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小刀一死，就无人能直接证明王瑄为假太监。
唐清羽思忖片刻，将目标转向了当年替王瑄验身的部门——尚仪局。
她决定从官方记录入手，而唯一可能留存证据的地方，是当时负责宦官验身的机构：尚仪局下属的验身司，隶属内务府。
她立刻赶往内务府档案房。
验身司专管宦官入宫前的净身查验，所有执刀人、医官、受术者姓名、伤情记录、验讫印章，皆需登记造册。
按例，王瑄入宫时，必有验身文书存档。
然而，当她以查案为由申请调阅《景和三年验身录》时，主管官员却推说“卷宗年久失修，暂未归档”，拒不提供。
唐清羽并未放弃，转而以皇帝委任自己协查的名义，申请查阅当年参与验身的医官名录。
这一次，她终于拿到一份残卷，发现当年负责给王瑄验身的医官名叫赵明远。但据记载，此人如今已病退归家，下落不明。
就在她带着失望准备离开内务府时，一名老宦官悄悄靠近，低声说道：“姑娘若查王公公的验身记录，不必翻档。那页早就被人抽了。当年老奴在敬事房当差，亲眼见王公公亲手烧了一本册子，就在他刚升任总管那年。”
“您记得是哪一本？”唐清羽连忙追问。
“《景和三年宦籍验录》，蓝皮封面。”老宦官压低声音，“烧之前，他特意翻了其中一页，看了很久。”
唐清羽心头一震。
她终于确认——王瑄的验身记录已被他亲手销毁。
唐清羽又试探着问起赵明远的情况。
老宦官脚步一顿，回头看了她一眼：“赵明远是我远房表兄，如今住在城南槐树巷十三号。他得了肺痨，没几日活头了。最后一次见到他，大概已经是在半年前，如今不知道是死是活。”
唐清羽正要再打听，老宦官却已左右张望，声音压得更低：“姑娘见谅，老奴不能再多说了，若被王公公知道今日之事，我与姑娘都小命难保。”
唐清羽记下地址，拿出一锭银子给老宦官，以示感谢，忽听内务府门外传来高声通报：
“圣旨到——验尸司主事唐清羽接旨！”
一名紫袍太监领着两名内侍走入，手持黄绢圣旨，神情倨傲。
他扫了一眼唐清羽身上的素白孝衣，清了清嗓子，高声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唐清羽查案勤勉，劳苦功高，特赐参加合宫夜宴，以示嘉奖。钦此。”
唐清羽跪地接旨。
太监将圣旨递到她手中，语气不容置疑：“圣上亲口交代，请唐姑娘务必着女装赴宴，不得推辞。”
唐清羽心头一震。
合宫夜宴是每年一度的宫中大典，只邀三品以上官员及命妇参加。
她不过是一介平民，身份低微，何以受此“殊荣”？更令她不安的是——皇帝竟特意强调“着女装”。
其中深意，不言自明。
她只得推脱：“回公公，民女父亲新丧，尚在守孝，按礼制不宜赴宴，更不可着彩衣。请代为转奏圣上，恕唐清羽不能从命。”
太监冷笑一声，语气带着几分威胁：“唐清羽，圣上的话，是不能讨价还价的。孝期虽重，圣恩更重。你若不去，便是抗旨。你可要想清楚后果。”
唐清羽正在思量措辞，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萧煜的白狐大氅扫过门槛时，带进几片未化的雪粒。
他的面容依旧俊逸出尘，只是眉宇间笼着一层寒意。薄唇紧抿，血色褪尽，苍白得近乎透明。
那双总是含着三分薄愁的眼睛此刻冷得像冰，目光扫过来时，唐清羽觉得后背窜上一股凉意。
唐清羽下意识想上前，却在看到他眼中的疏离时硬生生止住脚步。
“皇兄邀约合宫夜宴，当真看重你，恭喜唐姑娘了。“
他的声音冷得像檐下冰凌，刺得她心口发麻。
“唐姑娘“三个字生生划出一道天堑。那件白狐大氅似乎化作千里雪原，将他们隔在两岸。
那传旨的太监看着萧煜面色不太对，怕受池鱼之灾，连忙到屋外等候。
“萧……王爷，你误会了。”唐清羽低声解释。
“误会？以唐姑娘的聪慧，不会看不出皇帝的意思吧。”萧煜忽然轻笑，眸底却是一片寒冰，“现在看来，唐姑娘确实并非‘贪功恋势’，而是想‘攀龙附凤’。”
他朝她步步逼近。
“唐姑娘谋的，究竟是冤案昭雪，还是飞上枝头变凤凰？”
唐清羽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绞得生疼。
“萧煜！”她猛地攥紧案角，指甲几乎嵌入木纹，“你明知我……”
“知道你什么？”他手一扬，大氅扫落案上的茶盏，瓷片碎裂一地。“你查案不等我，涉险不告我，如今连三年孝期都可弃。唐清羽，你让我信你哪副面孔？”
唐清羽看着满地碎片，余光瞥见那太监的身影贴在窗牖上。
她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带上几分疏离：“这是我的事。”
她顿了顿，声音提高些许，像是说给他听，也像是说给屋外的人听：“除了案情，其他事，民女无须向王爷汇报。”
话一出口，屋内骤然安静。
萧煜怔在原地，眼神有一瞬的晃动，仿佛没听清。
他看着她，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人。那个曾在雨雪交加之夜被他护在怀中、在湖底靠他渡气活下来的女子，此刻站得笔直，眼神清冷，口口声声“王爷”“民女”，将他们之间所有的过往，都划成了君臣之别。
“圣上邀约，身为下臣，怎敢拒绝。”她语气平静，近乎冷淡，“唐清羽奉旨行事，不敢妄议圣意，也不劳王爷费心。”
萧煜盯着她，眼神从冷转为痛。
“好。”他忽然笑了，笑得讽刺，“好，很好。”
萧煜转身前行，披风扫过唐清羽，带起一阵冷风。
她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喉间发紧，几乎喘不过气。
她转头，对着屋外的传旨太监道：“唐清羽领旨谢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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