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极宗的日子,如同山涧溪流,缓慢而平静地流淌,日升月落,周而复始。对于外界而言,这个位于真武宫势力范围最边缘、灵气稀薄、弟子凋零的末宗,几乎等同于不存在。但对于栖息于此的四人而言,这里便是全部的世界。
江奕辰像一颗被山风偶然吹落于此的顽石,沉静地待在他的角落。每日清晨,他会被大师姐陈丽霞从柴房领出,喂食那碗几乎不变的薄粥,然后便带到药圃旁,重复那唯一被指派的工作——给那几畦顽强的野菜浇水。
他的动作依旧笨拙,时常将水洒得四处都是,将自己弄得浑身湿透泥泞。但不知是重复产生了效果,还是某种更深层的、未被察觉的微调在发生,他舀水的动作渐渐不再那么毫无章法,浇水时手臂的挥动,也少了几分最初的、近乎痉挛般的僵硬。虽然依旧空洞,依旧茫然,但那纯粹的、破坏性的混乱,似乎在一点点消退。
陈丽霞总是耐心地在一旁照料着那些真正珍贵的、却始终病恹恹的灵草。她话不多,性情稳重坚韧,如同山间默默生长的韧草。她会在江奕辰将自己弄得过于狼狈时,无声地走过来,用干净的布巾替他擦去脸上的泥点,理顺他被风吹乱的枯发,眼神里没有嫌弃,只有一种沉静的、近乎母性的包容。她会检查他浇过的菜地,若发现有被淹得太过分的,便会悄悄疏通积水;若有的地方浇得不足,她便自己再补上一些,从不指责,只是默默地弥补着他的不足。
她负责着宗门几乎所有的日常琐事,从洒扫庭院、洗衣做饭,到记录药草长势、整理师尊所需的药材,一切井井有条,在那份破败萧条中,硬生生撑起了一份家的秩序与温暖。她对江奕辰的照料,细致入微,仿佛那是她责任的一部分,无需言说,自然而然地扛在肩上。
而二师姐洪晓梅,则像是投入这潭静水中的一颗活泼石子,总是能激起层层涟漪。她年纪最小,心思跳脱,对什么都充满好奇,尤其是对这个新来的、怎么逗弄都没反应的傻子师弟。
她时常会突然从某个角落蹦出来,手里或许拿着一个刚摘的野果,或许是一只草编的蚱蜢,猛地递到江奕辰眼前。
“嘿!傻子师弟,看!甜不甜?”她咬一口野果,汁水淋漓,故意咂咂嘴,然后凑到江奕辰鼻子前。
江奕辰毫无反应,只是呆呆地看着前方。
“不好玩!”洪晓梅撇撇嘴,自己三两口把果子啃完,果核随意一扔,又绕着他转圈,“你怎么不说话呀?是不是装的?听说你以前可聪明了,真的假的?”
她有时会学着大师姐的样子,假装教他辨认药草,指着凝露草说这是狗尾巴草,指着月光花说这是大喇叭花,然后自己先笑得前仰后合。
她也会在江奕辰浇水时,突然往水桶里丢进一颗石子,溅起水花吓他一跳,然后看着他那副茫然受惊、浑身湿透的模样,拍手大笑。
但她的嬉闹并无恶意,更像是一种孩子气的、试图与这个沉默世界沟通的笨拙方式。有时玩得过了,被陈丽霞轻声呵斥,她便吐吐舌头,溜到一边,但没过多久,又会忍不住凑过来。
而真正掌控着这方小天地脉络的,是师尊黄蓉。
她多数时间独处于那间简陋的洞府之内,不知是在修炼、研读医书,还是在调养她那个似乎并不乐观的旧疾。她身上总萦绕着一种淡淡的药香,混合着一种难以驱散的疲惫与忧悒。
但她每日都会出现在药圃旁,时间或长或短。
她出现时,总是很安静。有时会查看陈丽霞记录的药草生长情况,指尖轻轻拂过那些萎靡的叶片,眉头微蹙,陷入沉思。有时会指点洪晓梅几句修炼上的基础问题,声音轻柔,却总能点中关键,让跳脱的少女暂时安静下来,认真聆听。
而她的目光,停留最多的,依旧是江奕辰。
她并不干涉他的“工作”,只是静静地看。看他笨拙地舀水,看他茫然地站立,看他那双空洞眼睛深处,那永恒不变的混沌。
她的目光,不像陈丽霞的包容,也不像洪晓梅的好奇,那是一种极致的专注与探究,仿佛一位最高明的医者,在观察一例前所未见的疑难杂症,试图从那最细微的表象——一次手指无意识的抽搐,一次呼吸频率的微弱变化,一次眨眼时睫毛颤抖的幅度——去窥探其下隐藏的、关乎本质的奥秘。
过了几天,黄蓉开始有新的举动。
这一日,当江奕辰完成浇水的“工作”,呆立原地时,黄蓉缓步走到他面前,手中拿着一个小小的布包。
“奕辰,过来。”她声音温和,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宁静力量。
陈丽霞见状,轻轻放下手中的药耙,走了过来。洪晓梅也好奇地凑近。
黄蓉让江奕辰坐在药圃旁的一块光滑石头上,然后在他面前打开布包。里面竟是长短不一、细如牛毛的银针,在稀薄的阳光下闪烁着清冷的光泽。
“师父,您这是?”陈丽霞有些讶异。
“他神魂闭塞,灵智蒙尘,非寻常药石能及。外力冲击或恐适得其反。”黄蓉的声音平静无波,指尖拈起一根银针,“我以回春针法,略通其经络,看看能否激起些许生机涟漪,于他身体总无坏处。”
洪晓梅瞪大了眼睛,看着那细长的银针,缩了缩脖子:“扎针?会不会很疼啊傻子师弟?”她似乎已经忘了对方根本感觉不到疼,也听不懂她的话。
黄蓉不再多言,屏息凝神。她的指尖泛起比之前探查时更为浓郁的翠绿光芒,那光芒顺着银针流淌,使得纤细的针体仿佛活了过来。
她出手如电,却又轻巧得如同蜻蜓点水。
唰唰唰!
数根银针精准地刺入江奕辰头部的几处大穴——百会、神庭、太阳、风池……
江奕辰的身体猛地一震!不是疼痛的震颤,而像是一潭死水被投入了巨石,从最深处荡起剧烈的涟漪!他空洞的眼睛骤然睁大,虽然依旧无神,但那片混沌仿佛被强行搅动,剧烈地翻腾起来!他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无意义的声响,身体僵硬,手指蜷缩。
陈丽霞下意识地捂住了嘴,眼中满是担忧。洪晓梅也吓得不敢出声,紧张地看着。
黄蓉面色不变,眼神却越发专注,指尖绿芒不断注入,仔细感知着银针反馈回来的每一丝细微波动。她能感觉到,银针落处,遇到的阻滞感远比常人要强,那并非坚实的壁垒,而更像是一种无比粘稠、沉滞的能量淤塞,将所有的生机与灵性都死死地包裹、镇压其中。
她的回春妙气涌入,如同溪流汇入泥潭,艰难前行,消耗巨大,却收效甚微。
片刻之后,她额角已渗出细密汗珠,脸色更加苍白了几分。她缓缓捻动银针,试图找到一丝缝隙。
突然,当她的针气触及到百会穴深处时,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冰冷古老的反馈之力,顺着银针反涌而来!
黄蓉手指微微一颤,猛地将银针拔出。
“师父!”陈丽霞连忙扶住她有些摇晃的身体。
江奕辰在那股反涌之力消失的瞬间,身体一软,眼中的剧烈翻腾平息下去,重归死寂,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黄蓉喘了口气,压下体内翻腾的气血,看着恢复呆滞的江奕辰,眼神中的惊疑之色更浓。那是什么?那股冰冷古老的气息,绝非痴傻症候所能产生!
“师父,您没事吧?”陈丽霞担忧地问。
“无妨。”黄蓉摇摇头,收起银针,“他的情况……比我想象的更要复杂。非是简单的损伤,倒像是……某种古老的封禁。”
“封禁?”陈丽霞和洪晓梅都愣住了。
“只是猜测。”黄蓉没有深说,她看着江奕辰,沉默了片刻,道:“丽霞,以后每晚给他药浴一次。用青芩、苦艾、活络草,辅以三分血竭粉,文火熬制两个时辰。”
陈丽霞认真记下:“是,师父。”她知道这些药材都是温养经脉、活血化瘀之用,虽非灵药,但于凡俗身体大有裨益。
从这一日起,江奕辰的日常又多了一项。
每晚,陈丽霞都会在那口旧药罐里仔细熬制药汤,然后倒入一个大木桶中,兑上热水。她会帮褪去衣衫的江奕辰进入桶中。滚烫的药汤浸泡着身体,浓郁的药力顺着毛孔试图渗入。
江奕辰依旧茫然,只是被动承受。高温让他皮肤泛红,但他感觉不到烫,也感觉不到药力冲击经脉时那细微的酸胀感。
洪晓梅最初还好奇地跑来围观,被陈丽霞红着脸赶走几次后,便只在窗外探头探脑,嘻嘻哈哈地说些“傻子师弟泡得跟煮熟虾子一样”的玩笑话。
黄蓉偶尔会来看一眼,感知一下药力在他体内的运行情况,结果总是微乎其微,那沉滞的阻塞感如同深渊,吞噬着一切外来的能量。
但她并未放弃。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流过。江奕辰浇水,泡药浴。陈丽霞操持一切,默默照顾。洪晓梅嬉闹玩耍,偶尔修炼。黄蓉研读医书,调理自身,不时为江奕辰施针探查。
师门三人,用各自不同的方式,包裹着这个闯入她们世界的痴傻少年。
这份温情,不炽热,不张扬,甚至带着几分无奈和艰辛,却如同这荒僻山坳里顽强生长的野菜,在贫瘠的土地上,默默地扎着根。
这一日晚间,药浴之后,陈丽霞替江奕辰擦干身体,换上干净的粗布衣衫。或许是因为药力的作用,他比平日显得更加困倦,眼神更加涣散。
陈丽霞扶着他走回柴房,让他躺下。看着他很快沉入无梦的沉睡,呼吸均匀,她轻轻替他掖好被角,吹熄了油灯。
月光透过茅草的缝隙,洒落几缕清辉,落在少年平静却空洞的脸上。
陈丽霞在门口静静站了一会儿,听着里面均匀的呼吸声,轻轻叹了口气,掩上门离去。
在她离去后不久,沉睡中的江奕辰,那始终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眉头似乎极其轻微地、几近于幻觉地蹙动了一下。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勾住了身下的干草垫。
一缕极其微弱的、比月光更稀薄的混沌色泽,在他眉心深处,那被银针刺过的地方,一闪而逝。
如同沉入万丈海底的一粒沙,微微动了一下。
喜欢真武辰尊请大家收藏:(m.xunmishuwu.com)真武辰尊寻觅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