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八点半,北京大学深圳医院妇产科病区的空气,被一种有条不紊的喧嚣充满。消毒水的气息是恒定的背景,混合着细微的仪器声、脚步声和压低的交谈。光线从走廊尽头的窗户透进来,照亮空气中缓慢浮沉的微尘。
莎莎和亚伦站在护士站不远处的人流边缘。
莎莎三十七岁,身上那件米白色的棉质外套带着居家的柔和,与她手中那份被对折再对折的白色住院通知单,形成一种无声的对抗。这是第六次了。子宫内膜癌的保守治疗,像一场漫长的守望,每一次宫腔镜手术,都是一次小心翼翼的攻防。她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只是目光偶尔会落在那些被推向手术室的病床上,停留一瞬,又平静地移开。
亚伦站在她身侧半步的位置,一手提着简单的行李袋。他的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放在裤兜外,指尖能感受到里面手机的轻微震动。公司那边,关于部门办公区调整的拉锯战还在继续,几封凌晨发出的邮件带着不言自明的压力。他深吸了一口气,将那点电子世界的躁动隔绝在肺叶之外。
“走廊的加床也满了。”莎莎的声音很轻,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观察结果。
“嗯,”亚伦应道,目光扫过那些被蓝色布帘分隔的临时单元,“我去问问。”
他走向护士站,耐心地等待护士处理完手头的事务,才上前低声询问。得到的答复是流程性的:“37床,莎莎?床位在消毒,需要等。叫到号会安排,先在那边休息一下。”
他回到莎莎身边,摇了摇头。“要等。”
两人在流动的人群中寻找了片刻,终于在靠近消防通道的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找到了一个孤零零的塑料凳。亚伦将行李袋放在脚边,示意莎莎坐下。他自己则靠墙站着,背脊挺直。
莎莎坐下,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她没有说话,只是将目光投向窗外那片被高楼切割过的天空。她想起班上那些二年级的孩子们,此刻应该正在晨读。她的身体,这本该孕育生命的殿堂,如今却需要反复修缮。这念头像水底的暗流,在她心底悄然滑过。她开始默默思忖,如果考编上岸成功?如果生出收入稳定的副业?总要为未来,预备一条更平缓的路。
亚伦看着她安静的侧影,知道她内心绝非表面这般平静。他想说点什么,却又觉得所有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公司的烦扰试图再次侵占他的思绪——那僵持不下的协调,那封语气微妙的邮件——他轻轻摇头,仿佛要将这些杂念甩开。此刻,他的“项目”在这里。
他掏出手机,屏幕亮起,上面是几条未读的工作邮件。他的拇指在屏幕上悬停片刻,却没有点开。而是熟练地滑动,关掉了后台所有应用,最终点开了一个图标古朴的软件——手机版圣经App。他并没有阅读,只是将手机握在手中,黑色的屏幕倒映出他有些疲惫的眼眸,也像一种无声的宣告。他在心里默祷,求主赐下平安,赐下忍耐的心。
这时,护士叫到了莎莎的名字,是进去进行术前病史核对和签字。
莎莎站起身,亚伦本能地向前一步。
“我自己可以,”莎莎轻声说,目光与他短暂交汇,看到他手中握着的、屏幕尚未暗下去的手机,界面停留在那个熟悉的App上,她眼底闪过一丝了然的柔和,“你在这里…休息一下。”
亚伦点了点头,没有坚持。他看着莎莎走向那扇门,背影在宽大的外套下显得有些单薄,却步伐稳定。
诊疗室的门轻轻合上。亚伦收回目光,低头再次点亮手机屏幕,App的界面泛着柔和的暖光。他依然没有阅读具体的经文,只是让那界面亮着,仿佛那是他与安宁之源保持连接的一条纤细却坚韧的线。周遭的嘈杂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开。他站在那里,如同一个在湍急河流中暂时停驻的守望者,不言不语,内心却正进行着一场无人看见的、安静的争战与交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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