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3年3月，河北迁安冷口关。
破晓前的寒风卷着砂砾，抽打在长城斑驳的砖石上。于学忠勒马立于关隘高处，望远镜的镜片上凝着一层霜。他身后，东北军第51军的士兵们正用冻僵的手往枪膛里压子弹，呵出的白气瞬间被风吹散。
“报告总司令！”情报参谋赵明踩着积雪奔来，声音嘶哑，“日军混成第14旅团已突破建昌营，先头部队距此不足十里！伪军李寿山部两千人从侧翼包抄——”
话音未落，远处地平线腾起一片黄尘。于学忠眯起眼睛，日军膏药旗在晨曦中若隐若现，九二式重机枪的驮马队像黑甲虫般蠕动。他猛地合上望远镜：“传令！一〇五师死守关楼，一一三师埋伏在两侧山脊。等鬼子进入隘口，给我往死里打！”
突然，一阵尖锐的呼啸声撕裂天空。
“炮击！隐蔽！”卫士长王勇扑上来将于学忠按倒在垛口下。
轰——！
古老的城墙在爆炸中震颤，砖石碎块混着残肢腾空而起。硝烟中，于学忠抹去脸上的血沫，看见关楼下有个被炸断腿的小兵正拖着肠子爬行，嘴里还咬着拉响的手榴弹环……
北平顺承王府，同日清晨。
张学良攥着电报纸的手不住颤抖。窗外，枯枝上几只乌鸦叫得人心烦。
“汉卿，热河失守才五天，冷口再丢，华北门户洞开啊！”万福麟指着地图，胡子上的冰碴簌簌掉落，“于孝侯手里就三个残编师，要挡日军两个旅团，这……”
少帅突然将茶杯砸向墙壁：“南京答应派来的中央军呢？宋哲元的二十九军在哪？！”
机要秘书低头递上另一份电报：“蒋委员长密电……要求我军‘以空间换时间’，待国际调停……”
“放屁！”张学良一脚踹翻茶几，玻璃渣溅到匆匆进门的赵四小姐裙摆上。他颓然坐进沙发，盯着墙上父亲张作霖的遗像：“爹，儿子对不起东北父老，现在连长城都要守不住了吗……”
冷口关战场，正午。
日军第三中队踩着同伴尸体冲上关楼时，迎接他们的是雪亮的刀光。
“杀——！”五百名东北军大刀队员从掩体后跃出。这些出身辽南的汉子，个个把大刀片耍得泼水不进。冲在最前的连长孙大虎狂吼着劈开一个日军曹长的脑袋，热脑浆喷在城墙箭垛的“万历十年修”刻字上。
日军中队长吉田惊惶后退，却撞上一具无头尸——正是他刚才还在谈笑的同乡。他歇斯底里地拔出军刀，突然喉头一凉。于学忠的副官李振唐收刀转身，刀尖血珠在阳光下划出弧线：“第七个。”
远处观察所里，于学忠通过炮队镜看到这一幕，却突然瞳孔紧缩：“右翼山坡有动静！”
山坡背面，伪军李寿山部正戴着防毒面具，将数十个绿色钢瓶滚向东北军阵地。
“芥子气！”军医陈思齐失声惊呼。他留学日本时见过这种毒剂试验——受害者会浑身溃烂哀嚎三日而死。
于学忠一拳砸在桌上：“命令炮兵覆盖射击！绝不能让他们——”
轰隆！
一声突兀的爆炸从后方传来。通讯兵满脸是血冲进来：“总座！军需处遭空袭，所有防毒面具被毁……军需官老周他……”
于学忠脸色瞬间惨白。他望向关楼，那里的士兵们还在用浸尿的毛巾捂住口鼻与日军白刃战。
黄昏，日军终于暂退。于学忠巡视阵地时，在关楼拐角看见个蜷缩的身影——那是他长子于允文的同学陈浩，北平流亡学生，自愿参军才半月。
年轻人双手血肉模糊，怀里却死死抱着被炸烂的军旗。他眼神涣散地喃喃：“于叔叔……我把旗子抢回来了……没给东北人丢脸吧……”
于学忠单膝跪地，发现少年腹部有个碗大的伤口。他解下大氅要包扎，却被陈浩冰凉的手抓住：“别浪费……给还能打的弟兄……”
夕阳将长城染成血色时，于学忠亲手合上陈浩的眼睛。他转身抽出警卫连的捷克式轻机枪：“所有还能拿枪的，跟我反冲锋！”
夜色中，当于学忠率残部撕开日军包围圈时，山路上突然亮起车灯。
“是中央军！”士兵们欢呼。
车队停下，走来的却是军统特派员钱耀祖。他皮笑肉不笑地敬礼：“于总司令，委座手谕——贵部即刻撤至滦河西岸，冷口防务移交黄杰第二师。”
于学忠盯着他身后崭新的德械装备，突然笑了：“黄杰？他的部队还在保定‘整训’吧？”
钱耀祖凑近低语：“孝侯兄，识时务者为俊杰。汪先生正在北平与日方和谈，您这么死拼，让上面很难做啊……”
于学忠猛地揪住他领口：“告诉你主子，我东北军就算打剩最后一人，也不会在卖国条约上签字！”
次日拂晓，于学忠在临时指挥部收到三份电报：
1.张学良急电：“忍辱撤退，保存实力。”
2.何应钦命令：“违令抗命者，军法从事。”
3.八路军林彪部密函：“我可袭敌后勤，助贵部突围。”
他走到窗前，看见炊事班正用最后半袋面烙饼。十七岁的炊事兵把饼塞给伤员，自己偷偷啃树皮。
“给林彪回电。”于学忠突然开口，“明晚子时，请贵军破坏日军重炮阵地。”又转向副官，“告诉钱耀祖，我部遵命转移——但需留守断后部队。”
当夜，冷口关最后的三百名东北军引爆埋设在关楼的炸药。巨响中，于学忠回头望去，那座见证了戚继光抗倭的雄关，正连同八百具敌我尸体一起化作永恒丰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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