了嘛，好事莫急。”觉察出温钰的不耐后她不再卖关子“我是知道人在哪里的。”
她此话一出温钰泛着冷意的目光终于落到她身上，她抿唇笑“我是来换那个傻丫头的。不过相信在您心中他的价值要远大于程颂的，我们还有一事相求。”
温钰扯了扯唇角，这不就是趁火打劫吗。“我费些时日自然也会找到。”
程颂不是必要的。
“您等的下去，小陈呢？”她抬手抚上花瓶中含苞欲放的玫瑰，弯起的眼睛映照了一抹嫣红，满心满眼都是那朵玫瑰“查尔斯·珀西啊爱撒娇又年轻的情人，自然会比无趣又古板的……”
她话于此戛然而止惹人遐想，手上用力折下那朵开得正艳的玫瑰“我上次见他，他说在替爱人照顾一只狗。他像这支玫瑰花，你说是吗温家长？”
她探手把那支被折断的玫瑰放到他胸口，棕色的发拂过一双若烟若雾的眸子。
温钰平静的眼神压在她身上，让她头皮发麻，在她快要装不下去的前几秒，他说“开价格。”
她弯眸笑得更漂亮了“好说。”
*
查尔斯将他修剪好的插花兴致勃勃地摆到了整个客厅最显眼的位置，找了几个角度都不甚满意，仰头问他“杰西卡你给我瞧瞧这么摆好不好看？”
陈宪之趴在栏杆上闻言懒散地垂下眼“都可以。”
查尔斯知道他敷衍自己但依旧按着他说的不再动了，后退两步左右欣赏分外满意。
他拿了仆人切好的果盘上去寻他，他像只狗直接往他身上贴“杰西卡小心风凉。”
天气已经入秋了虽说天气还是高但在阳台待久了总是不妥的，他身子本就说不上好小心些总是要的。
陈宪之纵容他凑上来的吻，垂眸笑了一下“今日怎么有时间？”
这可不是什么节日周末，大忙人一反常态一大早来寻他做什么？
查尔斯取出一早准备好的东西递到他面前，十分神气“瞧啊杰西卡，我父亲给我的回信。”
陈宪之当然看不懂，查尔斯就将他拢在怀里，两人趴在栏杆上共读着那一封信，多数时是查尔斯念给他听。
“他说很开心收到我的信，说我遇到你我母亲如果知道也应该会很开心，如果有机会他很想邀请你去往城堡，我母亲留下的果子酒将有最好的品鉴者。最后他送了你一样东西。”
他到这时一只手捂住他的眼睛，眼前冰凉的触感十分熟悉，查尔斯的体温一直很低。陈宪之能感觉到他在轻微颤抖，他像个小孩子用不在乎的语气掩饰着自己的欢喜“杰西卡，他太肉麻了。”
陈宪之抬手握住那只冰凉的手，温热的体温侵染着他身体惯常的冷意，自从那天见过他手上的伤痕后查尔斯来见他总会摘下手套，他很喜欢用这双手去触摸陈宪之，哪怕什么也不做就那么牵着他的手，他也是满足的。
陈宪之对他的情绪很敏锐，他说“查尔斯你在开心。”
查尔斯的呼吸骤然乱了一下，他低头去吻他的耳垂，似乎是在无声的控诉他说话的直接。
陈宪之静静的等着他调整好心情，查尔斯说话有些语无伦次“是的杰西卡，我很开心真的很开心。这是我……第一次给他去信，我得到了很好的回应。”
“所以你给自己放了一天假来奖励自己？”他玩笑似的话冲散了略有些悲伤的氛围。
查尔斯在他身后笑，胸腔的震颤连带着他怀中的他也能感受到那股蓬勃鲜活的生命力“他远没有那么重要……是你杰西卡。”
查尔斯松开挡住他眼睛的手，一只装饰华丽的锦盒静静地摆放在他眼前，上面放着一只蓝宝石戒指。
陈宪之挑挑眉“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查尔斯明白他在装傻也不揭穿他“你明知我爱你。”
他抓起他的手先是盯着手腕上那串碍眼的珠串，在陈宪之调笑的眼神下最终还是决定绕过它将那枚戒指戴到他无名指上。
像他们互相确认承诺的，他只是他的情人。他也只需要占据他的一部分，他只想要那一部分。
只要这枚戒指存在，他就会一直记得他，记得他的外室，情人。
他俯身亲吻他的手指“杰西卡愿你享受最好的一切。”
无论是现在还是未来，杰西卡我希望你能永远享受最好的一切，物质，情感，那些我所不能给予你的，我希望你能在未来体会到。
从我们的初遇，我想为你穿上最华贵的礼服，戴上最漂亮的王冠，你在我的世界中是最耀眼的存在。
我总是很愧疚，愧疚不能完全让你得到你想要的自由，愧疚自己对你的情感并不纯粹，甚至自卑自己的阴暗。
他轻声询问“我和他之间难道他比我更好吗？”
“我说过，你们都是一样的人。你们都在左右我的选择。”
查尔斯觉得他这句话像是在对自己先前的行为进行讽刺“是吗……那这种感觉确实很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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