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苑的小暖阁，成了温微遥暂时的囚笼。
浓重的药味和门外婆子毫不掩饰的监视目光，像一层粘稠的网，笼罩着她。
墨画很快回来了，手里捧着一本薄薄的、蓝皮线装的册子，脸色有些难看。
“小姐，赵嬷嬷给的，说是府里通用的《汤药禁忌录》，还……还说了些难听话。”她压低声音，眼底满是愤懑。
温微遥接过册子，触手微凉。她脸上依旧是那副初来乍到、惶恐不安的神色，对着门口的方向微微颔首，声音带着一丝感激的颤抖：“多谢嬷嬷指点，微遥一定仔细研读，不敢再出差错。”
门外传来赵嬷嬷一声不屑的冷哼。
温微遥仿佛没听见，捧着册子，小心翼翼地走到窗边光线稍好的地方坐下。
她翻开书页，动作轻柔，神情专注，像一个真正想要弥补过错、认真学习规矩的闺阁小姐。
阳光透过窗棂，在她低垂的眼睫上投下小片阴影，遮住了眸底深处的冰冷计算。
册子里的内容很基础，无非是些常见药材的相克、饮食禁忌。
温微遥看得极“慢”，指尖一行行划过墨字，偶尔蹙眉，似乎在努力记忆。然而，她的心思早已不在这些浅显的文字上。
她在等。
等林氏的报复，等新的“意外”，等一个……把水搅得更浑的机会。
机会来得很快。
午后的锦绣苑，气氛依旧压抑。温文轩服了药后，似乎安稳了些，昏沉睡着。林氏在外间歇息，却并未放松对暖阁的盯梢。
一阵略显急促却刻意放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三夫人周氏那故作关切的、拔高了的声音：“二嫂！二嫂！轩哥儿怎么样了？可急死我了！”
珠帘晃动，周氏带着一股香风闯了进来，身后跟着她的贴身丫鬟。
她一眼就看到了窗边“埋头苦读”的温微遥，眼底立刻闪过一丝幸灾乐祸的光芒，脸上却堆起夸张的担忧：“哎哟，微遥丫头也在啊！真是辛苦你了！照顾病人最是熬人，瞧瞧这小脸，都憔悴了！”
她几步走到温微遥面前，假意关心，实则声音尖利，故意要惊醒里间的林氏和可能刚睡着的温文轩。
温微遥像是被惊扰，手一抖，捧着的《汤药禁忌录》“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她慌忙起身，脸上带着受惊的苍白，俯身去捡：“三婶婶安好……微遥失礼了……”
就在她俯身的瞬间，借着书册落地的遮掩，她袖中指尖极其灵巧地一弹，一粒比米粒还小、近乎无色的蜡丸，精准地滚落到周氏脚下铺着的厚厚绒毯边缘，与深色的花纹融为一体，毫不起眼。
“哎呀，小心点！”周氏假惺惺地伸手虚扶了一下，根本没留意脚下。
她看着温微遥那副战战兢兢的样子，心中快意更甚，声音愈发拔高，“读什么呢这么用功？哦，《汤药禁忌录》？是该好好看看！可不能再像上次那样，一片‘好心’差点害了弟弟！这照顾病人啊，光有‘好心’可不行，得懂规矩！懂药理！不然啊，谁知道会不会又‘不小心’……”
“够了！”一声压抑着怒火的低喝从珠帘后传来。
林氏脸色阴沉地走出来，显然是被吵醒了，看着周氏那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更是心烦。“轩儿刚睡下，你大呼小叫的做什么？”
周氏被噎了一下，脸上有些挂不住，讪讪道：“二嫂，我这不是关心则乱嘛……”
林氏没理她，阴冷的目光扫向刚刚捡起书册、脸色苍白、眼圈微红的温微遥，又瞥了一眼她手中那本《汤药禁忌录》，嘴角扯出一抹刻薄的弧度。
“看完了？看完了就去把轩儿换下来的汗巾子洗了！杵在这里做什么？等着人伺候吗？”她就是要用这些粗鄙的活计，一点点磨掉温微遥的体面，践踏她的尊严。
“是……是，二婶。”
温微遥低声应下，声音带着隐忍的哽咽，将册子小心放在桌上，默默走向内室去取温文轩换下的衣物。
那单薄隐忍的背影，落在林氏和周氏眼里，只换来更深的鄙夷和快意。
温微遥端着盛有温文轩汗巾子的小木盆，在赵嬷嬷指派的婆子“陪同”下，走向锦绣苑后头专供下人浆洗的偏僻角落。
冰冷的水，粗糙的皂角，磨砺着掌心娇嫩的肌肤。
她垂着头，一下下用力搓洗着，仿佛要将所有的屈辱都揉进这粗布汗巾里。
墨画在一旁帮忙打水，心疼地看着自家小姐红肿的手指，却不敢多言，只能将担忧压在心底。
温微遥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她的心思，早已飘回了暖阁，飘到了周氏脚下那颗不起眼的蜡丸上。
那里面，包裹着极微量的寒石散粉末，以及……一点点能吸引某些小东西的“甜头”。那是她被困前就藏在身上的“小玩意儿”之一。
时间一点点流逝。
临近傍晚，锦绣苑内忽然响起一声短促的、属于年轻女子的尖叫！
“啊——！老鼠！有老鼠！”
声音是从周氏暂歇的西厢房传出来的！
紧接着是丫鬟婆子们慌乱的脚步声和惊叫声：“快！快打！”“天哪！跑夫人脚边去了！”“快抓住它！”
锦绣苑瞬间鸡飞狗跳。
林氏被惊动，铁青着脸带着人赶过去。
只见西厢房内，周氏花容失色地站在椅子上，裙摆上沾着一点可疑的污渍，她的贴身丫鬟正拿着鸡毛掸子，徒劳地追打着一只异常活跃、在桌椅下乱窜的灰毛大老鼠！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那老鼠似乎格外焦躁，竟几次试图往周氏站立的椅子上跳！
“废物！连只耗子都抓不住！”林氏厉声呵斥，只觉得晦气冲天！她锦绣苑向来打理得干净，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老鼠？还偏偏钻进了周氏房里？
混乱中，没人注意到，角落里一个负责打扫的小丫头，趁着众人注意力都在老鼠身上，飞快地用扫帚拨弄了一下地毯边缘，将一颗几乎被踩扁的、黏糊糊的蜡丸扫进了簸箕里。
老鼠终于被一个胆大的婆子用火钳夹住尾巴弄死了，但周氏显然被吓得不轻，脸色发白，再没了看热闹的心思，借口受了惊吓，匆匆告辞离去。
临走前看向林氏的眼神，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埋怨——觉得是锦绣苑不干净才招来了这晦气东西。
林氏更是憋了一肚子邪火无处发泄。她阴沉着脸回到正房，看着外间桌上那本被温微遥“认真研读”过的《汤药禁忌录》，只觉得无比碍眼。她烦躁地拿起册子，想扔到一边。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无意中扫过册子封面内侧不起眼的角落——那里，似乎沾上了一点……淡黄色的、半凝固的、带着点甜腻气味的油渍？
林氏的眉头狠狠皱起。这脏东西哪来的？难道是温微遥那丫头看书时沾上的点心渣？还是……刚才那只该死的老鼠留下的？！
一想到老鼠可能爬过这本书，林氏只觉得一阵强烈的恶心涌上心头！她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将册子甩了出去！
“晦气！真真晦气！”她嫌恶地用手帕使劲擦着手，仿佛沾上了什么致命的脏污，“赵嬷嬷！把这脏东西给我扔出去！烧了！别让我再看见它！”
“是！夫人！”赵嬷嬷连忙上前，捡起那本被“污染”的册子，同样一脸嫌恶，快步走了出去，准备找个没人的地方处理掉。
没有人知道，那点看似恶心的“油渍”，正是温微遥精心调配的饵料。
它成功地引来了一只老鼠，制造了一场混乱，更在混乱中，让那本记录着某些关键信息的《汤药禁忌录》，以一种合情合理、无人起疑的方式，被“污染”并即将被销毁。
暖阁里，温微遥刚晾好洗净的汗巾。冰凉的水让她的手指有些麻木。
听着外面渐渐平息的骚动，她缓缓抬起手，看着掌心被搓洗出的红痕，唇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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