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 1月 21日清晨六点,上海虹桥站的候车大厅已经被春运的人潮淹没。林微言背着半人高的帆布包,手里还提着两个鼓鼓囊囊的购物袋,在拥挤的人群中艰难地挪动脚步。购物袋里装着给父母的保暖内衣、给邻居王奶奶的上海蝴蝶酥,还有她熬夜整理的德记木作数字化修复方案——原本打算春节期间和沈知行讨论,现在却不知道这份文件能否顺利交到他手上。
候车大厅的电子屏循环播放着红色的车次信息,K1156次列车的检票通知已经响起。林微言深吸一口气,被淹没在涌向检票口的人潮中。空气中弥漫着泡面味、汗味和消毒水的混合气息,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口罩——这是上周跑了三家药店才买到的两包普通医用口罩,N95早已断货,就连这样的普通口罩也被商家限购,每包十个要价三十元。
“姑娘,让让!”身后传来粗犷的嗓音,一个背着巨大蛇皮袋的农民工大哥挤了过来,蛇皮袋上印着“广州制衣厂”的字样,边角已经磨得发白。林微言往旁边侧身,不小心撞到了身后的小女孩,女孩手里的气球脱手飞走,在候车大厅的穹顶下划出一道弧线。“对不起对不起”,她连忙道歉,女孩的妈妈摆摆手:“没事没事,赶车要紧。”
检票口的队伍像条蠕动的长蛇,林微言被前后的人推搡着向前。她的帆布包被挤得变形,里面的《古建筑图鉴》硌着肋骨,书里夹着的当票边缘已经磨卷,沈知行写的“5.15,宜赎当”字迹在反复翻看中愈发模糊。她想起去年这个时候,她和沈知行也是挤在春运的人潮里,他背着所有的行李,手里还拿着给她买的热豆浆,说“以后每年春运都我来扛行李,你负责牵好我的手就行”。
列车员检票的声音将回忆打断,林微言低头看了眼车票——13号车厢 18号下铺,这是她提前半个月抢的票。走进车厢的瞬间,热浪夹杂着各种气味扑面而来:汗味、脚臭味、方便面味、小孩的尿骚味……过道里塞满了行李,人们或坐或站,连座椅底下都躺着人,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灰尘,在阳光的照射下翻滚飞舞。
找到自己的铺位时,下铺已经被一个中年男人占据,他脱了鞋盘着腿坐在床上,正在用手机外放着嘈杂的短视频。“您好,这是我的铺位。”林微言轻声说。男人抬头瞥了她一眼,不情愿地挪到床边:“小姑娘,下铺方便,能不能换个铺?我给你加五十块。”林微言摇摇头:“不好意思,我行李太重了。”她注意到男人没有戴口罩,说话时唾沫星子飞溅。
将行李塞进行李架的过程耗费了全身力气,帆布包的拉链在挤压下崩开,露出里面的榫卯胸针和半盒口罩。邻座下铺的阿姨眼尖,凑过来说:“姑娘还带了口罩?现在这东西不好买吧?”阿姨自我介绍说姓王,是纺织厂的退休工人,去上海看儿子回来,“我儿子在医院当护士,说最近医院在抢口罩,让我赶紧备着,跑了五家药店才买到两包。”
林微言点点头,把口罩重新塞好:“我上周买的,当时还挺好买,就是贵。”她想起昨天母亲发来的微信:“知行他妈说他们镇上口罩都卖光了,你多带点回来。”现在看来,母亲的担心不无道理。她拿出手机想给沈知行发消息,问问他那边的情况,却发现信号时断时续,对话框停留在三个月前他那句“等稳定了告诉你详情”。
火车缓缓开动时,已经是上午八点。林微言靠在窗边,看着上海的高楼逐渐被田野取代。阳光透过车窗照在她的手背上,温暖得让人犯困。她从帆布包里拿出平板电脑,打开德记木作的 AR建模图——这是她熬夜完成的榫卯结构三维模型,原本想春节期间和沈知行一起完善,现在却不知道这个计划能否实现。
过道里传来推着餐车的声音,“盒饭、矿泉水、方便面”的叫卖声此起彼伏。一个穿着校服的男生抱着篮球跑过,差点撞翻餐车,引来乘务员的呵斥。林微言合上平板,从包里拿出面包和牛奶当早餐,旁边的王阿姨递给她一个苹果:“姑娘,吃个苹果,自家种的,甜着呢。”
上午十点左右,车厢里开始弥漫着慵懒的气息。有人在打牌,有人在睡觉,有人戴着耳机看剧。林微言戴上耳机,点开手机里存的录音——是陈爷爷讲榫卯工艺的声音,背景里能听到沈知行偶尔的提问。她闭上眼睛,仿佛又回到了青川镇的工坊,阳光透过天窗洒在刨花上,空气中飘着松木的清香。
突然,耳机里的录音被车厢广播打断。“各位旅客请注意,现在播报一则重要通知。”乘务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根据国家卫生健康委员会通报,截至 1月 20日 24时,我国境内累计报告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确诊病例 218例,其中wh市 198例,bJ市 5例,Gd省 14例,Sh市 1例。请各位旅客注意个人卫生,勤洗手,避免前往人群密集场所。”
广播结束后,车厢里短暂地安静了几秒,随即爆发出议论声。“冠状病毒?是非典吗?”“武汉那边怎么回事?”“没听说啊,新闻上没报啊?”林微言摘下耳机,心里咯噔一下——她上周刷微博时看到过“武汉不明原因肺炎”的消息,但当时被各种娱乐新闻淹没,没太在意。
王阿姨皱着眉头说:“我儿子昨天打电话还说,他们医院接收了几个武汉来的病人,让我别去人多的地方。当时我还没当回事,看来是真的严重了。”对面铺位的男人嗤笑一声:“小题大做,每年冬天都有流感,媒体就喜欢夸大其词。”他说着往地上吐了口痰,引来周围人的侧目。
林微言拿出手机,发现信号好了很多。点开微博,#新冠肺炎#的话题已经冲上热搜,阅读量超过一亿。她逐条翻看,看到钟南山院士接受采访时明确表示“肯定人传人”,心里顿时沉了下去。微信里,同事李萌发来消息:“微言姐,你到家了吗?公司通知年后可能延迟上班,注意安全!”
中午十二点,列车停靠在南京站,上来一批新乘客。一个抱着孩子的年轻妈妈挤到林微言旁边的过道上,孩子哭闹不止,妈妈急得满头大汗。林微言递过去一包纸巾,妈妈连声道谢:“本来想带孩子回武汉过年,结果老公说武汉那边不对劲,临时改了车票去安徽娘家。”她怀里的孩子咳嗽了两声,妈妈赶紧用纸巾捂住孩子的嘴,歉意地对周围人笑了笑。
这个小小的咳嗽声让原本嘈杂的车厢瞬间安静了几秒,几道目光齐刷刷地投过来。年轻妈妈的脸瞬间涨红,抱着孩子往角落挪了挪。林微言看着这一幕,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就在半小时前,她也是这些“目光”中的一员,听到邻座咳嗽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下午一点,车厢广播再次响起:“各位旅客请注意,最新通报显示,截至 1月 21日 12时,全国累计报告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确诊病例 314例,新增 96例,其中hUb省 270例,bJ市 5例,Gd省 26例,Sh市 6例,ZJ省 5例,tJ市 2例,cq市 2例。请各位旅客佩戴口罩,做好防护措施。”
这次的广播让车厢里的气氛明显紧张起来。原本没戴口罩的人开始从包里翻找口罩,有人拿出消毒湿巾擦拭桌子和扶手,打牌的人收起了扑克,睡觉的人也醒了过来。王阿姨从包里掏出一个棉布口罩戴上,虽然知道没什么用,但聊胜于无。“早知道这么严重,就不该坐火车了。”她叹了口气。
林微言从帆布包里拿出医用口罩,小心翼翼地戴上。口罩的橡筋勒得耳朵生疼,但她不敢调整——刚才刷到的科普视频说,口罩一旦戴上就不要随便触碰。她注意到周围的人都在刷手机,时不时传来倒吸冷气的声音。对面铺位的男人不再嘴硬,默默地从行李里翻出一个防尘口罩戴上,虽然防护效果几乎为零。
下午三点左右,列车进入安徽省境内。窗外开始飘起小雨,车厢里的光线暗了下来。林微言靠在窗边,看着雨点在玻璃上划出蜿蜒的痕迹,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到了青川镇。沈知行现在在做什么?他有没有买到口罩?德记木作的修复工作是不是已经暂停?她拿出手机,犹豫再三,还是给沈知行发了条消息:“你那有口罩吗?注意防护。”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但没有立即收到回复。
过道里传来一阵骚动,一个中年男人捂着嘴剧烈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周围的人纷纷往后退,原本坐在过道边的人赶紧站起来,生怕被传染。“离我远点!”一个年轻女孩尖叫道,“会不会是那个病毒啊?”男人咳得说不出话,只是摆摆手。
乘务员很快赶来,手里拿着额温枪:“先生,请测一下体温。”男人配合地伸出额头,36.8度,正常。乘务员松了口气:“可能是感冒了,您有没有退烧药?”男人摇摇头,说自己有慢性咽炎,一到冬天就咳嗽。尽管如此,周围的人还是保持着警惕,没人敢靠近。
林微言下意识地把口罩又捂紧了些,橡胶带深深勒进皮肤里,留下两道红痕。她想起沈知行有次感冒发烧,她也是这样紧张兮兮地照顾他,给他熬姜汤,逼他喝药。那时觉得感冒是天大的事,现在和疫情比起来,却显得微不足道。
下午五点,天色渐暗,车厢里亮起了灯。广播第三次响起,声音比前两次更加严肃:“各位旅客请注意,紧急通知:wh市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疫情防控指挥部发布 1号通告,自 2020年 1月 23日 10时起,全市城市公交、地铁、轮渡、长途客运暂停运营;无特殊原因,市民不要离开武汉;机场、火车站离汉通道暂时关闭。请各位旅客密切关注自身健康状况,如有发热、咳嗽等症状,请立即联系乘务人员。”
“武汉封城了?”这个消息像一颗炸弹在车厢里炸开,人们的恐慌情绪彻底爆发。有人开始哭泣,有人打电话给家人报平安,有人则在指责武汉人不该出来。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激动地站起来:“我旁边铺位的就是武汉人!你们怎么不把他隔离起来?”乘务员赶紧过来安抚:“先生请冷静,我们会密切关注每位乘客的健康状况。”
林微言的心也揪了起来——武汉封城,意味着疫情比想象中更严重。她给母亲发了条微信:“妈,我快到了,你们别去车站接我,我自己打车回家。家里有没有口罩和消毒液?”母亲很快回复:“都备着呢,你爸托人买的,你放心。知行刚才打电话来,说他们镇上也开始买不到口罩了,让你多带点给他。”看到沈知行的名字,林微言的心稍微安定了些。
晚上七点,列车停靠在合肥站。上来几位穿着防护服的工作人员,挨个给乘客测体温。乘客们都很配合,没人敢出声,车厢里只剩下体温计“滴滴”的声音和人们紧张的呼吸声。轮到林微言时,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直到听到“36.5度”才松了口气。
测完体温后,工作人员给每位乘客发了一张宣传单,上面印着新型冠状病毒的症状和预防措施。林微言仔细阅读着,注意到“密切接触者需隔离 14天”的字样,心里盘算着回家后要自我隔离,尽量不接触父母。她把宣传单折好放进包里,准备带给沈知行。
晚上九点,车厢里的气氛稍微缓和了些。大多数人都戴着口罩,低头刷着手机,偶尔有几声咳嗽会引起一阵小小的骚动。林微言拿出平板电脑,继续看德记木作的修复方案。屏幕上的榫卯结构清晰可见,她想象着沈知行拿着鲁班尺测量的样子,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上扬。
突然,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沈知行发来的消息:“刚看到消息,我这边没事,口罩托人买到一些。你路上注意安全,到了告诉我。”后面跟着一个戴口罩的表情。林微言看着消息,心里暖暖的,回复道:“好,我快到了,你也注意防护。”
晚上十一点,列车进入hEN省境内。窗外的雨已经停了,月光透过云层洒在田野上,一片寂静。车厢里的大多数人都睡着了,只有少数人还在刷手机。林微言戴着口罩,呼吸有些不畅,耳朵也被勒得生疼,但她不敢摘下。她看着窗外掠过的村庄,想象着家里的样子——母亲做的红烧肉,父亲泡的热茶,还有院子里那棵老槐树。
凌晨一点,车厢广播突然响起,打破了深夜的宁静:“各位旅客请注意,最新通报显示,截至 1月 21日 24时,全国累计报告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确诊病例 440例,新增 126例,其中hUb省 375例,bJ市 5例,Gd省 26例,Sh市 9例,ZJ省 5例,tJ市 2例,cq市 5例,Sc省 2例,YN省 1例,GZ省 1例,Jx省 1例,Sd省 1例,hUN省 1例,hAN省 1例。请各位旅客保持警惕,不要放松防护。”
广播结束后,车厢里一片寂静,只有此起彼伏的呼吸声。林微言看着手机上不断更新的疫情数据,心里五味杂陈。她想起白天那个咳嗽的男人,想起那个抱着孩子的年轻妈妈,想起王阿姨担忧的眼神。这场突如其来的疫情,打乱了所有人的生活,也让原本充满期待的春节变得忧心忡忡。
凌晨三点,林微言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她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和沈知行在青川镇的樱花树下,他戴着口罩,看不清表情,只是一个劲地咳嗽。她想跑过去给他递水,却怎么也跑不动,眼睁睁地看着他消失在樱花雨里。
“姑娘,醒醒,快到郑州站了。”王阿姨轻轻推了推她。林微言惊醒过来,发现自己的口罩已经滑到了下巴上,赶紧重新戴好。窗外天已经蒙蒙亮,郑州站的灯光在远处闪烁。她揉了揉酸痛的耳朵,发现上面已经勒出了深深的红痕。
清晨五点,列车停靠在郑州站。王阿姨在这里下车,临走前塞给林微言一把自家种的青菜:“姑娘,拿着吧,家里种的,没打农药。回家好好洗手,少出门。”林微言接过青菜,心里暖暖的:“阿姨您也注意安全。”看着王阿姨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她突然觉得,在这场突如其来的疫情面前,人与人之间的善意变得格外珍贵。
清晨七点,列车继续前行。林微言靠在窗边,看着太阳从东方升起,金色的阳光洒满车厢。她拿出手机,看到沈知行发来的消息:“我在车站等你。”心里顿时充满了期待。她想象着见到沈知行的情景,他会不会像以前一样,背着她的行李,手里拿着热豆浆?他会戴口罩吗?会不会也被勒出红痕?
上午九点,列车终于驶入了青川镇所在的城市。林微言整理好行李,心情既激动又忐忑。她戴上口罩,把帆布包背在身上,手里紧紧攥着那张疫情宣传单。她知道,这场突如其来的疫情,将会改变很多人的生活,也可能会改变她和沈知行的未来。但无论如何,她都希望能和他一起,像那些严丝合缝的榫卯一样,在岁月的打磨下,找到最契合的模样。
列车缓缓停靠在站台,林微言深吸一口气,随着人群走出车厢。站台上人不多,每个人都戴着口罩,行色匆匆。她在人群中搜寻着那个熟悉的身影,终于在出站口看到了他——沈知行穿着一件灰色的羽绒服,戴着一个蓝色的医用口罩,手里拿着一个保温杯,正焦急地张望着。
四目相对的瞬间,所有的担忧和不安都烟消云散。沈知行快步走过来,接过她手里的行李,把保温杯递给她:“刚买的热豆浆,快喝点暖暖身子。”林微言接过保温杯,指尖触碰到他的手,温暖而有力。她看着他口罩上方的眼睛,里面充满了关切和思念。
“路上还好吗?”沈知行问,声音透过口罩有些模糊。林微言点点头:“还行,就是有点挤。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别出门吗?”沈知行笑了笑:“接你当然要来。我戴了口罩,没事的。”他顿了顿,补充道:“德记木作的修复工作暂停了,等疫情过去了再说。”
走出车站,阳光正好,天空湛蓝。林微言抬头看着沈知行,虽然隔着口罩,她还是能想象出他的笑容。她知道,这个春节将会很特别,疫情的阴影笼罩着每个人,但只要身边有彼此,就有了面对一切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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