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爷，能不能……容我娘再收拾几件衣裳，带些干粮……”
赵氏鼓起勇气，声音发颤地哀求着。
旅帅眉头微蹙，但看着刘然然平静却坚定的眼神，以及她手中那块如今意义不同的白布，终是略一颔首：
“一炷香。”
这已是难得的通融。
“多谢军爷！”刘然然立刻行礼，随即转身快步回屋。
现在时间紧迫，每一息都需用在刀刃上。
她首先将那几块藏着秘密的煤精用破布裹了又裹，塞进了家中留着贴身的衣袋里。
然后迅速包了两件换洗的结实衣物，又将张老汉之前熬煮好的解毒消炎的药粉包了一小包。
干粮无需多带，军中总有吃食，重要的是……
她的目光落在墙角那几把她让张大牛特意打磨得极薄、极锋利的石片和竹片上——
这是她设想中用来清理创口、剔除腐肉的工具，远比此时军中常用的锈铁匕首更卫生便捷。
她用干净的布条仔细缠好，一同塞入包袱。
最后，她走到张老汉和赵氏面前，语速极快却清晰地下达指令，如同部署一场战斗：
“爹，娘，我走之后，家中一切照旧，但需更加谨慎。
防御工事不可松懈，与王叔、李家依旧要保持紧密关系，三人成金。
然后炭窑和陶窑要继续烧，但产出之物，大部分需悄悄囤积起来，尤其是质地坚硬、耐烧的煤精和上好陶器，我另有用处。
对外只说是维持生计，切勿显露过多存货。”
她换了口继续飞快的说道
“若有人问起我，便说是将军开恩，让我去军中效力医药，按月有饷银捎回。
按照我这话对外宣称，可保家中暂时无忧。”
“小草，”
她蹲下身，摸了摸女儿细软的头发
看着她懵懂却不安的大眼睛，她心中酸涩，却强忍着眼泪说：
“乖乖听爷爷和哥哥嫂子的话，娘会想办法捎信回来。”
张小草似乎感知到什么，小手紧紧抓住她的手指，瘪着嘴，却没哭，只是用力点头。
张大牛红着眼睛，将一把磨得锃亮的柴刀塞给她：
“娘，这个你带着防身！”
刘然然摇摇头，抽出柴刀放在一旁：
“军中带不得这个。我有这个。”
她指了指包袱里的石刀竹刃
“记住我的话，保护好家，等我回来。”
一炷香时间，转瞬即至。
院外传来了马蹄不耐的刨地声。
刘然然深吸一口气，最后看了一眼生活了数月、倾注了无数心血才守护下来的家，毅然背起包袱，走出院门。
赵氏的哭声终于压抑不住，张老汉老泪纵横，张大牛死死咬着牙关，小草被赵氏紧紧搂在怀里。
村民们默默围在道路两旁，眼神复杂
有同情，有敬畏，也有担忧。
王猎户和李家兄弟对她重重点头
一切尽在不言中。
刘然然没有回头，一步步走向村口等候的军马。
那旅帅并未给她准备马匹，只示意一名亲兵让出一匹驮行李的驽马，让她乘坐。
待遇依旧谈不上好，但比起徒步押解，已是天壤之别。
她费力地爬上马背，坐稳。
粗糙的马鞍硌人，陌生的坐骑不安地挪动脚步，让她有些眩晕。
旅帅一挥手，两名亲兵率先拨马。
“走吧。”
简单的两个字，宣告了离别。
马蹄声再次响起，载着刘然然，缓缓驶离靠山屯。
身后的村庄、家人、那些刚刚熟悉起来的面孔，在视线中渐渐模糊、缩小。
风吹在脸上，带着离别的凉意和前途未卜的茫然。
她紧紧抓着缰绳，指节泛白。
脑海中，龟甲光幕依旧黯淡，却顽固地存在着，提醒着她拥有的最后底牌。
这条路，通向的是龙潭虎穴，还是另一番天地？
她不知道。
但她知道，自己必须活下去。
不仅要活下去，还要活得有价值，活到能够掌握自己命运、庇护家人的那一天。
乱世如炉，淬炼众生
她这块来自异世的灵魂，已被投入这最炽热的熔炉之中。
要么化为灰烬，要么……百炼成钢。
......
驽马踏着碎步，载着心思各异的几人，沿着尘土飞扬的土路，向着北方黑甲军大营的方向，渐行渐远。
马蹄踏过了荒芜的田埂，卷起干燥的尘土。
离了靠山屯的葱茏，越往北行，天地间的色彩便越是单调
在这片天地，此刻仿佛只剩下灰黄的这一种颜色
只有偶尔点缀着枯黑的灌木有点不同，
显出一种被战火和饥馑反复蹂躏后的疲乏。
刘然然沉默地坐在驽马背上，身体随着马匹的步伐轻轻摇晃。
离乡的愁绪与对未来的忧虑交织，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头。
身后的靠山屯，和一段惊心动魄的求生岁月，本应该收获的幸福美满生活.....
现在都只能暂时抛在了身后。
蹄声嘚嘚，载着刘然然离了熟悉的乡土，一路向北。
越是前行，景象便越是荒凉。
战乱与饥荒的痕迹无处不在，废弃的村落，荒芜的田地，都在诉说着这一切
偶尔也可见倒毙路旁的饿殍，被乌鸦啃噬得面目全非。
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腐肉与铁锈混合的气味。
那旅帅与其亲兵皆沉默寡言，只顾赶路。
刘然然心情沉重，离家的思绪让她不得不把精力用在观察与记忆上——
蜿蜒的土路、远处的山峦轮廓、废弃村落的位置……
这些也许日后用的上吧，
也许下次归家的时候就不用找人带着自己走了......
不知道阿牛小草他们怎么样了…
她在心里默默地想着，伤感顿时从心底迸发，让她的眼角多了几滴眼泪
她迅速抹去，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走着
只是她通红的眼眶做不得假
带头的旅帅似乎看到了这一幕，但他没有言语
他们一行人就这么沉默着行了大半日，
日头渐渐西斜，将人影拉得长长
当一片巍然肃杀的黑色营盘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时，刘然然的心不由自主地揪紧了。
她知道，黑甲军大营到了。
离得越近，越能感受到那股冲霄而起的森严之气。
黑色的营帐如同匍匐的巨兽，依着山势绵延展开
红色的旌旗在暮色初临的风中猎猎作响，刁斗声声，传递着冰冷的号令
巡营的骑兵小队如同黑色的溪流，在营寨周围不停穿梭，纪律严明，鸦雀无声
只有甲胄碰撞与马蹄叩击地面的沉闷声响，汇成一股令人心悸的低沉轰鸣声。
在高耸的辕门前，拒马尖刺还在闪烁着寒光。
哨塔上兵卒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冷冷地扫视着下方的一行人。
即便有旅帅带队，严格的查验程序也一丝不苟。
沉重包铁的辕门缓缓开启
发出的吱呀声，仿佛碾过人的心头。
进入营中，更是另一种天地。
与外间的荒凉混乱截然不同，营中道路平整，帐篷排列得横平竖直，各类军械物资堆放井然有序。
往来兵卒皆面色冷硬，行动间带着久经沙场的悍厉之气
他们看到旅帅纷纷行礼让道，而对刘然然这个突然出现的布衣妇人只是投来短暂一瞥边不再过问
他们的目光中除了审视，更多的是一种见惯了生死的漠然。
这里的一切都透着高效的冰冷与绝对的秩序，与靠山屯的惶然生机截然不同。
在这里，个人情感被压缩到极致，只有绝对的服从和效率。
刘然然低眉顺眼，屏住呼吸，尽量收敛自身存在感，紧跟在那匹高头大马之后。
她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如同细密的针，刺在她背上，她能够感觉道自己的手心正在微微冒汗，
她握紧缰绳，指节微微发白，强迫自己镇定。
最终，马匹在一片空气中混杂着浓郁草药苦味、血腥气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腐败气味的区域停了下来。
这里的帐篷更大，进出之人多穿着沾染污渍的浅色衣衫，人人脸上都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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