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天津，秋风已经带了明显的凉意，清晨推开窗，能看见楼下梧桐树上的叶子簌簌往下落，铺在柏油路上，踩上去会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林阳醒的时候，晓雯还在睡，她的肚子已经很明显了，像个小山丘似的隆起，呼吸时胸口轻轻起伏，手还下意识地放在肚子上，像是在护着里面的宝宝。
林阳轻手轻脚地起身，怕吵醒她——孕晚期的晓雯总睡不踏实，腿容易水肿，昨晚半夜还醒了两次，他帮她揉了半天才重新睡着。走进厨房，他先烧了壶温水，然后从冰箱里拿出晓雯妈妈上周从静海老家送来的土鸡蛋，还有昨天买的新鲜南瓜，打算蒸南瓜、煮溏心蛋，再熬一碗小米粥，都是晓雯现在爱吃的清淡口味。
粥刚熬出香味，晓雯就醒了，扶着腰慢慢走到厨房门口，笑着说：“又给我做南瓜啊？我都快成小南瓜了。”
“医生说南瓜补铁，对你和宝宝都好。”林阳赶紧走过去，扶着她的胳膊往餐桌旁带，“你先坐着，我给你盛碗温水，早上起来先喝点，润润肠胃。”
晓雯坐在餐椅上，看着林阳忙碌的背影，他穿的还是那件浅灰色的家居服，袖口磨出了点毛边，却洗得干干净净。她的目光落在林阳的肩膀上，以前他在外贸库搬箱子，肩膀看着结实有力，现在做行政，虽然不用干重活，却好像比以前瘦了点，尤其是最近，总觉得他眉头皱着的时候多了。
“今天去产检，要不要跟你们领导再请半天假？”晓雯喝着温水，轻声问。今天是预约好的孕晚期常规产检，要查胎心、测腹围，还要做胎心监护，她知道林阳最近单位事多，却还是忍不住想让他陪着。
“早就跟王主任说了，下午不用去上班，陪你产检完，咱们顺便去母婴店看看婴儿车。”林阳把蒸好的南瓜端上桌，又剥了个溏心蛋放在晓雯碗里，“昨天看小李发的朋友圈，她姐买的那款婴儿车能躺能坐，还轻便，咱们去看看，合适就买了。”
晓雯点头，心里暖暖的。自从怀孕，林阳把所有产检的日子都记在本子上，从来没落下过一次，连母婴店的活动、宝宝用品的优惠，都会提前查好，比她还上心。
吃完早餐，林阳帮晓雯换了件厚点的外套，又拿了个靠垫放在副驾上，才开车往社区医院去。路上的车比国庆前多了些，却还是没恢复到爆炸前的热闹，以前早高峰会堵车的路口，现在几分钟就能过去。路过大港货运站的时候，林阳下意识地往里面看了一眼——以前这里满是装卸货物的工人，大货车进进出出，现在却冷冷清清的，只有几辆车停在门口，连看门的大爷都坐在岗亭里打盹。
“怎么了？”晓雯注意到他的目光，顺着看过去。
“没什么，就是觉得这里比以前冷清多了。”林阳收回目光，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前几天老郑跟我说，厂里的外贸仓库堆了好多货，以前这个时候，早就发往国外了，现在外商都不订了。”
晓雯没说话，只是轻轻拍了拍林阳的胳膊。她知道林阳最近压力大，上次发工资的时候，他躲在阳台看工资条，她无意间瞥见上面的数字比以前少了不少，却没敢问，怕他更焦虑。
到了社区医院，李医生正在给前一个孕妇做检查。林阳扶着晓雯坐在候诊区，拿出手机想看看工作群里有没有消息，却看到老周发的消息：“今天财务发通知，这个月的安全绩效奖扣了，说是仓库消防检查有‘细微不合格’，你们的扣了吗？”下面跟着小李的回复：“扣了！我还扣了考勤奖，说我上周三迟到了两分钟，以前从来没这么严过！”
林阳心里一沉，他上个月的工资就扣了三百多，说是“后勤文件整理不及时”，这个月又扣安全绩效奖，他摸了摸口袋里的工资卡，心里有点发慌——晓雯的产检费、宝宝的婴儿车、还有每个月的房贷，哪一样都要花钱，再这么扣下去，月底都快不够用了。
“林阳，晓雯，到你们了。”李医生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林阳赶紧扶着晓雯站起来，把手机揣回口袋，强打起精神走进诊室。
产检很顺利，宝宝的胎心很有力，腹围也符合孕周，李医生笑着说：“宝宝发育得很好，就是晓雯最近要多注意休息，别累着，腿肿的话晚上可以多泡泡脚，让林阳帮你揉揉。”
“好，谢谢李医生。”林阳接过产检报告，小心地折好放进资料袋里，心里的焦虑稍微缓解了点——只要晓雯和宝宝健康，再难他也能扛过去。
从医院出来，两人去了母婴店。店里很热闹，都是准备宝宝用品的准爸妈。林阳推着婴儿车的样品，仔细看了看轮子的减震效果，又试了试折叠的便捷度，跟店员反复确认：“这个能用到宝宝几岁？质量有保障吗？”
店员笑着说：“您放心，这款是进口轴承，能用到宝宝三岁，而且我们现在有活动，满一千减两百，很划算。”
晓雯拉了拉林阳的袖子，小声说：“要不咱们再看看别的？这款有点贵。”
“不贵，宝宝用的东西得买好点的，安全。”林阳没犹豫，直接让店员开票，“就要这款，再拿两包新生儿的纸尿裤，要超薄透气的。”
付完钱，林阳提着纸尿裤，推着婴儿车，晓雯跟在他身边，心里又暖又酸——她知道林阳是想给宝宝最好的，却也知道他最近的难处。
回家的路上，林阳接到了办公室的电话，是王主任打来的：“林阳，下午你不用来上班了，不过明天早上早点来，厂里要开全员大会，厂长说有重要的事宣布，别迟到。”
“好，我知道了王主任。”挂了电话，林阳皱了皱眉——最近厂里总开“重要大会”，每次开会不是强调“内部管理”，就是宣布各种扣钱的规定，他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晚上吃饭的时候，晓雯炖了鸡汤，还炒了林阳爱吃的红烧肉。林阳却没什么胃口，扒了几口饭就放下了筷子。晓雯看在眼里，盛了碗鸡汤递到他手里：“是不是厂里又有事？你跟我说说，别憋在心里。”
林阳沉默了一会儿，把下午看到的工作群消息和王主任打电话的事说了，还有上个月扣工资的事：“上个月扣了三百多，这个月又要扣安全绩效奖，我算了算，这个月工资可能就四千出头，房贷就要三千五，剩下的钱连你的产检费都不够，更别说宝宝的奶粉和纸尿裤了。”
晓雯放下筷子，握住林阳的手：“没关系，我这里还有点积蓄，是我妈给我的陪嫁钱，咱们先用着。而且我爸妈说了，要是钱不够，他们还能帮衬点，你别太着急。”
“我怎么能让你跟爸妈操心？”林阳的声音有点哑，“以前在外贸库替人背锅辞职，现在又赚不到钱，连老婆孩子都快养不起了。”
“别这么说，”晓雯轻轻拍了拍他的手，“你已经很努力了，每天早出晚归，还这么照顾我和宝宝。钱的事咱们慢慢想办法，总会好起来的。而且你不是说，董姐说有朋友需要人整理资料吗？你要是有空，晚上可以帮着做，也能赚点外快。”
林阳点了点头，心里稍微好受了点。他知道晓雯说得对，现在不是消沉的时候，为了晓雯和宝宝，他得好好干。
第二天早上，林阳提前半小时到了厂里。厂区里比平时安静，办公楼门口贴了张通知，上面写着“全体员工九点到会议室开会，不得缺席”。他走进办公室，老周和小李已经到了，两人都皱着眉，手里拿着工资条。
“林阳，你看，我这个月扣了五百多！”小李把工资条递过来，“安全绩效奖扣了两百，考勤奖扣了一百，还有什么‘后勤配合度不够’，又扣了两百，这也太离谱了！”
老周也叹了口气：“我比你好点，扣了四百，说是仓库的货物盘点‘有误差’，以前盘点差个一两件很正常，现在居然扣钱！”
林阳拿出自己的工资条，上面写着扣除“安全绩效奖200元”“文件归档不及时150元”，实发工资4120元。他捏着工资条，指节都有点发白——房贷3500，剩下的620元，连晓雯一周的产检费都不够。
九点整，大家都到了会议室。厂长坐在台上，脸色严肃，旁边还坐着几个区里的领导。厂长清了清嗓子，开口说：“今天叫大家来，是有件重要的事宣布。自从812爆炸后，咱们天津的外贸受到了很大影响，很多外商都取消了订单，港口的货运量下降了60%，咱们厂的外贸订单也减少了80%，现在仓库里堆了很多货，资金周转困难。”
他顿了顿，继续说：“为了应对现在的情况，厂里决定，接下来重点转向内部管理，加强安全检查和员工考核，目的是为了提高效率，渡过难关。从这个月开始，每个月的绩效奖会根据考核结果发放，考核不合格的，就要扣除相应的奖金。另外，考虑到资金问题，部分岗位可能会进行轮岗，工资也会根据轮岗情况调整。”
下面立刻议论起来，小李忍不住站起来：“厂长，现在已经扣了很多工资了，再轮岗降薪，我们怎么生活啊？”
厂长皱了皱眉：“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现在厂里都快没订单了，不这么做，大家连工作都保不住！区里也说了，所有化工企业都要缩减开支，咱们已经算好的了。”
会议开了一个多小时，最后不欢而散。大家走出会议室，脸上都没什么表情。老周拍了拍林阳的肩膀：“唉，没办法，先干着吧，总比失业强。”
林阳点了点头，心里却很迷茫——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要是一直扣工资，他怎么养活晓雯和宝宝？
中午吃饭的时候，林阳在食堂遇到了仓库管理员老郑。老郑端着餐盘坐在他对面，叹了口气：“林阳，你知道吗？昨天我去港口送货，以前港口的大货车排着队，现在没几辆车，好多货运司机都改行了。咱们厂的仓库里，堆了满满一仓库的化工原料，以前这些都是发往国外的，现在没人要，厂长都快愁白了头。”
“那厂里就没别的办法了吗？”林阳问。
“能有什么办法？”老郑摇了摇头，“现在外商都怕咱们天津的企业不安全，宁愿找山东、河北的厂家，也不来咱们这了。厂里想转型做内销，可内销的市场早就饱和了，不好做啊。”
下午，林阳去仓库帮忙盘点货物。仓库里堆满了桶装的化工原料，灰尘都落了一层。他拿着盘点表，一个一个核对，心里却在想晚上怎么跟晓雯说轮岗降薪的事。他怕晓雯担心，却又不能瞒着她。
晚上回家，晓雯正在给宝宝的小衣服缝名字贴。看到林阳回来，她赶紧站起来：“今天开会怎么样？是不是有什么事？”
林阳把轮岗降薪的事说了，声音有点低：“厂长说可能要轮岗到车间，工资还要降500，我……”
“没关系，”晓雯打断他，走过去抱住他的腰，“轮岗就轮岗，降薪就降薪，咱们省着点花，总能过去的。而且你去车间也别太累，注意安全，我和宝宝等你回家。”
林阳抱着晓雯，心里暖暖的。他知道，有晓雯在，再大的压力他也能扛过去。他低头看着晓雯隆起的肚子，能感觉到宝宝在轻轻踢动，像是在安慰他。
“对了，”晓雯拉着他走到沙发旁，拿起一个信封，“这是我妈今天送来的，里面有五千块钱，我妈说让咱们先用着，别委屈了自己和宝宝。她说等宝宝出生了，她还来帮忙带，不用请月嫂，能省不少钱。”
林阳接过信封，里面的钱还带着点温热，像是晓雯爸妈的心意。他眼眶有点热，想说谢谢，却又说不出口——他知道，这是晓雯爸妈的养老钱，却还是拿出来帮他们。
晚上，林阳帮晓雯泡脚，揉着她水肿的腿。晓雯靠在沙发上，轻声说：“明天董姐要来，她说她朋友有份整理资料的活，在家就能做，一个月能赚一千多，让你有空看看。”
林阳点了点头，心里的压力稍微减轻了点。他知道，虽然现在很难，但有晓雯的陪伴，有爸妈和董姐的帮助，他一定能渡过难关。他看着晓雯的肚子，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不管多苦多累，他都要给晓雯和宝宝一个安稳的家。
接下来的几天，林阳开始在晚上帮董姐的朋友整理资料。每天晚上，等晓雯睡了，他就坐在客厅的台灯下，对着电脑录入数据，虽然累，却觉得很充实——每个月多一千多块钱，就能多买几罐奶粉，多给晓雯买点营养品。
晓雯也很支持他，每天晚上都会给他留一盏灯，还会泡杯菊花茶放在桌上，让他别太累。有时候林阳忙到半夜，晓雯还会醒过来，提醒他早点休息。
周末的时候，晓雯爸妈从静海老家来了，带了很多土鸡蛋、自己种的蔬菜，还有给宝宝织的小毛衣。晓雯爸爸拉着林阳的手，笑着说：“阳阳，别太有压力，有困难就跟我们说，咱们一家人一起想办法。我跟你妈商量好了，等晓雯生了，我就来城里找份活，帮你们补贴点家用。”
林阳看着晓雯爸妈慈祥的脸，心里满是感激。他知道，他不是一个人在扛，他有家人，有晓雯，有宝宝，这些都是他的动力。
十月底的一天，林阳下班回家，路过港口的时候，忽然看到有几辆大货车开进了港口，虽然不多，却让他心里燃起了一点希望。他赶紧拿出手机，给老郑打了个电话：“老郑，你看港口是不是有货车进来了？是不是有订单了？”
老郑笑着说：“是啊！刚才厂长在群里说了，有个山东的客户订了一批货，虽然不多，但总算是有订单了！说不定以后会越来越好呢！”
林阳挂了电话，心里的压抑郁闷好像散了不少。他开车回家，路上的秋风好像也没那么凉了。他想象着宝宝出生后的样子，想象着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的场景，心里充满了希望。
回到家，晓雯正在厨房做饭，闻到香味，林阳走过去，从背后抱住她：“晓雯，告诉你个好消息，厂里有订单了！虽然不多，但以后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晓雯笑着转过身，摸了摸他的脸：“我就知道，你这么努力，肯定会好起来的。快洗手，饭马上就好，今天给你做了红烧肉。”
林阳洗手的时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虽然有点疲惫，眼里却有了光。他知道，现在的困难只是暂时的，只要他和晓雯一起努力，守护好这个家，就没有过不去的坎。晚上，他给晓雯听胎心，宝宝的心跳有力又规律，像是在为他加油。他拿起那个深棕色的本子，写下：“2015年10月30日，厂里有了新订单，虽然不多，但有希望了。晓雯和宝宝都好，爸妈和董姐都帮我们，压力还在，但我会更努力，给他们一个安稳的家。”
写完，他合上本子，靠在晓雯身边，看着窗外的月光。虽然秋凉还在，虽然压力还在，但他知道，只要身边有爱的人，就有了对抗一切困难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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