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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你撑住的那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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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老三心事重重地从病房走廊踱出,眉头拧得死紧,心口像压着千斤巨石,闷得喘不过气。他伸手摸进口袋,掏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急切划动,飞快翻找联系人。“小少爷”的号码一跳出来,他毫不犹豫地按下拨号键。

电话瞬间接通,那头传来小少爷略带疑惑的声音:“喂,老三,突然打电话,出什么事了?”

费老三的声音低沉如远处闷雷,压抑着即将喷薄的怒火:“小少爷,陈凯伊这边情况糟透了。她伤得太重,虽说暂时从鬼门关抢回来了,后续却不容乐观。医生说她的腿和肩膀大概率会落下病根,往后得长期复健,有的罪受。”

小少爷在那头沉默片刻,语气陡然冷硬如冰:“我知道了,还有别的事?”

费老三咬得牙关咯咯作响,脸上肌肉因愤怒微微抽搐:“还有李泽那个混蛋,居然跟蒋武浓勾结!之前给陈凯伊用了过量氨甲环酸,差点要了她的命。幸亏发现及时,可陈凯伊的身体还是每况愈下,昨天病情又恶化了——骨筋膜室高压二次复发,胸口伤口渗血,重新缝合过。而且我刚发现,他到现在还在跟蒋武浓偷偷联系,指不定在谋划什么阴招。”

小少爷闻言,眼神瞬间阴鸷如深夜恶狼,声音冷得能冻裂空气:“这个李泽,真是猪油蒙了心!他忘了当年若不是陈凯伊和李茗玉拉他一把,他早就不知混成什么鬼样子了,居然干出这种恩将仇报的事。”

费老三长叹一声,满心愤懑如沸水翻腾:“谁说不是呢。蒋武浓那边也没消停,医院周围已经发现他们的人鬼鬼祟祟地窥探,像一群伺机而动的恶狼,就怕他们对陈凯伊下黑手。虽说安排了兄弟盯着,可我这心里始终七上八下,不踏实。”

小少爷沉思片刻,眼中闪过狠厉,语气坚定如铁:“他爱玩蛇打七寸,那咱们就釜底抽薪。蒋武浓靠毒品在云城作威作福,咱们就从这儿下手,直捣他老巢。之前查到的新型毒品藏匿码头,该派上用场了。你马上回病房找苏瑶,让她联系云城信得过的警察——虽说队伍里不少人涉毒,烂得像筛子,但总有正直可用的,不信找不出办实事的。我带一队兄弟去码头,把他的货和交易现场拍清楚,曝光他的嘴脸,让他自顾不暇,没精力再打医院的主意。”

费老三连忙应道:“好嘞,小少爷。苏瑶在病房,联系起来方便。只是您亲自去码头,风险太大,蒋武浓那老狐狸肯定布了天罗地网,万一有闪失,我……”

小少爷冷哼一声,嘴角勾起不屑:“蒋武浓那点伎俩,我清楚得很。我敢去,就有应对的法子,他奈何不了我。老三,医院这边是重中之重,你必须确保陈凯伊的安全,不能出一丝差错。多跟张主任沟通,他是军人出身,一身正气,做事靠谱,有他帮忙,胜算更大,像多了道坚固防线。”

费老三忙不迭点头,尽管对方看不见:“您放心,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拼了命也护着陈凯伊。张主任那边一直有联系,他对陈凯伊的情况很上心,有他照应,我心里也多了底气,像吃了定心丸。”

小少爷语气严肃如军令:“那就好。告诉兄弟们,这次行动只许胜不许败,务必打乱蒋武浓的阵脚,让他像无头苍蝇,再没精力盯医院。至于李泽,先别打草惊蛇,收拾完蒋武浓,再慢慢算他的账,让他知道背叛的代价。”

费老三眼中闪过嗜血的狠厉:“明白。兄弟们早就摩拳擦掌,就等着给蒋武浓点颜色看看。李泽那家伙,绝对跑不了,定会让他付出惨痛代价,后悔活在这世上。”

小少爷嗯了一声:“我这边准备一下就出发。你赶紧找苏瑶安排,两边同时行动,打他个措手不及。”说完,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费老三紧握着手机,指节泛白,眼神决绝如赴死的战士。他猛地转身,疾步走向病房,每一步都踏得坚实,心里暗誓:无论多难,都要护住陈凯伊,让伤害她的人付出代价。

他边走边想,李茗玉该收到匿名短信和邮件了吧?发送键按下时,他仿佛能看到李茗玉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紧接着,他把秦浩的内鬼证据和监控片段发了过去。

病房门口,手下朝他点头,轻轻推开门。室内很静,苏瑶正坐在床边低声和陈曦说着什么,见他进来,两人同时抬头。

他没多余寒暄,径直对苏瑶说:“小少爷有安排,你联系云城信得过的警察,把蒋武浓藏在码头的新型毒品交易点报上去。”

苏瑶眼神一凛,立刻点头:“知道了,这就办。”

“还有,”费老三补充,“刚把秦浩的内鬼证据和监控发出去了,收件人是李茗玉。”

陈曦猛地抬头,眼中闪过惊讶:“李茗玉?她收到这些,能少走不少弯路。”

费老三嗯了一声,目光扫过病床上脸色苍白的陈凯伊,眉头又皱起:“这边你们多盯着,我去跟张主任通个气,确保外围防线不出纰漏。”

说完,他转身走出病房,脚步沉稳如阵地前沿的巨石。走廊灯光映着他紧绷的侧脸,发送邮件时的那点松快早已散去——蒋武浓和李泽的阴影未散,每一步都得踩实。

IcU的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室内的静谧。费老三沿走廊快步前行,惨白的灯光在他身后拖出狭长的影子,又被下一盏灯碾碎。他掏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顿了顿,没看通话记录,直接拨通了骨科张主任的电话。

“张主任,我是费老三。”他的声音压得很低,走廊尽头的安全出口指示灯泛着幽绿的光,“刚跟我们老大定了方案,码头那边要动手了。医院这边……”

“我明白。”电话那头传来张主任沉稳的声音,背景里隐约有器械碰撞的轻响,“刚查完房,凯伊的生命体征还稳着。外围我加派了两个人,都是以前的老部下,靠得住。你让你们老大放心,IcU的安保流程我重新顺了一遍,李泽那边也盯着——他被医务处扣下了!”

这样既优化了语言的凝练度,也让人物对话更符合身份性格,情节推进更流畅,同时保留了关键细节和冲突张力,你看看是否符合预期?

费老三握着手机的手指猛地一收,指腹硌在冰凉的金属边框上。医务处扣下李泽?这消息像块投入沸水里的冰,瞬间搅乱了他心头的焦灼。

“医务处怎么会突然动他?”他刻意压低的声音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度,脚步在走廊转角处顿住,身后的影子被灯光切成两段。

张主任那边沉默了两秒,器械碰撞声停了:“上午查房时我留了个心眼,让护士长把氨甲环酸的用药记录调了出来。剂量超标这事,按规定得医务处核查。”顿了顿,他补充道,“我没直接说是李泽的问题,只提‘术后用药反应异常’,剩下的,自有规矩盯着他。”

费老三喉结动了动,一股热意顺着脊椎往上爬。这位军人出身的主任,做事果然藏着锋芒。他原以为要时刻提防李泽在病房外围搞小动作,没想到张主任已经不动声色地织了张网。

“多谢张主任。”他的声音沉了沉,“这步棋走得及时。”

“保护病人是本分。”张主任的语气听不出波澜,“但你也清楚,医务处的核查走流程,困不住他太久。真正要解决麻烦,还得靠你们在码头的动作。”

“明白。”费老三抬眼望向走廊尽头,幽绿的安全出口灯牌像只窥视的眼,“我们这边不会拖后腿。您那边……要是李泽有异动,随时联系我。”

“好。”张主任应得干脆,“凯伊这边有情况,我也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挂了电话,费老三站在原地缓了口气。走廊里的消毒水味突然变得浓烈,刺得鼻腔发紧。他低头看了眼手机屏幕,时间正一分一秒地往既定的行动节点爬。

这时,裤袋里的另一部备用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出个陌生号码。他迅速走到消防通道口,推开沉重的铁门,把自己藏进昏暗的楼梯间。

“喂。”

“三哥,码头那边有动静了。”电话那头是负责盯梢的兄弟,声音里带着喘息,“刚看到三辆集装箱卡车往三号仓库去,车牌都是套的,司机戴着面罩。”

费老三的心猛地一沉,握着手机的手更紧了:“小少爷他们出发了吗?”

“按计划十分钟前就该到外围了,还没联系。”

楼梯间的声控灯突然熄灭,浓重的黑暗瞬间裹住他。费老三摸出打火机,火苗窜起的瞬间照亮他紧绷的脸:“告诉外围的兄弟,保持静默,等小少爷的信号。谁也不许擅自行动,暴露位置我扒了他的皮。”

“是!”

挂断电话,他对着跳动的火苗静立片刻。打火机的光在他眼底明明灭灭,映出几分狠劲。蒋武浓这是提前开始交易了?还是故意放饵试探?

正思忖着,备用机又震了一下,这次是条加密信息,发件人是小少爷:“已就位,仓库西角有暗哨,数三。”

费老三的指尖在屏幕上飞快敲击:“收到,医院防线稳固。”

删除信息,关掉屏幕,他把手机塞回裤袋。黑暗中,他摸出烟盒,刚想抽出一根,又想起IcU里的禁烟标识,终究是把烟盒捏扁了塞回去。

推开铁门回到走廊时,声控灯应声亮起。他看了眼IcU的方向,那扇紧闭的门后,陈凯伊的呼吸正随着监测仪的滴答声起伏。而此刻云城的另一端,码头仓库的阴影里,刀光剑影恐怕已经出鞘。

他必须站在这里,像块钉进地面的钢桩,守好这最后的防线。

费老三转头看向守在病房门口的阿武,眼神锐利如刀:“把好这扇门。”他的声音压得极低,每个字都像砸在地面的碎石,“除了林主任和张主任,不管是谁,哪怕是只苍蝇,都别想进去。”

阿武猛地挺直脊背,手掌在腰间的短棍上蹭了蹭,喉结滚动着应道:“三哥放心,只要我在,门槛都给你看牢了。”

费老三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两秒,那眼神里的笃定让他稍稍松了些紧绷的神经。他没再说话,只是拍了拍阿武的肩膀——那力道不轻,带着不容置疑的托付。

他知道,此刻病房里每一次仪器的滴答声,都和码头仓库里的呼吸声连着。阿武守的是门,他守的是这扇门背后,陈凯伊能醒过来的所有可能。

费老三沿着走廊往楼梯口走,皮鞋踩在水磨石地面上,发出单调的回响,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他走到消防通道门口,没有立刻推门,而是侧耳听了听身后的动静——IcU方向静得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与病房里那规律的滴答声遥相呼应。

口袋里的备用机又震动了一下,这次是条短讯,来自码头的眼线:“仓库灯灭了。”

他指尖在屏幕上悬了悬,没回。灯灭不是坏事,说明小少爷已经摸到了最关键的位置。真正该担心的是光明正大藏在暗处的人——比如还被医务处扣着的李泽,比如医院外围那些像鬣狗一样游荡的蒋武浓的手下。

正想着,走廊尽头的电梯突然“叮”地响了一声。费老三瞬间贴紧墙壁,手无声地按在腰间的枪套上。电梯门缓缓打开,里面空无一人,消毒水的味道随着冷风吹出来,带着一股金属的腥气。

他盯着那扇缓缓合上的电梯门,直到数字跳到一楼,才松开紧绷的肩背。但那股寒意没散——刚才电梯在这一层停留,绝不是偶然。

费老三掏出手机,给阿武发了条信息:“电梯口加个人。”

几乎是立刻,手机震了震,阿武回了个“收到”的表情,简单粗暴,却透着让人安心的利落。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消防通道的门。楼梯间里弥漫着灰尘和铁锈的味道,声控灯在他迈步时亮起,照亮一级级磨损的台阶。他没有往下走,而是转身爬上二楼平台——这里有扇小窗,正对着医院后墙的监控盲区,是他早就选好的观察哨。

窗外的风带着湿意,吹得他额前的碎发贴在皮肤上。费老三掏出望远镜,镜头对准后墙那道不起眼的小门。几分钟前,张主任说加派的老部下应该已经到位了,可此刻门旁的阴影里,只有一棵被风吹得摇晃的梧桐树。

他的心猛地提了起来。就在这时,望远镜里闪过一个细微的光点——是烟头。在墙根下亮了一下,又迅速熄灭。

费老三紧绷的下颌线稍稍放松。是自己人,用的是老规矩——点烟报平安,连亮三下,间隔两秒。

他放下望远镜,指关节在冰凉的窗台上磕了磕。码头那边的胜负还未分,医院里的暗战却已经开始了。他不知道李泽什么时候会从医务处出来,也不知道蒋武浓会用什么手段突破防线,但他知道,只要自己还站在这里,那扇IcU的门,就绝不会被轻易打开。

风从窗口灌进来,吹得他外套猎猎作响。远处隐约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又很快消失在夜色中。费老三抬头望向天空,乌云厚重,连一点星光都看不见。

但他知道,陈凯伊在等。李茗玉也在等。等一个真相,等一场胜利,等彼此都能平安站在阳光下的那一天。

他掏出手机,给小少爷发了条加密信息:“后墙安全。”

然后,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眼睛,听着楼梯间里自己的呼吸声,与远处IcU里传来的、若有若无的滴答声,慢慢重合在一起。

他走到病房门口,守在那里的阿武立刻起身,伸手轻轻推开厚重的门。门轴转动发出极轻的“吱呀”声,在这寂静的空间里却格外清晰。

费老三没立刻进去,而是先朝里看了一眼。苏瑶正站在病床边,借着仪器屏幕的微光查看监测数据,陈曦则在整理刚换下来的输液袋,两人动作都很轻,像是怕惊扰了病床上的人。

病床上的陈凯伊依旧闭着眼,但眉头似乎比刚才舒展了些,胸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监测仪的滴答声依旧规律,只是频率似乎比傍晚时慢了半拍——那是身体在逐渐放松的信号。

“情况怎么样?”他低声问,声音压得比刚才对阿武下令时更低。

苏瑶转过身,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体征没波动,但张主任说,这是好现象。”她顿了顿,目光落在陈凯伊缠满纱布的肩膀上,“就是刚换点滴时,她手指动了一下。”

费老三的视线猛地落在陈凯伊放在被子外面的手上。那只手苍白消瘦,指节因为长期输液有些浮肿,此刻却安安静静地蜷着,仿佛刚才的动静只是众人的错觉。

“知道了。”他应了一声,视线扫过房间角落的监控探头——那是张主任特意加的,画面直连他的备用机,“我在外面,有事随时叫我。”

说完,他没再多看,转身退了出去。阿武立刻上前把门轻轻带上,那声“咔嗒”的锁舌归位声,像一颗石子投入深潭,在他心里漾开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费老三靠在走廊的墙壁上,掏出备用机。屏幕上还是码头那边半小时前发来的“灯灭了”,再没有新消息。他摩挲着冰冷的屏幕,忽然想起刚才苏瑶说陈凯伊手指动了一下——或许,这场硬仗,不只是他们在打。

费老三靠在走廊墙壁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心里像被猫爪挠着般焦灼。李茗玉到底收到消息没有?

按时间算,邮件发送到现在足有四十分钟了。秦浩的内鬼证据、码头交易点的线索,每一条都该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人坐不住。以李茗玉的性子,收到这些绝不会按兵不动——她跟陈凯伊一样,骨子里都藏着股不破不休的韧劲。

可备用机始终没动静。既没有李茗玉那边的确认,也没有任何异常反馈,安静得像沉进了海底。

他忍不住抬头望向电梯口的方向。难道李茗玉那边也遇到了阻碍?还是邮件被蒋武浓的人截了?后一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强行按下去——发送时用的加密通道是小少爷亲自搭的,除非对方能剖开服务器的心脏,否则绝无可能拦截。

那就是李茗玉在等?等一个更稳妥的时机?费老三眉头拧得更紧。云城的水太深,警察队伍里藏着多少蒋武浓的眼线谁也说不清,她或许是想先验证证据真伪,避免打草惊蛇。

可时间不等人啊。码头那边的行动已经开始,每分每秒都在刀刃上走。李茗玉手里多一分力量,小少爷那边就少一分风险,陈凯伊在这里也就多一分安稳。

他掏出手机,调出那个匿名发送的邮箱界面,反复确认了收件地址——没错,是李茗玉那个几乎不对外的私人邮箱。附件大小显示正常,监控片段的缩略图也清晰可见。

“总不至于……”费老三低声自语,喉结滚动了一下。他不敢想最坏的可能,只能把这阵沉默归结为李茗玉的谨慎。毕竟,她是要带着证据在布满内鬼的队伍里撕开一道口子,每一步都得比他在医院守着更小心。

走廊尽头的窗户透进些微天光,远处传来第一班公交车发动的声音。费老三深吸一口气,将手机揣回口袋。急也没用,现在能做的,只有等。等李茗玉那边传来动静,等码头的硝烟落定,等病床上那个人真正睁开眼。

他转身往IcU门口走,脚步比刚才更沉了些。有些仗,注定要在不同的战场,各自咬紧牙关扛着。

中午,青城警察局技术科办公室内,堆满文件的桌面上,李茗玉的手机突然震动。昏暗的室内,屏幕亮起的光格外扎眼。她正对着电脑上的加密文件皱眉,指尖悬在解密程序的回车键上,瞥见那条匿名短信时,动作顿了半秒。

“陈凯伊目前平稳,勿念……”她逐字读着,指尖不自觉抚上颈间——那里也挂着半枚银徽章,“伊”字的刻痕被体温焐得温热。看到“说她攥紧的东西,有人替她护着”时,她忽然想起多年前那个雨夜,凯伊把半枚徽章塞进她手里,说“碎了也能拼起来”,那时徽章的棱角硌着掌心,比任何承诺都让人踏实。“勿念”?怎么可能不念!凯伊,你到底怎么样了?

“等我。”李茗玉对着空气轻声说,目光重新聚焦在屏幕上,眼底的疲惫被坚定取代。她清楚,凯伊攥紧的不只是那半枚徽章,还有她们共同要撕开的黑幕——而她现在要做的,就是让那道裂缝再大些,大到足以让阳光照进来。

技术科办公室里,荧光灯的光线有些刺眼,键盘敲击声和打印机嗡鸣交织成忙碌的背景音。角落里,戴黑框眼镜的年轻警员正对着电脑快速操作,屏幕上数据流如瀑布般滚动,突然定格在一段加密文件上。

“头儿,这组数据包有点奇怪。”他扭头看向斜对面靠在椅背上的中年男人,对方手里转着笔,闻言直起身。

被称作“头儿”的技术科科长凑近屏幕,指尖点在屏幕边缘:“来源查了吗?”

“查了,虚拟Ip层层嵌套,反追踪到第三层就断了。”年轻警员推了推眼镜,“但里面的内容……您自己看吧。”

他点开解密后的文件,秦浩与蒋武浓私下会面的照片、银行账户流水明细、几段模糊却能看清人脸的监控录像赫然出现——画面里,秦浩正将一叠文件递给蒋武浓的手下,动作隐秘,神情警惕。最关键的是一段录音,秦浩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出,刻意压低的沙哑里透着笃定:“码头那边的布控我都打点好了,放心,只要交易时间不变,绝对出不了岔子。”

科长转笔的动作猛地停住,办公室瞬间安静,只有空调的风声在角落盘旋。

键盘声戛然而止。女科长盯着屏幕上秦浩与蒋武浓的画面,指尖在桌面叩了两下,声音冷得像淬了冰:“小王,去叫李副科长。”

年轻警员愣了愣:“哪个李副科长?”

“李茗玉。”女科长抬眼,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让她立刻到技术科来,顺便通知所有人,五分钟后会议室集合,带上笔记本。”

小王不敢耽搁,快步跑出办公室。走廊里的脚步声惊动了隔壁隔间的李茗玉,她刚处理完一份鉴定报告,见小王神色匆忙,起身迎上去:“怎么了?”

“科长让您去技术科,说有紧急情况,所有人都要去会议室。”

李茗玉心头一紧,刚才匿名邮件带来的震动还未平息,此刻隐约觉得两者必有关联。她快步跟着小王走进技术科,女科长已将文件拷贝进U盘,见她进来,扬了扬下巴:“走吧,会议室说。”

五分钟后,技术科全体科员齐聚会议室。长条会议桌旁,众人面面相觑,直到女科长将U盘插进投影设备,秦浩的监控画面突然出现在幕布上。画面里,秦浩驾驶的黑色轿车突然转向,狠狠撞向巷口的陈凯伊,她被撞飞的瞬间,胸前银徽章在车灯下划出冷光。紧接着,秦浩持刀走近,凯伊的手抽搐着蜷缩,像是想抓住什么,最后死死攥住那半枚徽章。视频最后,有人跑了过来推开秦浩,捡起陈凯伊的枪,开了3枪,秦浩倒在离陈凯伊不到三米的位置,

“哗啦”一声,有人手里的笔掉在桌上。李茗玉坐在前排,指尖攥得发白——幕布上的内容,竟与她刚收到的匿名邮件如出一辙。那是秦浩为警察内鬼的证据,还有关键监控录像片段

幕布上的画面还在滚动,撞车的闷响、刀刃的寒光、枪声的脆响,像重锤反复砸在会议室每个人的心上。李茗玉的指节抵着桌沿,泛白的力度几乎要嵌进木头里——

“这视频……”后排有人忍不住开口,声音发颤,“秦浩他怎么会……”

“秦浩是内鬼,证据确凿。”女科长按下暂停键,画面定格在秦浩持刀的瞬间,“从码头交易的布控信息泄露,到陈凯伊警官遇袭,所有线索都指向他。”

李茗玉忽然想起陈凯伊曾跟她念叨过:“秦浩最近不对劲,查案时总绕着蒋武浓的线走。”那时她只当是同僚间的误会,现在才懂,那是刑警的直觉在预警,却被情谊蒙上了盲区。

此外,还有陈凯伊的医院病历,详细记录着她的严重伤势,以及此前病情恶化陷入昏迷、如今生命体征趋于平稳但意识仍不清的状况。

女科长滑动鼠标,将陈凯伊的电子病历调至幕布中央。心脏刀伤、右股骨骨折、腰椎错位、左肱骨粉碎性骨折……一行行诊断结果在白色背景上格外刺眼,最后停留在“意识障碍,GcS评分8分”的字样上。

会议室里的呼吸声陡然变重。年轻警员小王攥着笔的手微微发抖,他上个月还在缉毒队借调,见过陈凯伊带队突袭毒窝的样子,那时她眼神锐利,动作利落,怎么也和病历里“病危”两个字联系不起来。

“这些伤,和视频里的撞击、刀刺完全吻合。”女科长的指尖点过“心包膜破裂”的诊断,

李茗玉的指尖在手机屏幕上僵住,视频里秦浩的刀刺进凯伊胸口的瞬间,她仿佛听见自己颈间徽章坠子撞击的脆响,与屏幕里的闷响重叠,震得耳膜嗡嗡发疼。

会议室里的空气像是被抽干了,幕布上的病历停留在“意识不清”那一行,李茗玉盯着那四个字,忽然想起陈凯伊上次来局里交接文件时的样子,穿着警服,腰杆笔直,递过来的文件边角永远熨得平整,指尖的银徽章擦得发亮。

她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面划出刺耳声响。

“所有人听着,”李茗玉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近乎撕裂的尖锐,“现在分成三组:一组立刻还原枪击弹道,查巷口所有监控死角,哪怕是垃圾桶后面的行车记录仪,都给我调出来!二组核对秦浩的通话记录,我要知道他动手前最后联系的三个人是谁,尤其是和蒋武浓的每一句对话,都逐字转录!三组,”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触目惊心的病历,“联系陈凯伊所在的医院,对接张主任,我们需要她的实时病情报告——不是为了案子,是为了……”

“是为了让她知道,我们没让她白白受这些苦。”李茗玉的声音陡然低下去,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指尖却依旧指向幕布上的病历,“她拼着命护的东西,我们得替她守住。”

会议室里静得能听见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女科长看着李茗玉泛红的眼眶,默默把 projector 的遥控器推到她面前:“你来指挥,技术科全力配合。”

李茗玉深吸一口气,指尖在遥控器上按下播放键,视频重新滚动起来。当画面定格在黑衣人影推开秦浩的瞬间,她的声音恢复了冷静:“注意这个救人者的步态——步幅偏窄,小王,把这段视频帧率调到最高,提取他推开车门的动作

年轻警员立刻应声操作,键盘敲击声密集得像急雨。李茗玉转向另一组人:“通话记录重点查凌晨三点到五点,秦浩习惯在这个时间段和外围线人联系。另外,查他近三个月的油卡消费记录,加油站的监控往往能拍到副驾的人。”

她的目光最后落在第三组人身上,语气放缓了些:“跟张主任对接时……别提案子,就说局里同事惦记,想知道她今天有没有好转。”

她没再说下去,只是抬手按了按眉心。女科长看着她泛红的眼眶,默默递过一瓶矿泉水:“别急,一步步来。秦浩已经没了,但蒋武浓还在,我们得让他付出代价。”

李茗玉接过水,指尖触到冰凉的瓶身,定了定神。她重新看向众人,声音里的颤抖已压下去,只剩淬了火的坚硬:“行动吧。记住,我们手里握着的不只是证据,是陈凯伊用命换回来的线索。”

幕布上的血迹还在无声灼烧着每个人的眼睛,科员们纷纷起身,脚步比刚才进来时沉重许多。李茗玉最后一个走出会议室,关门瞬间,她回头望了一眼那片暗红,忽然抬手摸了摸颈间的徽章——冰凉的金属触感传来,像陈凯伊攥在掌心的那枚一样,带着不容折辱的锋芒。

会议室里,刚要散去的科员们又停住脚步。李茗玉猛地想起什么,转身看向负责物证分析的老郑:“对了,之前那把凶器手枪的指纹报告还在吗?”

老郑愣了一下,立刻点头:“在!当时鉴定结果显示,枪上只有陈凯伊的指纹,所以才初步判定是她反杀秦浩。”

李茗玉的目光骤然锐利:“我说过她不是凶手,之前给你们看的陈凯伊在枪上的指纹,是被强按上去的!你们不信!”

李茗玉的指尖猛地攥紧手机,屏幕上陈凯伊的笑容被指腹按得发花。蒋武浓——这个名字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她心口。

“通话内容呢?”她的声音压得极低,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

“正在破解,对方用了军方级别的语音加密!”负责技术的警员额头冒汗,手指在键盘上翻飞如舞,“但我们抓到个规律,他们每次通话结尾都会重复一个词,刚才这段里有‘码头’‘三点’‘货’……”

“是交易时间和地点。”李茗玉突然想起陈凯伊受伤前提交的那份码头布控方案,秦浩正是负责审核的人,“他故意把凯伊引到巷口,就是为了拖延时间,给码头交易铺路!”

口袋里的半枚“伊”字徽章随着脚步轻晃,冰凉的金属贴着心口,像是在传递力量。她想起陈凯伊总说“邪不压正”,以前觉得是套话,此刻才懂,那是她们这些人,在刀尖上行走的底

技术科的消息再次传来:【通话解密成功!秦浩说“人已解决,码头按原计划”,蒋武浓回应“做得干净点,别留尾巴”!】

女科长抬手看了眼表,指尖在桌面敲出沉稳节奏:“小王,你现在就去办两件事。”她将整理好的证据复印件分成两份,一份推到小王面前,“第一,把这些东西送进局长办公室,强调是技术科最新核实的关键证据,必须当面交到他手里。”

小王刚要伸手,女科长按住另一份文件:“第二,附带一份申请,要求立刻撤销对陈凯伊的‘杀人嫌犯’定性,解除所有限制措施。告诉局长,我们正在做指纹重构的最终核验,最快凌晨能出正式报告,但现有证据已足够证明她是受害者。”

李茗玉看着那组扭曲的受力曲线,忽然想起陈凯伊攥紧徽章的样子——同样是紧握,却带着宁折不弯的劲。她的指尖在屏幕上划过曲线,心脏像是被什么攥紧。她能想象出当时的场景——凯伊倒在血泊里,意识模糊间,有人粗暴地掰开她的手指,将冰冷的手枪塞进掌心,再用力按在扳机上。那枚被她攥得死死的徽章,该是多用力才能在指缝里嵌进血痕啊。

实验室外传来急促脚步声,小王推门进来,脸上带着兴奋:“头儿,局长看过证据了,让我们直接对接检察院,说撤销定性的文件已经在走流程。”

李茗玉走到局长办公室门口,脚步忽然顿住。指尖在文件袋上按了按,转身折回技术科科长办公室。

“科长,”她推开门,将刚打印好的指纹报告放在桌上,“这份还是您亲自交给局长吧。”

女科长抬眸看她,镜片后的目光带着了然:“担心他觉得是你在刻意为陈凯伊辩解?”

“不是担心,是事实。”李茗玉坦诚道,“我和凯伊的关系摆在那里,说再多‘只看证据’,总会有人觉得掺杂私情。但您不一样,您是技术科的主心骨,您递过去的东西,分量更重。”

女科长拿起报告,指尖在封面上敲了敲:“行,我去。但有句话得说清楚——我们护的不是某个人,是证据链上的每一个真相。”

“还有,”李茗玉补充道,“能不能把刚才会议室播放的那段监控视频,发我一份?就陈凯伊……出事前后的片段。”

女科长挑眉:“留着做什么?”

“做个念想,怕自己忘了她现在遭的罪。”李茗玉对着空气轻声说,指尖在手机壳上摩挲,“也做个提醒,怕哪天查得累了想喘口气——但一想到她躺那儿不能动,我就没资格歇着。等她醒了,我再找她算账。”

说到最后那句,声音里的坚定忽然掺了点别的情绪。她想起陈凯伊总爱逞能,每次执行危险任务都瞒着她,回来时伤口裹得严实还嘴硬说“小伤”。这次更是把自己折腾进了IcU,连句交代都没有。

女科长看着她泛红的眼角,没再追问,只是点开文件传输界面:“加密发你私人邮箱,看完记得删缓存。”她顿了顿,补充道,“算账的时候,也替我捎句话——下次再把自己搞成这样,技术科的报告可不会替她美化伤情。”

李茗玉忍不住勾了勾嘴角,眼底的湿意却更浓了。她知道科长这话里的软意,就像当年她们俩偷偷把受伤的流浪猫藏在科室储藏室,科长嘴上说着“违反规定”,转头却买了猫粮放在门口。

“谢了,科长。”她转身要走,又被叫住。

“等局长那边有了回复,我让人告诉你。”女科长将指纹报告塞进公文包,“你现在该做的不是盯着文件,是去休息室眯半小时——后面还有硬仗要打,总不能先垮了。”

李茗玉没应声,轻轻带上了门。走廊里的风带着打印机的墨味吹过来,她摸出手机,邮件提示已躺在收件箱里。没有立刻点开,只是把手机贴在胸口,那里的徽章硌着皮肤,像陈凯伊在说“别急,我等着”。

半小时后,休息室的椅子上,李茗玉抱着文件夹浅眠,眉头却始终没松开。手机屏幕亮着,停留在邮件附件的图标上,像一枚未拆的信,藏着等待被改写的结局。

她终是点开了邮件,视频文件缓慢加载。进度条爬升的间隙,她摸出颈间的徽章,将两半想象中的银片在掌心拼合——“伊”与“玉”终于靠在一起,像多年前那个雨夜,她们背靠背站在屋檐下,谁也没说害怕。

“你最好给我醒过来,”李茗玉对着加载完成的视频界面说,语气里的狠劲藏着不易察觉的恳求,“不然这账,我找谁算去。”

视频画面在黑暗中亮起,巷口的路灯忽明忽暗,把陈凯伊的影子拉得很长。她似乎在追什么人,脚步急促地踩过积水,颈间的徽章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李茗玉的呼吸骤然屏住,那枚徽章的反光,和自己掌心这半枚一模一样。

下一秒,黑色轿车猛地冲出阴影。撞击的闷响隔着屏幕传来,李茗玉的指尖无意识地掐进掌心,直到看见陈凯伊被撞飞的瞬间,仍在伸手去够腰间的枪,那股子倔强让人心头发紧。秦浩持刀走近时,她分明看到凯伊的手在抽搐着蜷缩,像是想抓住什么,最后却只能死死攥住那半枚徽章。

“傻子……”李茗玉低声骂了句,声音却带着哽咽。她想起凯伊总说“徽章比枪可靠”,枪会走火,徽章却能焐热了贴身带。此刻画面里那枚沾血的银片,果然成了凯伊最后攥紧的东西。

视频里的雨越下越大,陈凯伊被撞后蜷缩在水洼里,那半枚徽章从她松开的指缝滑出,又被她用最后一丝力气勾回掌心。李茗玉的指尖在屏幕上跟着那枚银片动,像想替她握紧些。

秦浩蹲下身时,陈凯伊突然偏过头,避开他的视线,转而盯着掌心的徽章。那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种近乎偏执的执拗——仿佛只要攥着这东西,就不算彻底输。

李茗玉的指腹按在手机听筒的位置,仿佛能透过电流摸到屏幕里的雨水。她看见陈凯伊被捅第一刀时,徽章从掌心硌进肉里,银边嵌进指节的褶皱;第二刀落下时,她的手腕猛地一沉,徽章却始终没脱手。

“连疼到极致,都记得护着这点念想。”李茗玉对着屏幕喃喃自语,忽然想起警校毕业那天,陈凯伊把拼好的徽章塞进她手里,说“以后出任务,它替我盯着你”。现在想来,这话哪是说给她听的,分明是在对自己立誓

——秦浩倒下前,手指按了什么。费老三冲过去时,正看见一缕青烟从方向盘底冒出来,他想都没想,抄起路边的石块砸开车窗,伸手在滚烫的中控里乱摸。行车记录仪的卡槽烫得灼手,他攥着卡往外拽时,指甲被边缘刮掉一块,血珠滴在卡上,又被雨水冲成淡红的线。

李茗玉的视线停在视频最后一帧,画面卡在费老三拽出内存卡的瞬间——他的手还停留在滚烫的卡槽里,指尖泛白,身后的车底已窜出火苗。没有后续画面,没有任何旁白,只有雨点击打车身的杂音,在寂静的技术科里格外清晰。

她不需要费老三的证词。视频里的细节已经说了一切:中控面板被砸出的破洞,卡槽边缘残留的金属划痕,费老三袖口被火星燎出的焦痕,还有他攥着卡转身时,车玻璃突然炸裂的碎片——这些画面比任何语言都更锋利,把“他在爆炸前抢出证据”的过程,钉在了屏幕上。

内存卡的恢复进度条爬到90%时,女科长推过来一杯热咖啡:“卡上的焦痕比对过了,和车爆燃时的温度吻合。”

李茗玉没抬头,盯着屏幕里逐渐清晰的画面。费老三转身冲向陈凯伊的瞬间,掌心那枚卡反射出冷光,雨珠在卡面上滚过,留下转瞬即逝的亮线。他甚至没回头看那辆正在起火的车,仿佛手里攥着的不是证据,是能救命的浮木。

“没有多余的画面了。”女科长关掉恢复程序,“爆炸冲击波损坏了最后一段数据。”

李茗玉的指尖在屏幕上画了个圈,把费老三、陈凯伊和燃烧的车框在里面。不需要完整的视频,不需要任何人的解释——她看得见费老三奔跑时溅起的泥水,看得见陈凯伊掌心未松的徽章,看得见那辆在火里扭曲的车,正把所有罪恶烧成灰烬,却烧不掉卡上凝固的真相。

“原来是他。”她轻声说,指尖划过屏幕上那道模糊的身影。难怪费老三笃定“有人护着”,推开秦浩的是他,打最后那三枪也是他。

李茗玉接过报告,忽然笑了笑,眼底却没什么笑意:“通知下去,加查一个人——费老三最近的行踪,尤其是案发当晚的活动轨迹。”

老郑一愣:“他不是提供证据的人吗?”

“提供证据的人,未必只有一种身份。”李茗玉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掌心的徽章硌得生疼,“开枪救人是真,藏着事也是真。等凯伊醒了,这些账得一笔笔算清楚。”

她把费老三的照片钉在案情板上,用红笔在旁边画了个问号。技术科的日光灯下,那张照片和蒋武浓的头像并排贴着,像一张逐渐收紧的网,正慢慢逼近真相的核心。

走廊尽头,小王正匆匆跑来,手里扬着一张纸:“李副科长!局长批了!撤销对陈凯伊的所有定性,还说……让我们全力以赴查蒋武浓!”

李茗玉接过那张撤销令,指尖在“受害者”三个字上顿了顿,忽然抬头看向窗外。晨光已经漫过楼顶,把云层染成了金红色。她仿佛能看到云城医院IcU里,那盏监护仪的绿灯正平稳跳动,像在回应着这边的光亮。

“通知各组,”她把撤销令拍在公告栏上,声音清亮得穿透了熬夜后的疲惫,“该轮到我们让某些人睡不着了。”

青城警察局技术科的荧光灯亮了整夜,李茗玉盯着屏幕上费老三的档案照片,指尖在“云城”两个字上反复轻敲。老郑刚把指纹报告放在桌上,见她盯着地域信息出神,忍不住问:“怎么突然查起云城的人了?”

“视频里动手的人是他。”李茗玉调出云城警方共享的档案,屏幕上“社会关系复杂”的标注格外刺眼,“常年跟着个叫‘小少爷’的主儿,档案里就这一句,没别的了。”

话音刚落,李茗玉把监控画面拉到最开始,指尖点着屏幕里那个戴着鸭舌帽的身影:“就是他。陈凯伊给徒弟陈晓峰打电话说看见费老三时,我们查了所有正规入境记录,确实没他的名字——他用的是假身份,连指纹都做了伪装。”

她放大画面里那人抬手腕擦汗的动作,左手虎口那道月牙疤在阳光下闪了一下:“要不是这道疤,我们到现在还以为凯伊看错了。她跟费老三打过交道,对这疤印象深,所以才敢肯定是他。”

技术科的同事在旁边补充:“假身份的资料做得天衣无缝,连社保记录都是三年前就埋下的伏笔。要不是李队盯着‘疤痕’这个细节,翻了三天前所有路口的监控,根本抓不到他进城的痕迹。”

这就彻底坐实了——陈凯伊的判断没错,她徒弟陈晓峰的证词也句句属实。陈凯伊正是在跟踪费老三的过程中出的意外,费老三当天确确实实在青城,监控画面里那个对陈凯伊动手的黑衣人,不是别人,就是他。

李茗玉的指腹在屏幕上费老三的照片边缘划过,那人眉骨上的疤痕在档案照里显得格外狰狞。可她忘不了视频里另一个画面:陈凯伊被撞后,是这个看似凶狠的男人,疯了似的冲过去抢那枚可能关乎真相的内存卡,动作里带着不顾一切的急切。

“他的动机到底是什么?”老郑在旁边喃喃,“跟踪、动手,事后又抢证据……这不合常理。”

李茗玉没应声,目光落在“小少爷”三个字上。费老三的每一步动作,恐怕都系着这位神秘人的指令。她拿起桌上的笔,在档案边缘重重画了个圈,笔尖几乎要戳破纸页——这个藏在背后的人,才是解开所有谜团的关键。

李茗玉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着,老郑的话像颗石子投进水里,荡开圈模糊的涟漪。

“是啊,”她低声应道,视线飘向窗外初升的太阳,“可能只有她知道。”

知道费老三为什么要带着假身份潜入青城,知道他动手时眼底那一闪而过的犹豫是怎么回事,更知道他抢内存卡时那股豁出去的狠劲,到底是冲着真相,还是冲着别的什么。

技术科的同事刚把陈凯伊的最新体征报告传过来,各项指标都在往好里走,只是还没脱离嗜睡状态。李茗玉捏着手机,屏幕上是云城医院的定位,距离青城三百二十公里。

李茗玉忽然攥紧了手里的文件,指尖在“小少爷”三个字上掐出了印子。她转身回到座位,将费老三的档案推到女科长面前:“不能惊动云城警局。”

“怎么说?”女科长抬眸。

“蒋武浓能在云城扎根这么久,警局里肯定有他的人,”李茗玉调出秦浩与云城某警员的通话记录,“秦浩死前最后一个电话打给了云城警局的赵队,这层关系没查透前,任何协查都是打草惊蛇。”她指着陈凯伊的病历,“凯伊还在云城医院,要是那边的人知道我们在查费老三,保不齐会把火引到她身上。”

老郑突然想起什么:“上次收到的匿名邮件,发件Ip显示在云城郊区,会不会就是费老三他们发的?他们既然敢自己动手,肯定也清楚云城警局靠不住。”

李茗玉点开那段枪击视频,指尖停在费老三藏身的阴影处:“他在云城有自己的势力,小少爷手里未必没有干净的渠道。我们绕开云城警局,直接联系费老三——用匿名号码,就说‘青城这边需要码头的具体坐标,换凯伊在医院的绝对安全’。”

“这太冒险了,”女科长皱眉,“我们对费老三一无所知,万一他反咬一口......”

“他不会,”李茗玉看向屏幕上陈凯伊攥紧徽章的画面,“他救凯伊是真,递证据也是真。现在我们和他有共同的目标——扳倒蒋武浓。他需要我们在青城撕开缺口,我们需要他在云城护住凯伊,这桩交易他会接。”

她拿起手机,编辑短信时忽然顿住,添了句:“青城这边只认证据,不认人。码头的事办利落了,你们藏的那些账,我们可以暂时不问。”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李茗玉盯着屏幕上两个城市的地图——青城与云城之间的高速公路像条绷紧的线,一头系着真相,一头系着凯伊的安全。她不能赌,只能在黑暗里找条不牵连任何人的路,哪怕走得慢些,也得让云城的凯伊,能安安稳稳等她过去。

李茗玉刚走出实验室,就撞见陈晓峰站在走廊尽头。他穿着便装,袖口卷得老高,眼里带着一股没处使的劲儿,倒比平时穿警服时多了几分锐气。

“停职?”李茗玉挑眉,随即了然,“缉毒队里总有些看风向的人,这时候跳出来踩一脚,不奇怪。”

陈晓峰攥了攥拳头:“我不管那些,师傅还在医院躺着,我不能就这么耗着。李副科长,您这儿要是有能搭上手的,尽管吩咐。跑腿、盯梢、哪怕是整理卷宗都行,只要能帮上师傅,干什么都行。”

李茗玉看着他眼里的红血丝,想起陈凯伊以前总说“晓峰这孩子,轴得像块石头,但靠得住”。她沉吟片刻,从口袋里掏出个U盘:“还真有件事适合你。”

“您说!”

“这里是秦浩近三年的银行流水,”她把U盘塞给他,“技术科人手都在盯蒋武浓的线,没空细查。你去我办公室,把所有和蒋武浓关联的账户标记出来,尤其是那些小额、高频的转账——这种零碎的钱,往往藏着最关键的线索,比如码头那边的打点费用。”

她顿了顿,补充道:“查的时候留意备注栏,哪怕是‘海鲜款’‘维修费’这种不起眼的字眼,都记下来。凯伊以前教过你怎么从流水里抓异常交易,对吧?”

陈晓峰接过U盘,指节因为用力泛白:“师傅教过!她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再干净的账,也能找出缝来。”

“那就去查。”李茗玉拍了拍他的肩膀,“办公室抽屉里有我备份的码头地形图,你对照着看。记住,发现任何可疑点,直接记在我给你的加密笔记本上,别用电脑存。”

陈晓峰用力点头,转身就要走,又被李茗玉叫住。

“对了,”她看着他年轻却紧绷的脸,“停职通知上没说期限吧?等这事了了,我陪你去找局长——缉毒队少了你这样护着师傅的人,才是真的亏了。”

陈晓峰脚步顿了顿,没回头,只是闷闷地应了声“嗯”,身影很快消失在走廊拐角。李茗玉望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凯伊带出来的徒弟,果然和她一个样,骨头硬,心眼实。

突然,李茗玉的手机再次震动,一条新短信跳了出来:“李泽给陈凯伊用了氨甲环酸,与另一种药混合形成抗凝血剂,险些断送她性命。幸亏发现及时,引发呕吐与伤口出血不止,应激反应导致骨筋膜室高压,心脏刀伤裂开后经历二次开胸!陈凯伊怀疑他勾结蒋武浓害她,为你铺路!”

李茗玉盯着那条短信,手机屏幕的光映在她眼底,像淬了冰的碎片。氨甲环酸——她在陈凯伊的用药清单上见过这个名字,本该是止血的药,混了另一种药竟成了抗凝血的催命符。她忽然想起李泽高中时在生物实验室的样子,拿着滴管的手稳得像尺子,那时他说“药物的剂量差一点,就是救人还是杀人的区别”。

“区别?”李茗玉低声重复,指尖在桌面上狠狠一叩,发出闷响。技术科的键盘声似乎都停顿了半秒,所有人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来。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腥甜,转身走向案情板,将李泽的照片从红圈里拽出来,重重按在蒋武浓的照片旁边,用红笔在两人之间划了道刺眼的直线。

“小王,”她的声音冷得像刚从冰柜里捞出来,“查李泽近半年的处方记录,尤其是氨甲环酸的领用登记,每一次签名、每一个剂量都给我标出来。再查云城医院药房的进货单,我要知道和它混合的另一种药是什么,谁签的字,最后流到了哪里。”

老郑端着刚打印好的指纹报告走过来,见她脸色不对,低声问:“出什么事了?”

“李泽给凯伊用了不该用的药。”李茗玉盯着那道红笔线,“他不是在救她,是在按蒋武浓的意思,慢慢耗死她——用他最擅长的手术刀,和最精准的剂量。”她忽然想起高三那年,李泽改志愿时说的话:“学医能救人,也能……”后面的话他没说,现在想来,那未尽的半句里藏着的,或许是早已扭曲的执念。

实验室的门被推开,陈晓峰闯进来,手里的U盘差点捏碎:“师傅的病历……我刚看到二次开胸的记录,上面写着‘药物引发的凝血功能障碍’,李泽是主刀医生之一!”

李茗玉抬眼,看到少年眼底的震惊和愤怒,像看到了当年得知真相的自己。她接过U盘插进电脑,调出李泽在手术同意书上的签名——字迹和高中时在志愿表上写的“医学院”三个字几乎重合,只是多了几分刻意的沉稳,像在掩盖什么。

“他以为这样就能铺路?”李茗玉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碎玻璃的碴子,“用凯伊的命铺一条通往地狱的路,他也配?”她抓起外套,公文包的锁扣被拽得咔哒响,“告诉科长,李泽这条线我亲自去云城盯,青城这边的资金链让她加派人手,三天内必须冻住蒋武浓在码头的所有账户。”

走到门口时,她回头看了眼案情板上那道红笔线,忽然想起陈凯伊常说的一句话:“缉毒警的字典里,没有‘差不多’,只有‘非此即彼’。”现在她信了——要么把蒋武浓和李泽的网彻底撕开,要么看着凯伊在IcU里被他们的阴谋拖垮,没有中间路可走。

走廊里的声控灯随着她的脚步亮起,李茗玉摸出颈间的徽章,将那半枚“伊”字贴在掌心。凯伊,你等我。这次换我来走那条最险的路,你只要在云城的晨光里,好好醒过来就行。

走到门口时,她回头看了眼案情板上陈凯伊的照片,照片里的人穿着警服,嘴角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笑。李茗玉抬手摸了摸颈间的徽章,“伊”字的刻痕硌得皮肤生疼。

“凯伊,”她对着空气说,像在立一个血誓,“你怀疑得对。这次我不光要拆了他们的网,还要让李泽自己说清楚,他那所谓的‘铺路’,到底是为了谁。”

李茗玉的手机再次响起,又一条短信进来:“陈凯伊昏迷时喊着‘玉姐’,更不让你来!危险。”

李茗玉握着手机的手指突然收紧,指腹硌在屏幕边缘的棱角上,泛起白痕。“玉姐”——那声模糊的呼喊终于有了确切的落点,原来凯伊在昏迷里都攥着这个称呼,像攥着最后一根浮木。可她偏要说“不让你来”,就像当年在毒贩窝点隔着对讲机说“别管我”时一样,把所有危险都往自己肩上扛。

技术科的打印机“咔哒”一声吐出新的文件,纸张边缘卷曲,像她此刻拧在一起的心绪。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车流汇成的光河,忽然想起高二那年凯伊替她挡过一次校外混混的拳头,后背青了一大片,却在医务室里笑着说“你细皮嫩肉的,经不起打”。那时的凯伊才十七岁,就已经学会了把她护在身后。

“小王,把去云城的机票改签到最早一班。”李茗玉转身时,声音里的冷硬已经被一种更沉的东西取代,“告诉科长,李泽的处方记录和药房进货单同步发我加密邮箱,这边的码头坐标让老郑接手,有异动立刻报备。”

老郑从实验室探出头:“现在去云城太冒险了,蒋武浓的人肯定盯着机场。”

“她喊我了。”李茗玉指尖抚过颈间的徽章,那点温热仿佛顺着皮肤渗进血脉,“她喊‘玉姐’的时候,就没想过要我不管她。”她抓起公文包,这次没再看案情板上的照片,“凯伊不让来,是怕我出事。但她忘了,我们从来不是谁护着谁,是要一起走出去。”

走廊里的声控灯随着她的脚步亮起,又在身后熄灭,像在切割光明与黑暗的边界。手机屏幕还停留在那条短信上。

“替我告诉陈晓峰,”她在电梯口停下,对追出来的小王说,“他师傅醒了要是问起我,就说我在去云城的路上。顺便把这个给他。”她解下钥匙串上的小挂件,是枚迷你版的银徽章,“让他知道,他师傅攥紧的东西,我们都替她护着呢。”

女科长站在电梯间的阴影里,指尖夹着那份指纹报告,晨光在她镜片上折射出冷硬的光。“要走可以,”她抬手按住即将闭合的电梯门,声音比金属还沉,“把这个带上。”

报告封面上,“陈凯伊 受害者”几个字被红笔圈了又圈。李茗玉的指尖刚触到纸页,就被科长攥住手腕——她的指腹带着常年握笔的薄茧,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

“码头的坐标,凯伊在三年前的卧底报告里标过暗记,”科长的声音压得极低,“在你办公室第三排书架,《毒理学》下册的夹层里。别以为只有你记得她的习惯。”她松开手,将一枚备用U盘塞进李茗玉掌心,“老郑查过,和氨甲环酸混着用的是低分子肝素,医院药房签字的是副院长——李泽不过是递刀的手。”

电梯门合上的瞬间,李茗玉看着镜面里自己的倒影,眼底的决绝里藏着一丝柔软。凯伊,你总说我是被宠大的小公主,可你忘了,跟着你从孤儿院跑出来的那天起,我就不是只会躲在后面的人了。

这次换我走向你,不管前面有多少刀光剑影。

电梯的数字在跳动,李茗玉摸出颈间的徽章,贴在发烫的脸颊上。至于码头的货和蒋武浓的网……她眼底闪过一丝狠厉。等我把你从IcU里捞出来,再回头慢慢收。

李茗玉刚把机票塞进包里,手机就响了。陌生号码,归属地显示云城,她划开接听键的瞬间,听筒里传来粗粝的呼吸声,带着海风般的咸涩。

“李副科长。”费老三的声音压得很低,背景里隐约有救护车的鸣笛,“听说你要过来?”

李茗玉捏紧手机,走到窗边避开技术科的键盘声:“消息挺灵通。”

“不是灵通,是盯着。”费老三的语气陡然加重,“我跟你说,你不能来。云城医院现在就是个筛子,蒋武浓的人守在住院部三楼楼梯口,连保洁员都得查三遍工牌。你过来就是自投罗网——陈凯伊拼死不让你知道,就是怕你冲动。小少爷也不同意,太危险。”

“她怎么样了?”李茗玉打断他,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窗沿的漆皮,“李泽给她用的药,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筒那头沉默了两秒,传来打火机摩擦的声响:“二次开胸后刚稳住,用了那该死的药后身体就特别虚弱。昨天骨筋膜室高压二次复发,胸口伤口裂开了。她心里憋着股劲,时醒时睡,就是不肯松那口气……”

李茗玉的指甲深深嵌进窗沿的木纹里,漆皮剥落的碎屑粘在指尖,像血痂。“憋着一口气”——这五个字在她耳边炸开,眼前瞬间闪过陈凯伊在训练场上的样子,哪怕被按在泥地里,也会梗着脖子把对手掀翻,说“气泄了,人就垮了”。

“李泽在哪?”她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每个字都带着棱角,“让他离凯伊远点。”

“被林主任关在医务处了。”

“关着?”李茗玉的声音陡然拔高,指尖在窗沿上划出一道白痕。医务处的门再厚,能挡得住蒋武浓的人,还是挡得住李泽那颗早已偏轨的心?她忽然想起李泽高中时被老师罚站的样子,总是低着头,看似顺从,指节却在背后攥得发白——那不是认错,是在隐忍。

“林主任扣着他的处方权,”费老三的声音混着金属器械的碰撞声,像是在IcU门口,“但他手里有药房的原始凭证,说要等你到了才肯交。陈凯伊醒着的时候听见了,扯着监护仪的线要拔管,说‘别让她来’,差点又出事。”

监护仪的警报声仿佛顺着听筒钻进来,刺得李茗玉耳膜发疼。她能想象凯伊挣扎的样子,左手不能动,就用右手去扯管子,胸口的伤口该有多疼。那股子宁折不弯的劲儿,从来都用在最傻的地方。

“告诉林主任,凭证我不要了。”李茗玉抓起公文包,拉链声在安静的技术科格外刺耳,“让他现在就报警,以‘蓄意投毒’扣住李泽,所有证据直接送检察院。至于李泽想等我?让他在看守所里等。”

“好家伙,真被小少爷猜中了!你们俩啊!”费老三惊讶地说。

“他猜中什么了?”李茗玉的声音陡然收住,指尖在公文包的拉链上顿住。听筒里传来费老三短促的笑声,像被海风呛了一口。

“猜你俩骨子里是一种人——认死理,还都想护着对方。”费老三的声音里带了点无奈,“小少爷说,陈凯伊不让你来,是怕你踏进蒋武浓的圈套;你非要来,是怕她在这儿被李泽算计。你们啊,从来都学不会各退一步。”

李茗玉攥着手机的指节泛白,窗外的晨光恰好落在她颈间的徽章上,折射出一道冷光。“退一步?”她想起视频里凯伊被撞飞时那道倔强的弧线,“她在IcU里憋着一口气跟死神较劲,我在青城算着证据链上的小数点?费老三,你告诉小少爷,这步我退不了。”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硬气:“要么,让林主任现在就控制住李泽,把药房凭证交出来,我可以暂时不去云城;要么,我带着青城的逮捕令过去,亲自审他。选哪个,让小少爷掂量。”

听筒那头传来一阵窸窣声,像是有人在旁边低声说话。片刻后,费老三的声音重新响起,带着点妥协的意味:“小少爷说,可以让林主任扣住凭证,但李泽暂时动不了——他手里还捏着蒋武浓在医院的把柄,现在翻脸,怕他狗急跳墙。”

“条件?”李茗玉问得直接。

“小少爷要你在青城盯着码头那批货,”费老三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带着一丝谨慎,“蒋武浓明晚要转移最后一批‘货’,具体时间和接头暗号,李泽手里有备份。他想用这个换自己暂时安全——小少爷说,这是钓大鱼的饵,得先忍着。”

李茗玉的指尖在窗沿上敲出急促的节奏,晨光在她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忍?”她想起凯伊胸口那道二次裂开的伤口,“让我看着李泽拿着救命的药单跟我们谈条件?”

“不是谈条件,是交易。”费老三的声音沉了沉,“小少爷说,放着李泽这条线,能牵出医院里帮蒋武浓销赃的高层。你盯紧码头,我们在这边盯着李泽和凯伊——等货一到手,人赃并获,到时候李泽想狡辩都没地方。”

听筒里突然传来陈曦护士压低的声音:“费哥,凯伊姐醒了,在找……”后面的话被一阵忙音切断,像是信号被刻意干扰。

李茗玉的心猛地悬起,对着电话喊:“凯伊怎么了?”

“没事,”费老三的声音重新响起,带着明显的仓促,“她就是醒了问了句时间。小少爷的意思,就这么定了——码头和医院,各管一摊,谁也别越界。”

电话挂断的瞬间,李茗玉转身抓起公文包,却在门口停住。颈间的徽章随着动作晃了晃,“伊”字的刻痕像是在灼烧皮肤。她想起费老三说的“认死理”,忽然笑了——是啊,她们就是这样,明知道隔着两座城市的距离,却还是能在同一时间,选择用自己的方式护着对方。

“小王,”她回头喊住正要去查码头监控的年轻警员,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音,“把最早一班机票退了。”她走到案情板前,拿起红笔在“码头”两个字上重重圈了圈,笔尖几乎要戳破纸板,“通知所有人,今晚加派三组人手,给我盯死青城通往公海的所有航线。”

这时手机突然震动,屏幕上跳出陈曦的短信,字句像淬了冰的针:“凯伊姐昨晚心脏停跳两次,抢救时手上那半枚警校徽章脱手了。她刚醒就摸手心,现在盯着天花板发愣,一句话都不说。”

李茗玉盯着屏幕的瞳孔骤然收缩,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颈间的徽章,那冰凉的金属突然变得滚烫。她想起凯伊攥着徽章时指节泛白的样子,想起那半枚刻着“玉”字的银器被磨得发亮的边角——那是她们从孤儿院带出来的唯一念想,是凯伊每次执行危险任务前都会反复摩挲的东西。

现在它脱手了。

就像一个不祥的预兆,在两次停跳的间隙,从她紧握的掌心滑了出去。

李茗玉猛地抓起公文包,拉链声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格外刺耳。她没再看屏幕上的地图,转身时撞翻了桌角的文件架,纸张散落一地,像被撕碎的承诺。

“通知机场,”她的声音比冰更冷,“最早一班去云城的机票,我要了。”

小王的脚步顿在原地,看着李茗玉撞开技术科的玻璃门冲出去,公文包带在门框上划出刺耳的声响。走廊里的声控灯应声亮起,将她决绝的背影拉得很长,颈间那枚徽章随着动作剧烈晃动,像在发出无声的催促。

电梯“叮”地抵达一楼,门刚开一条缝,就被李茗玉猛地扯开。她的指尖在数字键上胡乱按了几下,金属按钮被按得发烫,才想起自己要去的是负一层停车场。镜面倒映出她泛红的眼角,却映不出那股从骨髓里渗出来的寒意——凯伊从不松手的东西,竟然脱手了。那个在毒贩枪口下死死攥着徽章、在训练摔断肋骨时都没松开的人,这次是真的没力气了。

车钥匙插进锁孔的瞬间,李茗玉的手突然剧烈颤抖。她想起高三那年暴雨夜,凯伊把淋湿的徽章塞进她校服口袋,说“玉姐你体温高,帮我捂热它”。那时的银器带着对方掌心的温度,现在却在抢救室的地砖上,沾着消毒水和血渍。

引擎轰鸣着冲出停车场,轮胎碾过积水溅起半米高的水花。李茗玉打开车载导航,指尖在“云城”两个字上重重戳了下去,屏幕上的路线图像一条猩红的血痕,从青城一直蔓延到远方。手机在副驾座上震动,是科长发来的短信:“码头坐标我让老郑盯死了,你去云城可以,但记住——凯伊要的不是你冲动,是你活着带她回来。”

李茗玉腾出一只手回复,只有两个字:“等着。”

车刚拐上主干道,费老三的电话又打了进来。这次不等对方开口,她先报出自己的车牌号:“告诉陈曦,把那枚徽章收好,等我到了亲手给凯伊戴上。还有,让林主任看好李泽——要是我到云城时,凯伊少一根头发,或者李泽少一根手指,我让他和蒋武浓一起蹲大牢。”

听筒里传来费老三倒抽冷气的声音:“你疯了?蒋武浓的人刚在机场加派了人手,你这时候过来就是……”

“我没疯。”李茗玉打断他,车轮碾过减速带,整个人剧烈颠簸了一下,“我只是突然想通了——小少爷要钓大鱼,李泽要谈交易,蒋武浓要收网,你们都在算。可凯伊没力气算了,她连攥着念想的力气都没了。”她的声音突然低下去,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哽咽,“费老三,你们谁都可以等,我不能。”

陈曦喊到凯伊姐醒了,她说你要敢来,她就不治了

听筒里突然炸响陈曦急促的呼喊,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李茗玉心上。她猛地踩下刹车,轮胎在路面上划出刺耳的尖叫,后车的鸣笛声追着涌上来,她却浑然不觉。

“你说什么?”李茗玉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指节攥着方向盘泛出青白,“她听见了?”

“刚……刚在给她擦手,手机没来得及关免提。”陈曦的声音带着哭腔,背景里隐约传来监护仪紊乱的滴答声,“凯伊姐扯着氧气管说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天花板,说你敢踏进来一步,她现在就拔管子……”

李茗玉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腥味在舌尖弥漫开来。她太懂凯伊的性子,那不是威胁,是玉石俱焚的决绝。这个永远把她护在身后的人,连威胁都用得这样狠——用自己的命,逼她退。

车窗外的车流缓缓移动,阳光刺眼得让人发慌。李茗玉看着导航上那根猩红的路线,突然想起高二那年凯伊发着高烧还硬撑着替她值夜班,说“你体质弱,冻感冒了我可不管”;想起卧底任务前,凯伊把徽章塞进她手里,说“等我回来,咱们去吃城南的馄饨”。

那些藏在强硬里的温柔,此刻都变成了扎进心口的刺。

“费老三,”李茗玉的声音突然平静下来,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告诉陈曦,把徽章放在她的右手,让她能轻轻搭着就行。就说……我不去了。”

李茗玉补充道,指尖在方向盘上磨出红痕,“再告诉她,码头那批货今晚转移,我得在这儿等着收网。等我把蒋武浓的人送进局子,带着结案报告去找她——到时候,我亲自给她剥橘子,就像以前她住院时那样。”

说到“以前”两个字,她的声音几不可闻地颤了一下。以前凯伊每次出任务挂彩,都是她守在病床边,把橘子剥得干干净净,一瓣瓣摆成小太阳的样子。那时的凯伊总笑她“小公主做派”,却会乖乖把橘子吃完,连橘络都嚼得仔细。

听筒里传来陈曦窸窸窣窣的动静,夹杂着凯伊微弱却清晰的声音:“玉姐……别怪我”

李茗玉握着手机的手猛地一颤,那五个字像淬了火的针,扎得她眼眶瞬间发热。她能想象凯伊说这话时的样子——一定是咬着牙,喉间带着氧气管的摩擦声,每一个字都耗着残存的力气。

“我知道。”李茗玉的声音轻得像羽毛,怕惊扰了那道微弱的气息,“我不怪你。你也别跟我较劲,好好躺着。”

她顿了顿,望着车窗外掠过的街景,那些熟悉的建筑都模糊成了色块。“你总说我较真,可这次我得较到底——蒋武浓的网,我替你拆;欠你的公道,我替你讨。你只要乖乖等着,等我把橘子剥好,就去找你。”

听筒里传来陈曦带着哭腔的回应:“凯伊姐,流泪了。她说……注意安全!”

李茗玉的指尖猛地攥紧手机,金属边框硌得掌心生疼。那四个字像一道暖流,撞开了她强撑的平静——这个用死来逼她退的人,到最后还是记挂着她的安全。

她对着话筒重重“嗯”了一声,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哽咽:“告诉她,我记着了。让她也记着,橘子要剥成小太阳的样子,少一瓣都不行。”

车窗外的阳光忽然变得柔和,照在颈间的徽章上,折射出细碎的光。李茗玉挂了电话,将手机扔在副驾,猛地打方向盘,轮胎在路面上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朝着码头的方向疾驰而去。

引擎的轰鸣里,她仿佛听见了远方监护仪重新平稳的滴答声,像在为她倒计时。后视镜里,青城的轮廓越来越小,但她知道,有什么东西比距离更坚固——那是两枚银徽章在两座城市间牵起的约定,是她和凯伊刻在骨头上的羁绊。

今晚,她要替凯伊,把这张网,彻底撕开。

陈曦发了一条短信给李茗玉,凯伊姐,睡了,那半枚警校徽章她右手轻轻搭着它!

李茗玉在等红灯的间隙瞥见短信,指尖悬在屏幕上方顿了顿,才缓缓落下,将那行字反复看了两遍。车窗外的霓虹在屏幕上投下流动的光斑,把“轻轻搭着”四个字照得格外清晰——不是攥紧,也不是松开,是刚刚好的力度,像在确认它不会溜走,也像在回应着什么。

她回复时,指尖比刚才稳了许多:“替她掖好被角,别让徽章硌着。”发送完毕,又觉得不够,补了条,“醒了就说,我这边一切顺利。”

绿灯亮起,车汇入涌向码头方向的车流。李茗玉摸了摸颈间的徽章,冰凉的金属仿佛带着凯伊那边传来的温度。那个在IcU里轻轻搭着银器的人,此刻应该卸下了所有强硬,像个终于能安心小憩的孩子。

也好。她想。你先歇着,剩下的路,我替你走。

后视镜里,城市的灯火渐次模糊,而前方的码头方向,夜色正浓,像一张等待被撕破的网。李茗玉踩下油门,车灯刺破黑暗,照亮了前路——那里有她要拆的网,有她要讨的公道,更有一个等着她带着橘子和徽章回去的人。

云城病房的夜格外静,只有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在空气中浮动,像秒针在为谁倒数。陈凯伊的呼吸浅而匀,右手保持着那个搭着徽章的姿势,指尖偶尔会极轻地动一下,像是在梦里确认它还在。

陈曦刚换了新的输液袋,动作轻得像怕惊碎了病房里的安宁。她借着微光打量那枚银器,血渍早已被擦净,露出“玉”字清晰的刻痕,边角被磨得圆润,一看就知道被摩挲了无数次。凯伊姐的手很凉,却执意要搭着它,仿佛那不是枚徽章,是能暖手的炭火。

“睡吧,”陈曦轻声说,替她把滑落的被角拉上来,盖住那只搭着念想的手,“李副科长说,橘子要剥成小太阳的样子呢。”

话音刚落,陈凯伊的眼睫颤了颤,没有醒,嘴角却极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像在回应这个约定。监护仪的曲线随之柔和地起伏,与窗外偶尔掠过的晚风应和着,在寂静的病房里,织成一张温柔的网,托着一个正在慢慢醒来的希望。

费老三靠着走廊墙壁,指尖的烟燃到尽头,烫得他猛地甩手。徐瑶从安全通道拐进来时,正撞见他往垃圾桶里丢烟蒂,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加密通讯器,屏幕还亮着。

“李泽在医务处闹着要见凯伊姐,说有‘救命的东西’要给她。”徐瑶的声音压得极低,瞥了眼病房门,“林主任刚让人把他关在医务处,他还在喊‘再晚就来不及了’。”

费老三皱眉:“他能有什么救命的东西?处方单还是进货单?”

徐瑶摇头,声音压得更低:“不清楚,他只说和蒋武浓藏在医院的‘后手’有关,还提到了……骨筋膜室高压的复发原因。”

费老三眼神骤然一缩。骨筋膜室高压二次复发是陈凯伊最凶险的关口,当时医生查不出明确诱因,只归咎于应激反应,可他心底那点疑虑始终没散。李泽此刻抛出这个,绝非偶然。

“林主任怎么说?”

“林主任让他滚。”徐瑶扯了扯白大褂袖口,指尖泛白,“说他要是真有良心,就不该在凯伊姐抢救时动药物剂量的手脚。”

走廊尽头的安全通道门被风撞出轻响,费老三回头,阿武的影子在楼梯口晃了晃,比出“安全”的手势。他转回来,指节在墙壁上磕出沉闷的声响:“小少爷那边有消息吗?码头动静如何?”

“刚收到信号,仓库区的灯全灭了,应该是行动开始了。”徐瑶掏出手机晃了晃,屏幕跳出一行加密信息,“苏瑶说李茗玉那边已经布控,就等蒋武浓的人露面。”

病房里突然传来极轻的响动,像手指蹭过金属。两人同时噤声,费老三放轻脚步凑到门边,透过观察窗往里看——陈凯伊眼睫微颤,右手搭着的徽章滑进掌心,指尖正无意识地摩挲那道刻痕。

她没醒,只是在浅眠里攥紧了它。

费老三喉结滚动,退回来时声音沉了几分:“告诉林主任,撬开李泽的嘴。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骨筋膜室高压的事,必须查清楚。”

徐瑶刚要转身,医务处方向突然传来桌椅倒地的巨响,紧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费老三猛地拔出腰后短棍,阿武已从安全通道冲出来,压低声音吼:“李泽跑了!他打晕看守,往IcU这边来了!”

监护仪的滴答声在寂静中陡然变调,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混乱惊扰。费老三踹开半扇防火门,对着里面吼:“陈曦!锁好病房门!任何人不准进!”

病房内,陈凯伊眼皮剧烈颤动,掌心的徽章被攥得更紧,指节泛出青白。那道刻着“玉”字的银器,在昏暗中反射出一点冷光,像极了当年孤儿院的雪夜里,李茗玉塞给她的那半块奶糖的光泽。

走廊里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带着不顾一切的疯狂。费老三握紧短棍,看着那个熟悉的白大褂身影撞开人群冲过来,眼底布满血丝,嘴里反复喊着:“让我见她!就一眼!再晚就真的来不及了!”

“站住!”费老三横棍拦住,棍梢抵住他胸口,“你想干什么?”

李泽的白大褂被扯得歪歪斜斜,领口沾着血迹,显然和看守搏斗过。他盯着费老三身后的病房门,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蒋武浓在镇痛泵里加了东西!不是药物过量,是能诱发骨筋膜室高压的抑制剂!我知道在哪!让我告诉她!”

费老三的棍梢又往前顶了顶:“现在说这些,谁会信?”

“信不信由你!”李泽突然抓住棍身,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她第三次复发就在今晚!蒋武浓算好了时间,等码头那边动手,这边就……”

监护仪的尖锐警报声骤然撕裂走廊的寂静,像一柄淬冰的利刃劈开凝滞的空气。

费老三心脏猛地沉坠,转身踹开病房门的瞬间,IcU内的混乱已如燎原之火。林主任带着护士早已扑到病床边,陈凯伊正剧烈抽搐,右手死死攥着那枚银徽章,指缝间渗出的血丝洇透纱布——那是指甲几乎嵌进掌心的力道。监护仪上,骨筋膜室压力数值正以骇人的速度飙升,她的脸色白如宣纸,嘴唇却泛着诡异的青紫色,像极了寒冬湖面冻结的冰纹。

“快!准备减压手术!叫张主任带器械立刻到手术室!”林主任额角青筋暴起,声音被焦灼拧得发颤。

林主任刚把氧气面罩扣在陈凯伊脸上,余光瞥见被阿武按在墙角的李泽,猛地回头,眼底的红血丝像要烧起来。他甩开护士递来的手套,几步冲到李泽面前,一把揪住他的白大褂领口,力道大得几乎将人拎离地面:

“是你吗?!”林主任的声音劈了叉,混着监护仪的尖啸,带着毁天灭地的怒意,“镇痛泵里的东西,是你加的?!”

“不是我!”李泽的声音劈了个岔,伸手想去碰她的胳膊,却被林主任狠狠打开,“凯伊你听我说,抑制剂的代谢周期只有四小时,现在拔还来得及——”

他伸手想去够手术台,却被林主任狠狠一巴掌打开,手背瞬间红透。“闭嘴!”林主任的指节抵着李泽的喉头,眼底的红血丝蔓延开来,“她要是过不了这关,我现在就卸了你这身白大褂,让你去跟蒋武浓的账本作伴!”

阿武上前想拉开两人,却被林主任吼住:“看好他!少一根头发,我唯你是问!”

手术室的门被推开,张主任抱着器械箱冲进来,看到这架势愣了半秒。“还愣着干什么?

护士应声时手一抖,治疗盘“哐当”落地,金属器械碰撞的脆响在警报声中格外刺耳,像在为这场生死竞速敲着乱码的节拍。林主任一把扯开白大褂,指尖狠狠按压陈凯伊右股骨处——那里的肌肉硬得像块冻透的顽石,是筋膜室压力濒临极限的征兆。

张主任反手将器械箱砸在器械台上,钛合金工具弹起来又落下,发出密集的脆响。“测压仪!”他吼着撕开无菌包,护士手忙脚乱地递过仪器,软管在她颤抖的手里打了个结。

“滚开!”林主任一把夺过测压仪,针头精准刺入陈凯伊的大腿肌群。数字跳得飞快,最终定格在89mmhg——远超30mmhg的手术阈值,每多等一秒,肌肉坏死的范围就扩大一分。

止痛泵!快关了止痛泵!”李泽突然爆发出一声嘶吼,挣得阿武一个趔趄。他指着陈凯伊臂弯里的镇痛泵,输液管里的液体还在匀速滴落,像在倒数着什么,“那里面加了肌松剂!跟她用的抗凝药相冲,会诱发横纹肌溶解的!”

林主任的瞳孔猛地收缩,刚才只顾着筋膜室的压力,竟忘了这茬。他一把扯掉手套,指尖在镇痛泵的开关上乱按,可那按钮像是被粘住了,怎么按都没反应。“锁死了?!”他的声音里蹿起火星,抓起止血钳就往泵体砸去。

张主任反应最快,手指在泵体侧面摸索,果然摸到个嵌在凹槽里的红色小按钮。他用止血钳的尖端一顶,“咔嗒”一声轻响,镇痛泵的液体瞬间停了。

“血压掉了!收缩压70,心率140!”另一名护士的喊声劈碎空气,带着哭腔的惊恐。

林主任反手扯过无菌单铺在床沿,声音已近咆哮:“肾上腺素1mg静推!IcU备用手术间立刻消毒!不能等了!”

陈凯伊在抽搐的间隙骤然睁眼,视线穿透混乱人影,精准钉在李泽脸上。她嘴唇翕动,气若游丝却字字如刀:“……又是你……”视线在他脸上定了两秒,突然扯出一抹比哭更冷的笑:“每次我跌进泥里,你都站在最显眼的地方。”

李泽的动作顿在半空,像被这句话钉在原地。他看着陈凯伊掌心渗出的血染红那半枚徽章,突然疯了一样扑过去拔掉镇痛泵:“不是我!是蒋武浓逼我的!他拿茗玉的……”

“闭嘴!”陈凯伊猛地拔高声音,又被一阵剧烈的抽搐打断,指缝间的血珠滴落在床单上,像绽开的红梅。“你……没资格……提玉姐”陈凯伊突然偏过头,呕出一口带着血丝的浊气,指缝间的徽章硌进肉里。

监护仪的警报声越来越响,盖过所有人的声音。费老三踹开愣在原地的李泽,对着对讲机吼:“小少爷!医院这边出事了!蒋武浓动了镇痛泵!”

对讲机里传来电流杂音,夹杂着码头方向隐约的枪声。

病床上,陈凯伊的意识再次模糊,心脏传来一阵阵钻心的绞痛,像有无数根针在同时扎刺,头晕目眩中,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唯有掌心那枚刻着“玉”字的徽章,仍被她攥得死紧,像攥着寒夜里最后一点不肯熄灭的星火。

胸口的剧痛如潮水反复拍击礁石,陈凯伊在混沌中扯出个念头:李泽……你到底要捅我多少刀……才肯罢休?

这句话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李泽的耳膜。他僵在原地,白大褂下摆沾着搏斗的灰尘,眼底血丝如蛛网蔓延。望着病床上抽搐不止的陈凯伊,望着她掌心那枚被血浸透的徽章,喉结剧烈滚动,声音像从碎裂的喉咙里挤出来:“不是的……凯伊,我从没想过让你死。”

“那你做这些……是为了什么?”陈凯伊的声音被警报声撕得支离破碎,每个字都像在扯动胸口的伤口,“先是抗凝血药胶囊……再是镇痛泵……你到底想让我怎么样?”

“是蒋武浓!”李泽突然失控地抓住病床栏杆,指节因用力泛白如纸,“他抓了茗玉的堂弟,就在码头仓库夹层里!他说只要你撑不过今晚,只要你死在IcU,就放了那孩子!”

陈凯伊的抽搐猛地顿住,浑浊的眼神里骤然闪过一丝清明。她死死盯着李泽,掌心的徽章几乎要嵌进肉里:“李泽啊……李泽……玉姐……没有堂弟。”

话音未落,一口鲜血猛地从喉间喷涌而出,溅在洁白的床单上,像极了雪地里骤然绽开的红梅。监护仪的警报声陡然拔高,尖锐得几乎要刺破耳膜。

李泽如遭雷击,抓着栏杆的手瞬间脱力,踉跄着后退半步,撞翻身后的输液架。金属支架轰然倒地,输液管被扯断,透明的药液顺着管壁淌下,在地面积成小小的水洼,映出他惨白如纸的脸。

“不……不可能……”他喃喃自语,眼神涣散地晃着头,“他给我看过照片……那孩子左眉有颗痣,和茗玉小时候一模一样……”

陈凯伊咳着血,每口呼吸都带着铁锈味,头晕得更厉害了,却偏要撑着最后一丝力气把话说透:“李氏……旁支早就断了……玉姐……哪来的堂弟……”血沫从嘴角溢出,染红苍白的唇,“你被……骗了……”

李泽的瞳孔骤然收缩,像被无形的手攥住心脏。他踉跄着后退,后背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那张所谓的“照片”在脑海里炸开,左眉的痣、相似的眉眼轮廓……原来全是精心伪造的骗局,而他像个提线木偶,亲手将最在意的人推向深渊。

“不……不会的……”他抬手按住太阳穴,指缝间漏出破碎的呜咽,“他为什么要骗我?蒋武浓明明说……”

“因为他要的从来不是你听话。”费老三的声音像淬了冰,短棍在掌心转了半圈,“他要你亲手把凯伊推进地狱,要你们彻底反目。等你没用了,李茗玉那边自然也会被拖垮。”

李泽猛地抬头,眼底血丝混着绝望,突然疯了一样冲向走廊:“我去找他!我要杀了他!”

“拦住他!”费老三话音未落,阿武已从侧面扑出,一记手刀劈在李泽后颈。白大褂身影软倒的瞬间,IcU的门被猛地推开,张主任带着手术器械冲进来,口罩上方的眼睛里全是急色:“病人情况怎么样?”

“骨筋膜室压力持续飙升,血压掉得厉害!”林主任正往陈凯伊手臂推注升压药,声音因用力而发紧,“立刻准备床边减压术!”

李泽瘫在地上,后颈的麻痹感挡不住浑身震颤,他望着张主任手里的手术刀,突然嘶哑地嘶吼:“不能开!会大出血!”

张主任握着手术刀的手抖得更厉害了,刀刃的寒光在陈凯伊惨白的脸上晃出细碎的影子,像在丈量生与死的距离。他行医二十五年,剖开的病灶能堆满半个病理科,此刻却觉得那寸许长的刀锋重逾千斤,每往下压一分,都像要碾碎自己四十年来的医道信仰。

器械托盘里的手术钳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脆响,在IcU死寂的空气里格外刺耳。陈凯伊右膝上的瘀青已经爬过腹股沟,紫黑中透着青灰,像毒藤般死死缠裹着那截肢体,监护仪的波形图上,代表神经传导的曲线正一点点拉成直线。可另一边,输液管里的抗凝血剂还在匀速滴注,透明的液体里藏着看不见的凶险——她的凝血功能本就像薄冰,这一刀下去,恐怕不是救命,是捅破冰层,让她彻底沉进冰水里。

“凯伊!”李泽从地上撑起半个身子,膝盖在瓷砖上磨出的红痕渗着血珠,洇进白大褂的裤脚,晕成一片暗沉的云,“抗凝血剂的代谢周期是四小时!现在才过两个钟头!凝血酶原时间还在28秒!切开就会止不住血!你想让他们看着你把血流光吗?!”

陈凯伊的睫毛上凝着血沫,像沾了晨霜的蛛丝,轻轻颤了颤。她突然偏过头,喉间发出一阵剧烈的痉挛,呕出一口带着碎块的血痰,落在无菌单上绽开一朵暗红的花,形状狰狞得像她此刻的挣扎。视线早就散了,天花板的灯在眼前晃成一团模糊的光晕,忽远忽近,像要坠下来砸进她的瞳孔。

可她偏要在这片混沌里找到林主任的方向,气音从喉间挤出来,像被砂纸磨过的钢丝,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动刀……备血……”

这六个字砸在地上,IcU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护士陈曦的眼泪“啪嗒”掉在无菌单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她在这儿守了八年,见过被癌症熬垮的老人,见过车祸后断腿的少年,却从没见过哪个病人能在血压跌破60\/40mmhg、被剧痛与眩晕撕扯时,还能如此冷静地给自己下医嘱。那声音里没有半分犹豫,只有破釜沉舟的决绝,像被逼到悬崖边的孤狼,明知跳下去可能粉身碎骨,也要对着深渊亮出獠牙。

“凯伊!”李泽再次嘶吼,手掌撑在地面的力道让指节泛白如骨,“不能动刀!抗凝血剂还没代谢!你会没命的!我是医生,我说了不能动!”

“我不信你……”陈凯伊的声音轻得像缕烟,却带着淬了冰的决绝,指尖在床单上盲目地摸索着——她在找那枚李茗玉送她的“伊”字徽章,摸到的却是一片黏腻的温热,是自己渗出来的血。她忽然笑了,气若游丝却异常清晰,“玉姐……我还在等

林主任的视线像被磁石吸在监护仪上,那道断崖般的血压曲线几乎要刺瞎他的眼。监护仪屏幕上跳动的数字像濒死的心跳,每一次起伏都带着绝望的拖拽感。他猛地攥住陈凯伊的手腕,指腹死死压住她的桡动脉——搏动微弱得像风中残烛,稍不留意就会熄灭,皮肤下的血管仿佛随时会跟着那道曲线彻底沉寂。

备血!A型,10个单位!准备自体血回输机!”林主任扯开口罩,露出被汗水浸透的脸,眼底的红血丝里烧着一团火,“她要搏,我们就陪她搏!出了事,我这个主任担着!

白大褂下摆被急促的动作带起褶皱,“张主任,不管李泽说的是真是假,筋膜室压力再不降,她的右腿就废了!肌肉坏死会顺着血管爬满全身,引发败血症,到时候神仙难救!”

“肾上腺素!1毫克静脉推注!”林主任突然扭头对陈曦吼道,声音劈得像被砂纸磨过,“快!先把血压提上来!”

陈曦手忙脚乱地抽药,针管刺破安瓿的脆响在病房里炸开。冰凉的药液顺着输液管涌入血管时,陈凯伊的身体猛地一颤,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痛哼,眼尾却泛起一丝血色——那是濒死的躯体对药物最原始的反应。

陈凯伊的视线穿透晃动的人影,落在墙角蜷缩的身影上——李泽正用手捂着脸,指缝间漏出压抑的呜咽,像受伤的困兽。

恨吗?

胸腔里翻涌的除了剧痛,还有更复杂的东西。那些过往的纠葛、未解的误会,像缠绕的藤蔓。但此刻顾不上了,她的战场不在这方寸病房,而在码头那片夜色里,在李茗玉正撕开的那张毒网里。她得活着,等对方带着结案报告回来,等那盘剥成小太阳的橘子,等那句藏了多年的话。

监护仪的曲线在肾上腺素的作用下有了更明显的起伏,像暴风雨里挣扎着不肯沉没的船,在浪涛中艰难地昂起头。

林主任眼睛一亮,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血压在回升!再加一组升压药!静脉推注!”

陈凯伊的指尖颤了颤,像是在回应。掌心的徽章被汗水浸得发烫,那道“玉”字的刻痕仿佛活了过来,在她掌心烙下滚烫的印记。她想起李茗玉总说她“犟得像块石头”,说这话时眼里带着笑,指尖会轻轻戳她的额头。此刻才懂,这股犟劲原来是对方早就刻在她骨子里的,从八岁那年在孤儿院第一次见面,李茗玉把手里的糖果塞给她时就开始了。

“玉姐……”她又呢喃出声,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穿透疼痛的力量,“等我……”

护士递来的麻醉针管闪着冷光,针尖的液体像凝固的月光。陈凯伊却在针尖靠近时猛地偏过头,浑浊的眼神里迸出一丝清明,像黑暗中突然亮起的星火:“别……麻……醉……”

她怕一睡过去,就再也醒不来了。

监护仪的曲线逐渐平稳了些,虽然依旧微弱,却不再是那道触目惊心的直线。林主任看着她眼底那点不肯熄灭的光,像风雪中顽强燃烧的烛火,突然对着护士说:“不用全麻,局部浸润麻醉!”

他知道,这个缉毒警心里憋着的那口气,比任何麻药都管用,那是对生的执念,是对另一个人的承诺。

陈曦赶紧拿起注射器,抽取了适量的麻醉剂。她的手依然在微微颤抖,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生怕出一点差错。针管里的液体晃出细碎的涟漪,像她此刻的心跳。

“凯伊姐,委屈你再忍一忍。”陈曦的声音带着哭腔,轻轻握住陈凯伊没扎针的那只手,她的手冰凉,却带着令人心安的力量,“很快就好,很快就好。”

陈凯伊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像是在回应。她的呼吸急促而微弱,每一次起伏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胸口的绷带随着呼吸微微起伏,那里藏着心脏的刀伤,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剧痛。心脏的绞痛与头晕的眩晕感还在持续侵袭,但她掌心的徽章始终滚烫,像李茗玉贴在她耳边说过的那句“我等你”,带着能抵御一切的温度。

费老三站在一旁,紧握着短棍,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看着病床上的陈凯伊,心中充满了愧疚和自责。如果不是自己疏忽,或许就不会让蒋武浓有可乘之机。

“小少爷,这边情况危急。”费老三对着对讲机低声说道,声音中带着一丝焦急,“码头那边的事情尽快解决,我们需要更多的支援。”

对讲机那头传来小少爷冷静的声音:“放心,码头的收尾工作已经接近尾声,蒋武浓的人全部落网。我马上安排人过来协助。”

费老三点了点头,虽然知道远水难解近渴,但有了小少爷的承诺,心里还是稍微安稳了一些。

这时,血库传来消息,血库的电话像道惊雷劈进护士站——A型血已装箱,护工踩着消毒垫朝IcU狂奔。林主任捏听诊器的手松了半分,金属探头在陈凯伊胸口压出的红痕尚未褪去,视线却焊死在监护仪上,血压曲线的每一次微颤,都在他神经上反复拉锯。

“开始吧。”他朝张主任抬了抬下巴,白大褂袖口露出的手腕上,青筋仍突突直跳。

张主任扯开无菌包的动作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手术钳碰撞的脆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右股骨第三次减压术,准备——”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陈凯伊缠满纱布的左腿,“开始!”

刀锋划破皮肤的瞬间,寒光里炸开一串血珠。陈凯伊喉间滚过一声闷哼,像被砂纸磨过的钢绳,半截卡在齿缝里,震得嘴角的氧气管微微发颤。她的背陡然拱成桥形,病号服下凸起的脊椎像串错位的骨牌,指节攥得发白,竟在金属床栏上掐出几道浅痕。

“按住她!”张主任的吼声撞在玻璃上,惊得监护仪警报声变了调。

林主任扑过去时带倒了器械盘,镊子落地的脆响中,他膝盖死死顶住陈凯伊抽搐的小腿,前臂压在她髋骨处——这具连睁眼都费劲的身体里,竟爆发出能挣断束缚带的力气。他突然摸到她后背一处异常的坚硬,像块错榫的骨头正往外顶,低头便见陈凯伊的脸憋成青紫色,冷汗顺着鬓角流进无菌单,洇出蜿蜒细线。

“松劲!她腰椎错位了!”林主任的手刚撤开,就听陈凯伊左胳膊的固定架“咔”地响了一声,绷带缝隙里涌出的血顺着金属杆滴落,在地板上砸出细小的红坑。

“肩带!快!”陈曦抖着解开约束带,发现左肱骨的缝合处已鼓了起来,像有团血在皮肤下挣扎。她突然想起昨夜陈凯伊清醒时,攥着她的手说“别让茗玉知道我断了骨头”,此刻那只手正死死抠着床单,把白布绞出狰狞褶皱。

“啊——”一声痛呼突然撕开空气。陈凯伊的左肩以诡异角度歪着,固定架的螺丝松脱大半,绷带下的血渍正以惊人速度晕开。林主任扑过去托住她胳膊时,指尖摸到碎骨摩擦的钝响,像在捏一团随时会散的玻璃碴。

“稳住她的左肩!”林主任用手掌托住她的左肘,前臂呈90度固定住肩膀,“张主任,给我三十秒!”

低头时,他看见陈凯伊的嘴唇已咬得发紫,右腹部的纱布也洇开深色湿痕——内脏出血的伤口怕是也被牵动了。这些伤单独拎出来都足以致命,此刻却像张密不透风的网,死死缠裹着这个本就油尽灯枯的人。

“血压60\/30!”护士带着哭腔的报数像重锤砸在每个人心上。

陈凯伊的瞳孔骤然放大,混沌的视线里突然抓住那枚徽章的闪光。她用尽全力偏过头,血沫从嘴角涌出时,气音里竟带着股狠劲:“……别停……”

这两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人心头发颤。林主任咬着牙调整好固定带,抬头时正对上张主任通红的眼睛——对方握着手术刀的手仍在抖,却不再是犹豫,而是被这股求生意志震得发颤。

“继续。”林主任的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腾出一只手按住陈凯伊的右肩,指腹精准避开开胸伤口,“我来固定,你专心手术。”

刀锋再次落下时,陈凯伊没再挣扎,身体却绷得像块淬火的钢板。冷汗浸透的病号服下,开胸疤痕、腹部纱布、肩膀固定架与腿上的切口连成一片触目惊心的伤,却压不垮她眼底那点光——那是李茗玉刻在她骨子里的犟,是对抗死神的最后武器。

“压住!”林主任的声音劈碎IcU的死寂。他双手按在切口两侧,指腹死死压住渗血点,视线牢牢锁着监护仪:“血压71\/45,心率130!血到了没有?”

“血来了!”护工撞开门的瞬间,张主任的手术刀正好划开筋膜。一股黑褐色的液体突然喷溅出来,带着坏死组织的腥气,溅在他口罩上。陈凯伊的身体猛地弓起,又重重摔回床上,监护仪的曲线突然拉成条几乎触底的直线。

“神经反射有了!”林主任盯着监护仪,突然拔高声音,“腓总神经的波形动了!”

陈凯伊的脚趾突然抽搐了一下,微弱得像风中的烛火,却让所有人的心猛地提了半寸。张主任的动作更快了,止血钳在他手里翻飞,每一次咬合都精准锁死渗血点,切开的筋膜被拉钩撑开,露出下面还算鲜活的肌肉组织。

“加压输血!”林主任的手按在出血点上,能摸到皮下突突跳的动脉,“心率140!血压78\/50!”

李泽趴在床边,望着那片不断扩大的血色,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凝血功能还没恢复……这样下去不行!”

没人回应他。张主任的手术刀仍在稳定推进,筋膜切开的瞬间,一股带着腥气的黑血骤然喷涌——是筋膜室里积压的坏死组织液。陈凯伊的身体猛地弓起,像条离水的鱼,冷汗浸透的病号服贴在背上,勾勒出嶙峋的脊椎轮廓。

“压力降了!”张主任突然低喝一声。监护仪上的曲线微微上扬,幅度虽弱,却像一道光劈开了浓重的阴霾。

陈凯伊的视线在模糊中扫过病房,落在李泽身上时顿了顿。她看见他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张照片的边角,是贵族高中的毕业照,照片上的李茗玉扎着高马尾,正扭头往她那边笑,而站在后排的李泽,眼神黏在李茗玉发梢,像只守着月亮的星。

那半张照片像把生锈的钥匙,猝不及防捅开了记忆的锁。她想起十七岁校庆,李茗玉抢了她的相机,非要拍张三人合影。当时李泽站在后排,手指绞着校服纽扣,镜头里却只有李茗玉的发梢——原来那份小心翼翼的注视,从那么早就开始了。

监护仪的滴答声突然变得格外清晰,敲碎了IcU里凝滞的空气。

血袋里的红细胞还在缓缓流淌,顺着输液管在透明管壁上留下淡淡的红痕。林主任按住她渗血的切口,指尖能摸到皮下逐渐恢复张力的肌肉——这具被反复撕裂的身体,正靠着一股疯魔般的执念对抗死神。

“她会来的。”林主任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这份脆弱的平衡,“带着结案报告,带着你要的橘子,踩着晨光进来,骂你犟得活该。”

陈凯伊的嘴角似乎牵了牵,血沫在唇角结成细小的痂。她笑了笑:“她……不……舍……得”

那抹笑意像雪地里绽开的梅,转瞬即逝,却让IcU里紧绷的空气都松了半分。李泽看着她掌心那枚被血浸透的徽章,突然想起李茗玉总会把橘子剥成小太阳,边喂边骂:“再犟就给你灌黄连水。”

可他从没见过李茗玉真的灌过。倒是有次陈凯伊发高热说胡话,喊着要吃橘子,李茗玉在凌晨三点的医院走廊里,硬是跟水果店老板磨了半小时,捧着一袋还带露水的橘子跑回来,指尖被橘瓣的汁水蛰得发红。

“血输进去了。”护士的声音带着哭腔,监护仪上的血压曲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爬升,“88\/65,心率92!”

再加一组胶体液!”张主任的额头抵着无菌帽,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滴进切口旁边的血洼里,“林主任,看看肌肉色泽!”

林主任俯身观察,指尖轻轻碰了碰暴露的肌群:“还有弹性!没有大面积坏死!”

就在这时,陈凯伊突然睁开眼,瞳孔涣散得没有焦点,却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嘴唇翕动着,像是在说什么。林主任凑近了些,才听清那气若游丝的声音:“玉姐……别迟到……”

“她不会迟到的!”林主任的声音忽然软了些,手里的止血钳松了半分,“我们都在等她,你也得撑住,听见没有?”

“玉姐……”她又呢喃了一声,掌心的徽章被血浸得发滑,却仍攥得死紧。十五岁那年暴雨夜,李茗玉也是这样攥着她的手,在孤儿院的屋檐下说:“别怕,有我在。”

“还不能睡。”林主任不知何时俯下身,口罩上方的眼睛里带着罕见的温和,“张主任说,你的筋膜室压力降得很快,再撑半小时,就安全了。”

陈凯伊扯了扯嘴角,想笑,却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血沫溅在氧气面罩上,模糊了视线。她看见李泽从地上爬起来,扶着墙往这边看,眼底的血丝里混着某种她读不懂的情绪,像被雨水打湿的蛛网。

“疼……”她无意识地哼出声,声音被氧气管磨得嘶哑,却带着一股不肯服软的韧劲。右手死死攥着那枚徽章,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刻痕几乎要嵌进肉里——这点疼和胸口的剧痛比起来,反而成了清醒的凭依。

“疼就证明……你活着。”张主任的声音隔着口罩传来,伴着手术刀划破皮肉的细微声响,竟奇异地透着股安抚人心的力量。

他手里的止血钳精准夹住一处渗血点,林主任立刻递上止血凝胶,两人配合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陈凯伊大腿内侧的青斑还在蔓延,但切开的筋膜间隙里,终于有淡红色的组织液混着血液涌出来,不再是那种令人绝望的暗紫色。

“压力降了20mmhg!”陈曦盯着监护仪,声音里带着哭腔的雀跃,“心率也稳了点!”

陈凯伊牙关咬得死紧,喉间溢出的气音混着血沫,每一个字都像从碎玻璃堆里碾出来的:“快点……”

尾音被剧痛扯得发颤,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她攥着徽章的指节又白了几分,眼尾沁出的冷汗混着什么温热的液体滑下来,在鬓角晕开一小片深色。监护仪的滴答声里,那道血压曲线竟跟着她这两个字,微微向上跳了跳。

陈曦,准备重新固定左肩。”他头也不回地吩咐,视线仍胶着在监护仪上,“用加压绷带,避开肱骨缝合点。”

陈曦应着,手指抖得几乎捏不住绷带。她展开无菌布时,瞥见陈凯伊攥着徽章的手突然松了松,血渍顺着指缝往下淌,在床单上积成小小的红洼。那枚徽章的边角硌在掌心,留下半圈青紫的印子,像枚不肯褪色的烙印。

“别松手。”林主任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那是你的护身符,对吧?”

陈凯伊的睫毛颤了颤,像是没力气睁眼,却把徽章又攥紧了些。指腹蹭过徽章表面凹凸的纹路——那是她和李茗玉在警校的毕业徽章,背面刻着彼此的名字,被汗水浸了五年,被血水腌了三天,反倒愈发清晰。

“血压95\/70!”护士的报数带着破涕而笑的哽咽,“血氧饱和度92%,升了!”

张主任手里的手术钳突然顿住,刀尖挑着一小块坏死组织,在无影灯下泛着灰败的色泽。他深吸口气,声音里有种卸下重负的沙哑:“清理完毕,准备缝合。”

缝合针穿透皮肤的瞬间,陈凯伊的身体猛地一颤,却没再像刚才那样剧烈挣扎。她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氧气管里的气流声变得均匀,胸口的起伏不再像濒死的鱼那样急促,而是像退潮后的海面,带着缓慢而坚定的韵律。

林主任按住她左肩的手慢慢松开,发现加压绷带下的肿胀似乎消了些。他低头看陈凯伊的脸,青紫色正一点点褪去,露出底下苍白如纸的底色,冷汗打湿的鬓角贴在脸上,像层薄薄的蝉翼。

“好了。”张主任打了个结,剪断缝合线的动作干脆利落,“减压术结束,生命体征暂时稳定。”

“把监护调到一级护理,”他摘下沾血的手套,扔进黄色垃圾袋,“告诉血库,再备5个单位的血,以防万一。”

这句话像道闸门,突然泄去了IcU里紧绷的空气。器械盘里的剪刀还沾着血,地板上的红坑洇成了片,监护仪的滴答声却变得格外温柔,像在为这场拉锯战奏响尾声。

陈凯伊的眼皮终于掀开条缝,混沌的视线里,林主任白大褂上的血渍晃得她眼晕。她想说话,喉咙里却像堵着团棉花,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指节动了动,把徽章往掌心又按了按。

“放心。”林主任看懂了她的眼神,俯身时闻到她身上浓重的血腥味,混着消毒水的气息,竟奇异地让人安心,“我们会守着你,等李副科长回来。”

提到这个名字,陈凯伊的嘴角又牵了牵。这次的笑意没被血沫淹没,浅浅地停在嘴角,像枚即将融化的雪粒。

林主任轻声对陈曦说:“通知心外周主任过来,带着b超。”

陈曦猛地回过神,指尖在呼叫器上顿了半秒才按下,声音还带着未散的哽咽:“心外周吗?林主任请周主任立刻到IcU,带b超机。”

话音未落,监护仪突然发出一阵急促的蜂鸣,心率曲线猛地向上窜了窜,又骤然下坠。陈凯伊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喉间涌出的气音像漏风的风箱,胸口的起伏幅度陡然变大,却带着种空泛的虚弱。

林主任立刻俯身,手指搭上她的颈动脉,指腹能摸到脉搏的搏动变得散乱,“血压102\/68,但脉压差在拉大!”

走廊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带着滚轮摩擦地面的轱辘声。周主任推着b超机闯进来时,白大褂的下摆都在翻飞:“怎么了?刚下手术台就被你揪过来——”话没说完,他看见病床上的情形,声音立刻沉了下去,“接监护,我看看。”

探头涂上耦合剂的瞬间,陈凯伊瑟缩了一下,像被冰锥刺到。周主任的动作很轻,探头在她胸口缓慢移动,显示屏上很快出现模糊的影像。林主任和张主任立刻凑上前,目光紧紧锁在屏幕上。

周主任的眉头越皱越紧,手指在操作面板上飞快点动,超声探头在陈凯伊胸口缓慢移动,屏幕上的影像随之拉伸、旋转。他指尖重重敲在屏幕一角,声音带着罕见的凝重:“心包腔里有液性暗区,量不算少,但没到立刻开胸的程度。”他顿了顿,指尖敲向屏幕另一角,“关键在这里——室间隔有微量分流,应该是之前的刀伤造成的微小裂孔,现在还在渗血。可她的凝血有问题。”

林主任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俯身凑近屏幕,指尖几乎要触碰到那片液性暗区:“分流速度怎么样?有没有活动性出血的迹象?”

“目前流速很慢,”周主任调整着探头角度,屏幕上的影像随之清晰了几分,“但结合她的凝血功能,这就像个定时炸弹。抗凝血剂还没完全代谢,一旦裂孔扩大,止血会比登天还难。”

张主任突然攥紧了手里的口罩,指节泛白:“能不能用介入封堵?创伤小,对凝血的要求也低些。”

周主任摇了摇头,探头在陈凯伊胸口又停顿片刻:“位置太刁钻,靠近三尖瓣,介入导管根本没法精准定位。现在最稳妥的是保守观察,用止血凝胶局部封堵,同时调整凝血药物剂量。”

陈凯伊的呼吸突然又急促起来,喉间的气音混着监护仪的蜂鸣,像根被反复拉扯的弦。她攥着徽章的手猛地收紧,指腹几乎要嵌进金属纹路里,脸色在无影灯下泛出青灰色。

“别紧张,周主任有办法。”林主任按住她的肩膀,掌心能感受到她皮下肌肉的震颤,“你现在要做的是稳住呼吸,像之前那样,撑下去。”

“止血凝胶准备好,”周主任突然直起身,语速极快,“陈曦,拿20ml注射器和无菌穿刺包,就在床旁操作。林主任,你帮我固定她的体位,保持胸骨左缘第四肋间不动。”

陈凯伊的喉间突然发出一声轻响,像是在反驳。她的手指又动了动,徽章的边角从指缝里露出来,沾着的血已经凝成暗红的痂。林主任看懂了那细微的动作——她在说“我能撑”。

“备介入器械。”林主任突然开口,声音斩钉截铁,“让介入科张医生带最细的导管过来,2.5Fr的那种,我来固定穿刺点。”他转向周主任,眼底的红血丝里燃着股狠劲,“您负责超声引导,我们赌一次——赌她能撑到药物起效。”

周主任看着他,忽然笑了笑,那笑意里带着股同归于尽的决绝:“行,赌一次。我这把老骨头,陪你们年轻人疯一回。”

陈曦刚要去叫人,却被林主任拦住:“等等。”他俯身凑近陈凯伊,声音放得像耳语,“凯伊,知道要做什么吗?我们要往你血管里送根细管子,可能会有点疼,但你得忍着,别乱动。”

陈凯伊的眼皮颤了颤,像是在点头。她攥着徽章的手突然抬了抬,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却精准地碰到了林主任的手背。那触感凉得像冰,却带着股执拗的温度,像在说“我明白”。

介入科的器械车推进来时,陈凯伊的血压又掉了些,92\/58的数字在屏幕上闪着。

穿刺针的针尖在灯光下泛着冷光,陈凯伊的睫毛剧烈颤抖,却没再挣扎,只是死死盯着天花板,像在数那些交错的管线。当针尖刺破皮肤的瞬间,她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痛呼,攥着徽章的手在床单上绞出更深的褶皱。

张医生戴着无菌手套的手稳得惊人,2.5Fr的导管在超声引导下缓缓推进,像条在暗河里摸索的银蛇。周主任的声音压得极低:“左偏三度……再进两毫米……停!”

导管顶端的显影剂在屏幕上绽放开细小的云雾,正好笼罩住那处微小的裂孔。林主任按住陈凯伊的穿刺点,指尖能感觉到她的血管在微微震颤,像受惊的幼兽。“推药。”他低声下令。

周主任的手稳得像台精密仪器,针尖缓慢推进,超声屏幕上的穿刺针影像逐渐靠近那片液性暗区:“再忍忍,马上就好……”话音未落,屏幕上突然闪过一丝异常的血流信号,“不好!裂孔有扩大迹象!”

林主任几乎是本能地按住陈凯伊的胸廓,指腹压在胸骨边缘:“减慢推进速度!我来稳住她的呼吸!”

陈凯伊的呼吸骤然停滞了半秒,随即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呛咳,血沫顺着氧气管的缝隙往外涌,在下巴上积成细小的红珠。她的身体像被投入沸水中的虾,剧烈地抽搐起来,固定左肩的加压绷带都被挣得松动,露出底下渗血的纱布。

“按住她的肩膀!”周主任的声音裹着紧绷的克制,穿刺针在指间稳如磐石,视线死死锚定屏幕上骤然变粗的血流信号,“再偏一毫米就会伤及三尖瓣!”

张主任扑过去时带倒了输液架,药液顺着管壁流淌的声响里,他用前臂死死压住陈凯伊颤抖的肩膀,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凯伊!听着!别乱动!就快好了!”

陈凯伊的视线在模糊中扫过他们紧绷的脸,喉间的痛呼突然卡在齿缝。她看见林主任按在胸口的手,张主任绷紧的下颌线,周主任额角暴起的青筋——这些人都在为她拼命,像当年警校野外拉练,她摔下陡坡时,李茗玉也是这样不顾一切扑下来抓住她的手。

那股疯魔般的执念再次涌窜,她突然松开攥着徽章的手,转而死死扣住张主任的胳膊,指腹几乎要嵌进白大褂下的肌肉。这具被疼痛反复撕扯的躯体里,竟硬生生逼出一丝可控的平静,呼吸渐缓,褪去了方才的慌乱急促。

“撤针。”周主任抬手抹了把额角,指腹蹭过黏在皮肤上的冷汗,声音里那层紧绷的茧子终于裂开细缝。

穿刺针被缓缓抽出的瞬间,林主任早已备好的无菌纱布精准按上针孔,掌心的力度随着周主任的指令逐渐加重:“保持加压五分钟,别松劲。”他低头时,看见陈凯伊攥着张主任胳膊的手慢慢松开,指痕在白大褂上洇出淡淡的红,像朵骤然凋零的花。

张主任揉了揉被掐得发麻的胳膊,转身去扶被带倒的输液架。药液在地面积成小小的水洼,映着天花板上晃悠的灯光,像片破碎的星空。他捡起滚落的输液管调节器时,听见监护仪的滴答声突然慢了半拍,随即又恢复成平稳的节奏,像谁在暗地里松了口气。

陈凯伊的视线慢慢聚焦,落在周主任正低头记录的笔尖上。那支黑色水笔在病历本上划过,留下的字迹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和他方才握针的稳形成奇妙的反差。她忽然想起李茗玉当年写报告时,也是这样,明明训练时能稳稳投中五十米外的靶心,握笔的手却总在紧张时发颤。

“感觉怎么样?”林主任的声音隔着氧气面罩传来,带着棉花般的柔软。他松开按在纱布上的手,换了块新的无菌敷料贴上,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

陈凯伊动了动嘴唇,想说“没事”,却只发出气音。喉间的血腥味还没散去,但胸口那股撕裂般的痛确实减轻了,像退潮后的沙滩,只剩下细密的麻。她偏过头,看见张主任正重新扎好输液针,胶带在手背上粘出整齐的十字,和当年李茗玉帮她处理伤口时一个模样。

周主任合上病历本的声响,在寂静的诊室里格外清晰。他转身时,白大褂下摆扫过器械盘,金属托盘轻轻晃动,里面的针头反射出冷光,却已褪去方才那骇人的锋芒。

“别睡。”林主任用棉签细细擦掉她下巴上的血珠,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温和,“再坚持会儿,我们送你去观察室。”

“不睡……等……玉姐……”气音从齿缝间挤出来,混着氧气管里的气流声,细得像根随时会绷断的线。

林主任的动作骤然顿住,棉签悬在她下巴前半寸。他抬眼看向周主任,后者正将病历本塞进护士递来的文件夹,闻声指尖在封面上轻轻一顿,没回头,只喉间低低“嗯”了一声,像块投入深潭的石子,漾开无声的涟漪。

林主任松开按在陈凯伊胸口的手,掌心已被汗水浸透。他低头望去,见她重新攥紧那枚徽章,指节泛白,脸色虽依旧苍白,呼吸却平稳许多,监护仪上的心率曲线缓缓回落,像暴风雨后趋于平静的海面。

“你看,”林主任的声音放得极轻,带着近乎温柔的笃定,“又闯过一关。”

陈凯伊的嘴角微动,这次没被血沫打断,只溢出个极轻的气音,像羽毛落在每个人心上:“谢谢。”

这两个字轻得几乎要被监护仪的滴答声吞没,却像投入静水的石子,在众人心里漾开圈圈涟漪。

林主任直起身时,后腰的酸痛骤然翻涌,他下意识按住,才发现白大褂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陈曦,把超声机推到床边,设置好定时提醒。”他吩咐着,视线仍未离开陈凯伊,“半小时后复查凝血功能。”

张主任捏着口罩的手终于松开,边缘褶皱里还沾着点暗红血渍。他望着陈凯伊渐趋平稳的胸口起伏,突然低低说了句:“这丫头,骨头缝里都长着股狠劲。”

周主任正低头写检查报告,笔尖在纸上划出沙沙的声响。闻言,那支笔猛地一顿,墨点在“术后观察”字样旁洇开一小团灰黑。他抬眼看向病床上的人,镜片后的目光沉得像浸了水的石头:“能从鬼门关抢命的,靠的从来都不只是运气。”

他顿了顿,指节叩了叩桌面,声音里裹着不容置疑的严肃:“我可丑话说前面,如果裂孔扩大,就免不了第三次开胸。你掂量着。”

说完,他把写好的报告撕下,递给旁边的陈曦:“拿去护士站,按这个剂量调整用药。告诉她们,密切监测心率和胸腔引流液的颜色。”

林主任刚换完药,听见周主任的话忍不住笑出声,俯身在陈凯伊耳边柔声说:“别理他这个棒槌。”指尖轻轻碰了碰她没插输液针的手背,语气里带着熟稔的纵容,“他啊,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昨天半夜还蹲在护士站翻你前两次的手术记录,眼镜都快贴病历本上了。”

他直起身时,正好对上周主任投来的眼刀,非但没躲,反倒扬了扬下巴,声音故意提得让病床上的人能听清:“周大主任,病人刚缓过劲,你这阎王脸再摆下去,小心吓着人家不肯好好配合治疗。”

周主任哼了一声,重新低头翻看报告,笔尖划过纸张的力道却明显轻了,方才洇开的墨点旁,新写的字迹工整得像重新描过。

陈凯伊的眼皮又开始发沉,像坠了两块铅,每掀开一丝都要耗尽浑身力气。她用力眨了眨眼,想把那股困意赶跑,视线却还是渐渐模糊,连林主任的脸都成了团暖乎乎的影子。

不行……不能睡……

她在心里默念着,指尖下意识地收紧,死死攥住那枚藏在掌心的徽章。冰凉的金属棱角硌着掌心,带来一阵清醒的刺痛——玉姐还没来,她答应过要等的,怎么能睡?

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气音,像在跟自己较劲。监护仪的滴答声仿佛被拉得很长,每一声都在提醒她:再撑会儿,就快了。

林主任看出她的坚持,伸手替她调整了氧气管的位置,声音放得更柔:“想等就等,我在这儿陪着你。要是困了,闭会儿眼也没关系,她来了我叫你。”

陈凯伊没应声,只是睫毛颤得更厉害了,像只濒死挣扎的蝶,不肯落下。

周主任写完最后一个字,合上笔帽的动作顿了顿。他抬眼看向病床,镜片反射着顶灯的光,看不清眼神,却能瞧见他指尖在报告边缘无意识地摩挲着。

“老林”他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让病房里的空气静了半秒,“把床头再摇高五度。保持这个角度,能让她舒服点,也不容易犯困。”

林主任挑眉看了他一眼,笑着应道:“得嘞,周大主任这是怕人家等得睡着了?”嘴上打趣,手却已经按了电动床的按钮,床板缓缓升起的轻响里,他看见周主任耳根悄悄泛起点红,转身时差点撞到墙角的仪器车。

陈凯伊被这细微的动静惊动,睫毛颤了颤。她感觉上半身微微抬起,胸口的闷痛轻了些,视线也清晰了几分——周主任正背对着她整理病历夹,白大褂的下摆扫过器械盘,发出细碎的碰撞声,像在掩饰什么。

攥着徽章的手松了松,又立刻握紧。她知道,这些人都在帮她撑着,像在为那还没出现的身影,搭起一道不肯塌的桥。

费老三揉了揉发红的眼角,转身瞥见李泽,眼神冷如寒冰:“你,跟我去警务室。敢和蒋武浓勾结给陈警官用违禁药,李泽你是怎么样的!”

李泽没动,视线仍胶着在陈凯伊那只手上。她的呼吸渐稳,掌心的徽章被纱布半裹,却像注入了某种生命力,随呼吸微微起伏。

“走吧。”费老三上前拽住他的胳膊,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别在这儿碍眼。”

陈凯伊没有睁眼,喉间却溢出断续的气音,每个字都裹着血腥味:“李泽……你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在守护……什么!”

李泽的身体像被这句话钉在原地,瞳孔骤然收缩。他看着陈凯伊紧闭的眼,那几道被冷汗冲刷的泪痕在苍白脸上格外刺眼,像无数根细针,密密麻麻扎进心口。

“我……”他想辩解,喉间却像堵着团浸了水的棉花,发不出完整的音节。掌心的冷汗浸湿了白大褂袖口,方才被费老三攥出的红痕在皮肤下隐隐发烫。

费老三不耐烦地猛拽一把:“还愣着干什么?”

李泽踉跄着后退半步,视线却仍死死粘在陈凯伊那只攥着徽章的手上。金属反光透过纱布渗出来,亮得像当年警校射击场上的靶心,而他,像个脱靶的射手,站在原地,连道歉都找不准方向。

“守护……”他无意识地重复这两个字,声音轻得被走廊的风卷走,“我明明……”

话没说完,就被费老三狠狠推了把,踉跄着撞在门框上。额头磕出闷响的瞬间,他看见陈凯伊的睫毛剧烈地颤了颤,像只濒死的蝶,在绝望里扑腾着最后的翅膀。

门被拽开又甩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李泽被拖走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混着费老三压抑的斥责,最终被走廊尽头的消毒水味吞没。

病房里,陈凯伊攥着徽章的手缓缓松开些,又猛地攥紧,指节泛白的弧度里,藏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对那个迷途身影的最后一丝牵挂。监护仪的滴答声突然乱了半拍,像谁的心跳,在那句未说完的话里,失了节奏。

病房里的空气仿佛被那声撞门震得凝固了。陈凯伊攥着徽章的指节泛白,喉间涌上的腥甜压过了氧气管的凉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细玻璃碴划过喉咙的痛。

林主任快步上前,指尖搭在她的脉搏上,又瞥了眼监护仪上微颤的曲线,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别激动,伤口刚稳住。”他伸手想替她擦去唇角溢出的血沫,却被她下意识偏头躲开——那动作里藏着的戒备,像根突然绷紧的弦,让人心头发沉。

周主任不知何时站在了病床尾,手里的病历夹捏得指节发白。他没看陈凯伊,视线落在监护仪跳动的数值上,声音冷得像刚从冰窖里捞出来:“心率118,血压稍降。林医生,加半剂量镇静剂。”

“她在等……”林主任皱眉,话没说完就被周主任打断:“等也要有命等。”镜片后的目光扫过陈凯伊紧抿的唇,又飞快移开,落在墙上的时钟上——秒针走动的声音在此刻格外清晰,像在为这场僵持倒数

“不加。”

气音从陈凯伊齿缝里挤出来,轻得像缕烟,却让病房里的空气瞬间凝住。她的睫毛剧烈地颤着,眼皮掀开条细缝,视线穿过模糊的水汽,死死锁在周主任身上。

攥着徽章的手猛地抬起半寸,又重重砸回床单,发出极轻的闷响。纱布下的指节泛白,连带着肩膀都微微发颤——那是用尽全身力气才撑起的抗拒。

林主任连忙按住她的手腕,指尖触到一片滚烫的汗:“好好好,不加,咱不加。”他抬头看向周主任,眼神里带着恳求,“再等等,她心里有数。”

周主任的喉结狠狠滚了滚,病历夹被他攥得咯吱响。镜片后的目光在陈凯伊紧抿的唇和监护仪的曲线间来回扫,最终落在她手心里那枚隐约发亮的徽章上。

“五分钟。”他丢下两个字,转身走到窗边,背影绷得像块拉满的弓。窗外的天色正一点点暗下去,消毒水的味道里,忽然混进丝若有若无的风,像是在替谁轻轻应着。

张主任刚换完药,听见屋里的动静掀帘进来,正好撞见周主任背对着病床站在窗边,肩膀绷得像块铁板。他把换药盘往治疗车上一放,金属碰撞声里带着点哭笑不得:“老周,你跟她较什么劲啊?”

他走过去拍了拍周主任的胳膊,视线扫过病床上陈凯伊那只攥得死紧的手,又瞥了眼监护仪上趋于平稳的曲线:“这姑娘心里揣着股劲呢,你硬压是压不住的。当年我女儿高考,考前烧到39度都不肯打退烧针,说怕睡过头误了考试——人啊,有时候就靠这点‘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倔劲撑着呢。”

周主任没回头,只是望着窗外渐沉的暮色,声音闷闷的:“命重要还是那点破执念重要?”话虽硬,攥着窗框的手却悄悄松了松,指节泛白的痕迹慢慢淡下去。

“对她来说,可能一样重。”

张主任拿起旁边的记录笔,在病历上添了行字,“局麻下骨筋膜室第三次复发减压术,也就这丫头能受得住。”他笔尖顿了顿,看向陈凯伊那只攥着徽章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却稳得惊人,“你当她硬撑是傻气?这股劲啊,就是她的止疼药。”

周主任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松了些,望着窗外的目光缓缓收回,落在陈凯伊苍白却紧抿的唇上。监护仪的滴答声此刻听来竟柔和了些,像在为这无声的对峙,敲着和解的节拍。

“止疼药也不能当饭吃。”他低声嘟囔,却没再提镇静剂的事,转身时顺手将窗帘又拉开半寸,让更多暮色涌进来——那光线刚好落在陈凯伊的脸上,柔和了她紧绷的轮廓,像在悄悄递出台阶。

张主任看着他的背影笑了,提笔在病历本上又补了句:“患者神志清醒,自主意识强烈。”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里,他听见陈凯伊的呼吸又匀了些,像那股倔劲终于找到了温和的出口。

林主任抬腕看表,距离下一次超声监测不到四十分钟。窗外天色不知何时暗了下来,暮色透过IcU观察窗渗进来,给冰冷的仪器镀上一层柔和光晕。监护仪的滴答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像是在为这场与死神的拉锯战计数。

张主任忽然“啧”了一声,指着陈凯伊的监护仪:“心率降了点,呼吸频率也稳了。”林主任凑近看她的脸,苍白中竟透出一丝极淡的血色,像雪地里刚探出头的嫩芽。他伸手替她掖了掖被角,指尖擦过她露在外面的手腕,那片滚烫的汗意退了些,皮肤下的脉搏跳得沉稳了许多。

“看来这‘止疼药’还挺管用。”张主任放下记录笔,语气里带着点欣慰,“刚才还跟老周较劲儿,这会儿倒乖了。”他瞥了眼站在窗边的周主任,后者正望着窗外渐浓的夜色,侧脸在暮色里柔和了几分,手里的病历夹不知何时已经放下了。

陈凯伊的睫毛安静地垂着,像累极了的蝶终于收起翅膀。攥着徽章的手松了些,却依旧没放开,那枚金属在昏暗中泛着微光,像颗不肯熄灭的星。监护仪的滴答声均匀而规律,和着窗外偶尔掠过的晚风,在病房里织成一张温柔的网,轻轻托住了这来之不易的平稳。

周主任转过身时,正撞见林主任和张主任交换眼神,他轻咳一声别过脸,却在目光扫过陈凯伊脸上那丝淡红时,喉结悄悄滚了滚。超声监测的仪器被护士轻轻推进来,轮子碾过地面的声响很轻,像怕惊扰了这片刻的安宁。

走廊里传来费老三压低的争执声,隐约能辨出“李茗玉”“安全”“证据”几个词。病房里的人对视一眼,都未作声。有些事,他们作为医护人员插不上手,能做的只是守好这扇门,守好门里这条好不容易从鬼门关拉回来的命。

走廊里的争执声像被捂住的铃铛,闷闷地撞在门板上,又散进病房的空气里。那几个词像投入静水的石子,在每个人心里漾开圈涟漪。

张主任的笔尖在病历本上悬了悬,最终还是落下去,却把“生命体征平稳”几个字写得格外轻。林主任刚要开口,被周主任一个眼神按住——后者正盯着监护仪,屏幕的绿光映在他镜片上,看不清情绪,只有握着窗框的手紧了紧。

陈凯伊的睫毛忽然颤了颤,像被那几个词惊动的蝶。攥着徽章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的瞬间,监护仪的滴答声快了半拍,又迅速归为平稳,像谁在心里惊了一下,又强自按捺住。

走廊里的声音渐渐远了,只剩下消毒水味在空气里漫溢。陈曦端着换药盘进来时,脚步放得极轻,她看见陈凯伊那只藏在被子里的手,指节还保持着绷紧的弧度,像在攥着某个即将浮出水面的答案。

“先做检查。”周主任的话刚落,脚步已转了方向,对着护士抬了抬下巴,“把超声仪推过来,按术前常规流程走。”他的声音重新裹上了医生的冷静,方才那点被走廊声线搅起的波澜,像被瞬间摁进了冰水里。

林主任立刻上前,半蹲在病床边,视线与陈凯伊平齐:“就是看看伤口恢复情况,很快的。”他伸手想帮她把额前汗湿的碎发拨开,却见她睫毛抖得更厉害,攥着徽章的手在被子里拱出个小弧度——那是她下意识的戒备,也是另一种形式的应答。

张主任已经调试好了仪器,屏幕亮起的冷光映在他布满红血丝的眼里。他瞥了眼周主任,对方正低头检查耦合剂的包装,指尖在铝箔上划出轻微的声响,仿佛刚才要去走廊的人不是他。

“放松点。”林主任的声音放得更柔,他看着超声探头轻轻贴上陈凯伊的皮肤,她的身体绷紧了一瞬,随即缓缓松弛,只是那枚徽章始终被攥得很紧,金属边缘几乎要嵌进掌心。

病房里的空气忽然静了半分。林主任下意识往前凑了凑,视线紧盯着屏幕上逐渐清晰的影像——那片跳动的心肌边缘,有处细微的暗色裂隙正随着搏动轻轻开合,像道未愈合的伤口。

“耦合剂再抹匀些。”周主任的声音压得很低,指尖在探头线上来回捻了捻,屏幕上的图像随之稳定下来。他盯着那处裂孔的边缘,眉头微蹙:“范围没扩大,边缘回声比早上清晰。”

张主任凑近看了眼参数:“心肌运动幅度也还行,没出现反常搏动。”他抬眼看向陈凯伊,她的睫毛垂得很低,攥着徽章的手在被子里轻轻动了动,像是听见了他们的话。

林主任注意到她的呼吸频率稳了些,便轻声说:“裂孔稳住了,比预想的好。”他看见她的喉结轻轻滚了滚,眼角那道未干的泪痕似乎淡了些,掌心的徽章在昏暗里闪了闪,像在回应这份松快。

她意识仍有些昏沉,身体的剧痛如潮水般一波波袭来,却被指尖的触感生生压下几分。脑海里断续闪过碎片般的画面:8岁那年孤儿院的槐树下,10岁的李茗玉穿着公主裙朝她伸手,银徽章在阳光下晃出细碎的光;警校宿舍的深夜,两人头挨着头,将半枚徽章拼在一起,看“伊”与“玉”嵌成完整的圆;还有这次行动前,李茗玉拽着她的胳膊,眼眶发红地说“等你回来,我们去吃巷尾那家老字号的牛肉面”……

指尖在“玉”字最后一笔上顿住,陈凯伊喉间轻轻动了动。她想告诉李茗玉,她在等,等她来,等她们再把徽章拼起来,等那句没说完的“牛肉面约”。

监护仪的滴答声仿佛慢了下来,与她平稳的呼吸渐渐合拍。陈曦拿着凝血功能复查报告走进来,脚步轻得像猫,见她指尖仍在徽章上摩挲,眼神不由得软了软。

“凯伊姐,凝血指标比刚才好点了。”陈曦把报告递给林主任,声音压得像耳语,“周主任说,这是好迹象。”

林主任接过报告,目光扫过数据时,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些许。他抬眼看向陈凯伊,她虽未睁眼,那只摩挲着徽章的手却稳了许多,指尖力道里透着不容错辨的坚持。

不能睡……玉姐……还没来……橘子……

破碎的字句混在氧气管喷出的白雾里,轻得像缕烟,却让IcU的空气骤然发紧。陈凯伊的眼皮粘得像被胶水糊住,唯有攥着徽章的手还在无意识收紧,指腹反复摩挲着那道刻痕,仿佛要从冰冷的银器里,硬生生磨出点橘子的甜香。

陈曦赶紧用棉签蘸了水,小心擦拭她干裂的唇:“凯伊姐,李科长快回来了,她说处理完事情就第一时间来看你。”这话半真半假,码头的收尾工作尚无确切消息,但她见那枚徽章已被攥得发烫,突然懂了——有些念想,原是比任何药物都管用的强心剂。

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里,忽然混进细碎的响动。陈凯伊喉结轻轻滚动,气音裹着淡淡的血沫挤出来:“……橘子……要剥成……小太阳……”

林主任正查看最新的凝血报告,闻言动作一顿,笔尖在纸页上洇出个小小的墨点。他抬眼看向病床上的人,她的眼皮依旧没掀开,可苍白的脸上竟又浮起一抹极淡的血色,像是被这几个字悄悄焐热了。

“剥成小太阳啊……”他低声重复着,语气里带了点不易察觉的柔软,“知道了,等你好点,就让陈曦去买最大最甜的橘子,剥得比向日葵还圆。”

陈凯伊的喉间溢出一丝极轻的气音,像是在应和。攥着徽章的手松了松,指腹却依旧贴着那道刻痕——那是当年李茗玉用美工刀刻的小太阳,说剥橘子时对着它划开,准能剥出满瓣的甜。

张主任刚换完药,听见这话忍不住笑了:“这丫头,都这样了还惦记橘子。”他瞥了眼站在窗边的周主任,对方望着窗外,耳尖却悄悄红了,手里捏着的检查报告边角微微发皱,像是也被这孩子气的念想轻轻烫了一下。

监护仪的滴答声忽然变得轻快,像跟着哼起不成调的歌。陈凯伊的呼吸愈发匀净,眼尾那道泪痕早已干透,只留下浅浅的印子,像被阳光温柔吻过的痕迹。

陈凯伊像是听见了,嘴角极轻微地向上挑了挑,掌心的徽章被体温焐得更烫。十五岁那年冬夜,李茗玉把烤热的橘子塞进她冻僵的手里,呵着白气说:“剥成一瓣瓣的,像小太阳,吃了就不冷了。”后来在警校的射击场,在缉毒的伪装车里,这盘橘子成了她们心照不宣的暗号——等完事了,一起晒太阳。

“再做一次超声。”林主任声音柔和了些,目光落在屏幕上那处微量分流,流速似乎比刚才更缓了点。或许是抗纤溶药物起了作用,或许是那点对橘子的执念,真的让她体内的血,开始学着慢慢凝固。

超声探头再次贴上陈凯伊胸口时,她没有像上次那样剧烈颤抖,只是睫毛在无影灯下轻轻颤动,像停着只暂歇的蝶。周主任的动作比之前更轻柔,探头在皮肤上缓慢滑动,屏幕上的影像清晰得近乎残忍——那道室间隔裂孔仍在,只是渗血速度肉眼可见地慢了下来,止血凝胶在裂孔周围形成层薄薄的白色屏障,像层温柔的铠甲。

“分流信号又淡了些。”周主任的声音终于透出点真实的松弛,他调整着探头角度,“凝胶开始和组织融合了,这是好现象。”

张主任凑过来,视线在屏幕上停留片刻,突然低声笑了,笑声里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看来这丫头心里的‘小太阳’,比咱们的止血药还厉害。”

陈凯伊的指尖在徽章上动了动,像是在回应这句调侃。她的意识仍在清醒与混沌间漂浮,却牢牢抓着那点关于橘子的记忆——李茗玉剥橘子时总爱把果肉撕成小瓣,摆成圆滚滚的太阳形状,果皮则仔细叠成小方块,说要留着晒干做香包。那些被橘子清香浸透的瞬间,成了此刻对抗剧痛的锚点,让她在无边黑暗里,总能摸到点温暖的轮廓。

陈曦刚换完输液袋,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她看了眼来电显示,快步走到走廊接起,几秒后便快步返回,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喜色:“林主任!李科长的电话,说码头那边收尾了,正在往医院赶,最多半小时就到!”

这话像颗投入静水的石子,在病房里漾开圈微澜。陈凯伊攥着徽章的手猛地收紧,指腹在“玉”字上重重按了下,呼吸频率陡然变快,监护仪的心率曲线瞬间跳了个小高峰。那道被按得发烫的刻痕像是通了电,顺着指尖窜进心口,让她混沌的意识骤然清明了几分

林主任连忙俯身,指尖轻按在她的手腕上,声音稳得像块定盘星:“别急,她在路上了,咱们等她慢慢过来。”他瞥见监护仪上的曲线正缓缓回落,才松了口气,转头对陈曦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会意,悄悄往输液管里推了点镇静合剂,剂量轻得像片羽毛,只求稳住那股骤然涌起的激动。

周主任已经摘下了探头,正用纱布擦去陈凯伊胸口的耦合剂,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凝胶刚稳住,别乱使劲。”他的声音依旧偏冷,却在末尾添了句,“她到了我叫你。”

陈凯伊的睫毛颤了颤,攥着徽章的手松了半分,指腹却仍贴在“玉”字上。那道刻痕被体温焐得发烫,像是在替她数着倒计时——还有二十五分钟,二十四分……

张主任不知何时摸出个橘子,正坐在角落慢慢剥着。橙黄的果皮被他撕成匀称的瓣,露出饱满的果肉,清甜的气息顺着门缝溜进来,在消毒水味里撕开道温柔的口子。“先备着,”他朝陈凯伊扬了扬下巴,眼里带着笑,“省得人来了手忙脚乱。”

陈凯伊的呼吸渐渐匀了,喉间却溢出极轻的气音,像片羽毛落在人心上:“……要带蒂的……”

林主任愣了愣,随即笑了:“知道,带蒂的甜。”他想起陈曦说过,李茗玉剥橘子总爱留着那点翠绿的蒂,说像小太阳的触角。原来有些细碎的习惯,早就刻进了骨子里,成了跨越生死的暗号。

周主任已收起超声机,正低头写着什么,闻言笔尖顿了顿。他见惯了生离死别,见过家属在病房外哭天抢地,也见过病人在绝望中放弃挣扎,却头回见有人能靠着对一颗橘子的执念,硬生生从死神手里抢时间。他抬头看向病床上的人,她脸色依旧苍白如纸,可那双紧闭的眼皮下,似乎有光在慢慢凝聚——那是等待的光,是撑下去的光。

窗外的天光越来越亮,透过玻璃照在监护仪屏幕上,映出跳跃的绿色曲线,像在为她的默念伴奏。

张主任的目光落在右腿的引流管上,透明管壁里,淡红色液体正缓缓滴落,流速比术前预计的慢了些。他伸手轻轻调整引流管角度,指尖触到管壁时,能感觉到液体带着体温的温热。

“引流量在减少。”张主任的声音带着审慎的欣慰,视线扫过旁边的计量袋,“颜色也浅了,说明筋膜室里的渗出在减少,组织水肿在消退。”

陈曦凑近看了眼刻度,轻声接话:“比一小时前少了差不多20毫升。张主任,这是不是说……她的右腿保住了?”

张主任没立刻回答,指尖在陈凯伊膝盖上方轻轻按压,那里的皮肤虽还泛着青肿,却比术前柔软了些。他行医多年,太清楚骨筋膜室高压的凶险——稍晚一步,肌肉坏死就得截肢,而陈凯伊这条腿,承载着她在缉毒一线奔跑、攀爬的无数日夜。

“还不能松口气。”张主任收回手,语气依旧沉稳,“引流管至少还得留48小时,得确保压力彻底降下来,肌肉血供稳定了才算真的安全。”他顿了顿,目光转向陈凯伊那只始终攥着徽章的手,“但她这股劲,帮了大忙。”

陈凯伊似乎听到了“腿”字,眼皮又掀开一条缝,视线艰难地往下挪,像是想看看自己的右腿。引流管的存在让她觉得右腿沉甸甸的,但比起之前那种要被压碎的剧痛,此刻的坠感竟成了踏实的证明——腿还在,还能等玉姐回来,还能和她一起站着晒太阳。

攥着徽章的手又紧了紧,指腹在“玉”字刻痕上碾过,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张主任看在眼里,对陈曦吩咐:“密切观察引流液的颜色和流速,有任何变化立刻告诉我。另外,帮她活动一下脚踝,幅度轻点,防止血栓。”

陈曦应声上前,小心翼翼地托住陈凯伊的脚踝,轻轻做着屈伸动作。动作间,引流管里的液体晃了晃,又恢复平稳的滴落节奏,像在附和监护仪的滴答声,一起为这间病房里的生命倒计时。

“呃——”一声带着压抑痛意的低吟从陈凯伊喉咙里挤出来,她攥着徽章的指节猛地绷紧,指缝间的纱布又渗出些微红色。陈曦正帮她活动脚踝的手顿住,抬头看向监护仪——心率瞬间跳到130,血氧饱和度也跟着掉了两个点,屏幕上的曲线像条骤然受惊的蛇,剧烈地扭动了一下。

“别动了。”林主任立刻按住陈曦的手,声音里带着急意,“先缓一缓。”他俯身查看陈凯伊的脸,她的嘴唇咬得发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显然是活动牵扯到了伤口。

周主任不知何时已站在病床尾,视线落在引流管里晃动的液体上,眉头又皱了起来:“肌肉还在水肿期,被动活动刺激太大。”他转身从治疗盘里拿起镇痛泵遥控器,“追加2毫升镇痛剂量,缓慢推注。”

“不要。”

气音从齿缝里挤出来,轻得像根快要绷断的线,却让周主任按在遥控器上的手指顿住了。陈凯伊的眼皮剧烈地颤动着,攥着徽章的手在被子里拱出个紧绷的弧度,指缝间的红痕又深了些——那是她用尽全力的抗拒。

林主任连忙俯身,视线与她平齐:“是有点疼,但忍过这阵就好了,嗯?”他注意到她的喉结在滚动,像是有话要说,便凑近了些,“想说什么?”

“……等她……”气音混着呼吸的颤音,细得几乎听不清,“……醒着……”

病房里突然静了。周主任握着遥控器的手缓缓放下,镜片后的目光落在她紧抿的唇上,那里还沾着淡淡的血沫,却透着股不容动摇的执拗。他忽然想起刚才张主任的话——有些支撑人的念想,比药物更管用。

“行,不加。”林主任率先松了口,声音放得极柔,“咱们不活动了,就躺着等,好不好?”他伸手替她擦去额角的冷汗,指尖触到一片冰凉,“你要是疼得厉害,就捏我的手,别自己硬扛。”

陈凯伊的睫毛抖了抖,像是在应许。攥着徽章的手松了半分,却依旧没放开,那枚金属在晨光里泛着微光,像在替她数着剩下的时间。周主任默默收起了镇痛泵遥控器,转身走向窗边,背影比刚才柔和了些——或许,有些等待,确实值得让人多疼一会儿。

林主任正盯着最新的凝血报告,INR值降到了2.0,虽未达安全线,却已是明显好转。他抬眼时,恰好看见陈凯伊的嘴角抿成一条苍白的线——那是强行忍耐的模样,就像每次训练到极限时,她从不会喊停,只会咬着牙把最后一口气憋在胸口。

陈凯伊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沿鬓角滑落,在苍白皮肤上划出蜿蜒的痕迹。她死死咬住下唇,试图用这处疼痛压制另一处剧痛,唇瓣很快泛出青白色,却始终没再发出一丝痛哼。

周主任见状,对张主任使了个眼色,暂时放弃了调整镇痛泵的念头。“再观察十分钟,”他低声道,“如果疼痛还是没缓解,就必须用药了。”

张主任点了点头,视线落在陈凯伊那只攥得死紧的手上——徽章的金属棱角几乎要嵌进掌心,指缝间的红痕比刚才又深了些。他伸手想替她擦去额角的冷汗,却见她睫毛抖得更厉害,像是在无声地抗拒这份额外的关注。

“疼就哼出来,别憋着。”张主任的声音放得很柔,“这儿没外人,不用硬撑。”他行医多年,太懂这种强忍的倔强——尤其是常年在一线的人,早已把“示弱”当成了奢侈品。

陈凯伊的喉间滚了滚,没应声,只是攥着徽章的手又紧了紧。引流管里的液体还在加速滴落,淡红色的线在透明管壁上蜿蜒,像条试图挣脱的小蛇。监护仪的心率曲线在130上下徘徊,每一次跳动都带着紧绷的力道,仿佛要撞碎屏幕。

陈凯伊喉咙里溢出些模糊气音,似在回应。右腿的刺痛顺着神经直往头顶钻,胸口的钝痛如浸了水的棉花,堵得呼吸都发沉。可这些,都不及“睡过去”三个字带来的恐慌——万一闭眼瞬间,玉姐推门进来了呢?万一她错过了那脚步声呢?

十分钟像被无限拉长的线。陈凯伊的冷汗浸透了鬓角的纱布,唇瓣被咬出淡淡的血痕,却始终没再发出一声痛哼。引流管里的液体流速渐渐缓了下来,又恢复成之前的滴落节奏,只是颜色比刚才深了些,像掺了点新的血。

周主任抬腕看表,秒针刚好划过最后一格。他看向监护仪——心率115,血氧饱和度回到96,屏幕上的曲线终于温顺了些。

病房里再次陷入安静,只有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混着窗外隐约传来的车流声,在空气里缓缓流淌。陈凯伊的呼吸渐渐平复,眼皮却开始不受控制地打架,每一次垂下都带着千斤重,又被硬生生掀开,唯有那只攥着徽章的手,始终保持着稳定的力道——那是连接她与清醒世界的唯一纽带,攥得越紧,仿佛离等待的人就越近。

周主任刚写完医嘱,走到床边时,正撞见她睫毛在无影灯下轻轻打颤,像风中快要熄灭的烛火。他看着陈凯伊这副即使在剧痛中也不肯松劲的模样,心里莫名生出一丝触动。行医多年,他见过太多依靠信念支撑的病人,却头回见有人能把一份情谊刻进骨血,化作生死关头最坚韧的支撑力。

“别硬撑。”周主任的声音比刚才柔和了些,伸手替她调整了下氧气管,“她到了我会叫醒你,不差这几分钟。”

陈凯伊的喉间溢出极轻的气音,听不出是应还是拒,只是攥着徽章的手又紧了紧。那道“玉”字刻痕被体温焐得滚烫,像是在替她无声地喊着“别睡”——再等等,再撑一会儿。

林主任看着监护仪上平稳下来的曲线,又瞥了眼墙角的时钟,离李茗玉预计到达的时间只剩十分钟。他拿起张主任剥好的橘子,橙黄的果肉在晨光里泛着水润的光泽,清甜的气息漫过来,悄悄冲淡了病房里的凝重

“闻闻,”林主任把橘子递到离她鼻尖不远的地方,声音轻快了些,“带蒂的,甜得很。等她来了,就让她给你摆成小太阳。”

陈凯伊的呼吸顿了顿,随即又匀了些。眼皮虽还在与困意拉扯,却没再猛地掀开,只是睫毛颤得温柔了些,像终于肯相信,那个等待的人,真的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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