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云虽然担心，但也知道唐清羽的判断多半没错，只好捂着依旧隐隐作痛的眼睛，快步跟了上去。案件到了关键阶段，他实在放心不下。
睿王府的门房见到去而复返的唐清羽，神色有些古怪和为难，但还是恭敬地将她引至花厅等候，并立刻前去通传。
不多时，一阵沉稳而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从廊外传来。萧煜走进花厅，他已换下清晨那身带着寒露的常服，穿着一身墨色四爪蟒袍，更显身姿挺拔，威仪天成。他的神色冷峻，眼底带着明显的疏离和疲惫，全然不见昨日的失控与痛苦，仿佛戴上了一张无形的面具。
“唐提刑去而复返，大驾光临，有何贵干？”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面对的只是一个寻常的、需要公事公办的下属官员。
唐清羽起身，依礼微微欠身，抛开所有个人情绪，开门见山：“殿下，下官为张太傅一案而来。有一关键细节，需要向殿下求证，此事或对破案至关重要。”
“讲。”萧煜言简意赅，甚至没有请她坐下。
“那日，在张府书房外，护卫秦砚一脚踹开门后，下官记得，殿下反应极快，是紧随其后冲入书房的。”唐清羽目光澄澈，直视萧煜，“请问殿下，在您之前，第一个踏进书房门槛的人，究竟是谁？还请殿下仔细回想。”
萧煜目光微凝，落在唐清羽脸上，似乎没料到她会专门为此事而来。
他沉默了片刻，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座椅扶手上轻轻敲击，仿佛在脑海中仔细回放当时那混乱而惊心动魄的一幕。
花厅里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席云站在唐清羽身后，紧张地看着萧煜，生怕他因为早上的冲突而故意刁难。
最终，萧煜抬起眼，目光与唐清羽相接，清晰地吐出了两个字：
“秦砚。”
他顿了顿，补充了细节，语气是纯粹的公事公办：“门被踹开后，秦砚第一个冲入，本王紧随其后，之后便是你和其他人。”
“多谢殿下告知，此线索至关重要。”唐清羽得到确认，心中一定，立刻拱手致谢，转身便要离开，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站住！”萧煜猛地起身，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波澜，“唐清羽！难道你今日前来，就只为问这一句案子？你……你就不能问一句，我……我好不好？”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关切，有委屈，更有不甘。
唐清羽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得近乎冷漠：“王爷身份尊贵，此刻也好端端地站在这里，自然不会不好。下官职责在身，案件紧急，不便久留，告辞。”
说完，她不再停留，径直向外走去。席云赶紧跟上，经过萧煜身边时，还能感受到那股几乎要凝成实质的低气压。
萧煜看着她决绝的背影，拳头紧紧握起，最终却只能无力地松开，颓然坐回椅子上，脸上写满了挫败与痛楚。
唐清羽刚走出睿王府大门，一名刑狱司的差役便气喘吁吁地狂奔而来，见到她，急忙禀报：“大人！不好了！城西清河下游发现一具男尸！地方保长认出，好像是……是张太傅府的副管事，郑国良！”
“什么？！”唐清羽和紧随其后的席云同时一惊。郑国良刚刚被列为嫌疑人之一，转眼就成了一具尸体？这绝非巧合！
“立刻去现场！”唐清羽当机立断。
就在这时，萧煜也闻讯从府内快步走出，显然他也得到了消息。
他看了唐清羽一眼，眼神复杂，但语气已然恢复了冷静：“本王同去。张太傅案关联朝廷重臣，郑国良既是府中管事，他的死或许与太傅之死有关，本王不能坐视。”
唐清羽没有反对，此刻确实需要各方协力。三人立刻上马，带着差役疾驰赶往城西河边。
案发现场位于一段较为偏僻的河岸，周围已经由当地衙役封锁。一具湿漉漉的男尸被拖到了岸边的草地上，正是郑国良。他双眼圆睁，面部表情扭曲，似乎死前经历了极大的恐惧。
唐清羽立刻戴上鱼皮手套，蹲下身开始验尸。席云在一旁协助记录，萧煜则站在稍远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环境。
“尸体颜面青紫肿胀，眼球睑结膜有明显的出血点。”唐清羽一边检查一边陈述，“颈部有明显的索沟，呈环形，水平状，索沟边缘有轻微的表皮剥脱和皮下出血。”她仔细测量并记录了索沟的位置、宽度和深度。
“初步判断，系生前受外力压迫颈部，导致的机械性窒息死亡。”她继续检查尸体的其他部位，“尸僵存在于全身各大关节，强度中等。尸斑分布于尸体背侧未受压部位，呈暗紫红色，指压稍褪色。”
她根据尸僵和尸斑的情况，结合河水温度，初步推断死亡时间大约在昨日深夜到今天凌晨之间。
接着，她重点检查了尸体的口鼻和呼吸道。“口腔、鼻腔内未见蕈样泡沫。气管和支气管内较为干净，未见大量水液和泥沙。”她掰开尸体的嘴巴，仔细观察了牙齿和牙龈，“牙龈未见明显损伤，口中无异物。”
最后，她进行了进一步的剖验，切开气管，观察肺部。“肺部体积未见明显膨大，表面颜色相对正常，触之质地无明显揉面感，切开后，支气管和肺泡内未见大量液体潴留。”
综合所有检验结果，唐清羽站起身，脱下手套，做出了结论：“死者郑国良，系被人用绳索一类物品勒颈致死，死亡后被人抛尸入河。因此，其肺部并无溺液，并非溺亡。”
“死后抛尸……”萧煜沉吟道，“看来是有人杀人灭口。”
就在这时，负责走访周围民众的差役带来了一个目击者。那是一个更夫，他战战兢兢地回禀道：“大人，小的昨夜三更左右，打更路过前面的飘香院后巷时，好像……好像看到郑管事从里面出来，似乎还跟人在墙角拉扯了几句，像是在争吵什么，当时他醉醺醺的，声音挺大，小的还听到他提到了‘醉芙蓉’的名字……”
“飘香院？醉芙蓉？”唐清羽眼神一凛。飘香院是邺都有名的青楼，而醉芙蓉则是那里新晋的清倌人，以才情和美貌着称。
郑国良好赌贪财，去那种地方挥霍并不奇怪，但在他被列为嫌疑人后突然死于非命，并且死前与飘香院的人有过接触，这就非常可疑了。
“席云，”唐清羽吩咐道，“你立刻去一趟飘香院，查问那个醉芙蓉，了解昨夜郑国良是否去找过她，与何人发生过争执，务必问清细节。”
“是，老大！”席云领命，立刻赶往飘香院。
然而，不过半个时辰，席云就灰头土脸地回来了，脸上还带着几分悻悻之色。“老大，那个醉芙蓉，架子大得很！根本问不出什么！她说自己是清倌人，卖艺不卖身，是良民，不是囚徒，就算我们是刑狱司的人，也无权逼供她。她身边还有几个护院，态度强硬，我……我连她面都没见真切，就被搪塞回来了。”
唐清羽闻言，眉头微蹙。青楼女子，即便是清倌人，通常也不愿轻易得罪官府，这个醉芙蓉的反应，未免有些过于强硬了。
“看来，得换种方式了。”唐清羽略一思索，心中已有计较。她看向席云，“你去帮我找一身合身的男装来，要料子好些的。”
片刻后，一位身着月白色锦袍、头戴同色方巾、手持一柄折扇的“翩翩公子”出现在了飘香院门口。
正是女扮男装的唐清羽。她本就眉目清俊，气质卓然，此刻刻意修饰之下，更显得丰神俊逸，顾盼神飞，与周围那些脑满肠肥的恩客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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