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吟宗弟子带来的风波,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虽激起片刻涟漪,但终究很快平息下去,被无极宗日常那更深沉的寂静所吞没。洪晓梅气鼓鼓了几日,最终也在大师姐的安抚和山野嬉闹中渐渐淡忘了那不快的插曲。只是那日江奕辰骤然转头带来的无形寒意,以及赵师兄仓促离去的背影,却如同细微的刺,留在了黄蓉的心底,让她看待这个痴傻弟子的目光,愈发深邃难测。
日子依旧按部就班。浇灌,采药,药浴,周而复始。
这一日,黄蓉需整理一批新近阴干处理的药材。这些药材种类繁杂,数量虽不多,但处理与存放都极有讲究,须得根据其药性、形状、干燥程度分门别类,用特定的油纸包好,贴上标签,再收入药柜不同的格位之中。平日这都是她亲力亲为,只因些许差错便可能影响药性,甚至引发意想不到的反应。
她将需要整理的药材一一取出,铺陈在洞府外一张宽大的石台上。顿时,各种形状各异、气味不同的药材堆满了石台一角——有卷曲如螺的干枯根须,有薄如蝉翼的透明叶片,有坚硬如铁的黑褐色种子,也有散发着奇异辛香的斑斓花瓣。
陈丽霞在一旁帮忙打下手,负责研磨一些需要制成粉末的药材。洪晓梅则被吩咐去清洗捣药用的石臼和玉杵——她显然对此没什么耐心,磨磨蹭蹭,东张西望。
黄蓉看了一眼呆立在药圃旁、似乎无所事事的江奕辰,略一沉吟,便道:“奕辰,过来。”
江奕辰依言慢吞吞地走过来,眼神空洞地望着石台上那堆杂乱的药材。
黄蓉本也没指望他能做什么,只是想让他待在近处,或许这些不同的形状气味能对他有些微末的刺激。她随手拿起几包已经包好、贴好标签的成品,放在石台另一侧的空位上,对江奕辰道:“你便在此处,看着这些。莫要让山风或鸟雀弄乱了。”
这几乎是一个无需执行指令的指令,只是给他一个待在这里的理由。
江奕辰呆呆地站着,目光落在那些包好的药材包上,毫无反应。
黄蓉不再理会他,开始专注地处理眼前的药材。她动作轻柔而精准,指尖如同拥有生命,快速地将药材分类,称量,然后用裁剪好的油纸包覆、折叠,形成大小不一却都整齐利落的纸包,再提笔蘸墨,在小小的标签上写下娟秀而清晰的药名,贴在纸包上。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感,仿佛不是在劳作,而是在进行某种精妙的艺术创作。阳光洒在她专注的侧脸和飞舞的手指上,竟让她那常年苍白的脸颊泛起一丝微光。
陈丽霞在一旁默默研磨,偶尔抬头看向师尊,眼中满是钦佩。
时间缓缓流逝,石台上包好的药材包渐渐增多,堆成了一小摞。
忽然,一阵较强的山风掠过,吹得石台上的药材叶片簌簌作响,也将那摞包好的药材包最上面的两三包吹得滑落下来,散落在石台边缘,差点掉下去。
黄蓉正拿起一株形状奇特的“鬼面菇”,凝神感知其药性流失的程度,并未立刻察觉。
就在此时,一直如同木桩般呆立的江奕辰,忽然动了。
他极其自然地伸出手,将那几包滑落的药材包捡了起来。然后,他并没有随意放回原处,而是低头看了看散落药材包原本在的那一摞,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几个药包,似乎在比对什么。
接着,他伸出手指,极其缓慢地、甚至有些笨拙地,将那几个药包,按照它们原本的顺序和朝向,一丝不差地、精准地放回了原处!甚至连标签朝外的角度都与旁边其他药包完全一致!
做完这一切,他又恢复了呆立的状态,仿佛刚才只是无意识的活动。
一直用眼角余光留意着他的黄蓉,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
是巧合吗?
她心下微动,但并未声张,继续处理手中的鬼面菇。
过了一会儿,她故意在放置新包好的一个药包时,手法略显随意,使得那药包的方向与旁边几包略有不同,标签也朝向了内侧。
她佯装转身去取其他药材,暗中观察。
只见江奕辰的目光,果然又落在了那包摆放不一致的药包上。他呆呆地看了几息,然后再次伸出手,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将那药包拿起,调整了一下角度,再放回去,使其与周围的药包变得完全整齐划一。
一次是巧合,两次呢?
黄蓉的心脏猛地一跳!她压下心中的惊疑,面上不动声色。
她想了想,又故意将两包不同种类、但大小形状颇为相似的药材包的位置互相调换。
这一次,江奕辰的反应似乎慢了一些。他盯着那两包药看了更久,眉头几不可查地微微蹙动了一下——这个极其细微的表情变化,几乎让黄蓉以为自己眼花了!最终,他还是伸出手,将两包药换回了原来的位置。
他似乎并非认识标签上的字,也并非懂得药材药性,他辨认的依据,仅仅是……形状?大小?甚至是之前看到的……摆放的相对位置?
一种荒谬却又令人心惊的猜测,如同破土的春笋,猛地钻入黄蓉的脑海!
她深吸一口气,决定做一个更进一步的试探。
她快速地从尚未整理的那堆药材中,随手抓取了七八种形状、颜色、质地都截然不同的药材碎片——一片枯叶、一颗种子、一截根须、一朵干花……将它们完全打乱顺序,平铺在石台的一小块空位上。
然后,她拿起一个空白的油纸包,动作极快地将其中三样药材扫入纸包中,迅速包好,放在一旁。整个过程不到三息,快得令人眼花缭乱。
她指着石台上剩下的那四五样药材,对江奕辰道:“奕辰,将刚才我包进去的那三样,挑出来。”
这个指令对于常人而言都颇为困难,需要极强的瞬间记忆力和观察力,更何况是一个痴傻儿?陈丽霞和刚刚溜达过来的洪晓梅都愣住了,不解地看向师尊。
江奕辰呆呆地看着石台上剩下的药材,一动不动。
黄蓉的心缓缓沉下,难道刚才真的是自己的错觉?或者只是某种刻板的模仿行为?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之时,江奕辰缓缓地伸出了手。
他的动作依旧僵硬缓慢,手指在空中迟疑地移动着,最终,极其准确地、没有任何犹豫地,从剩下的那堆药材里,拈出了三样——正是刚才黄蓉包入纸包中的那三种!分毫不差!
刹那间,万籁俱寂!
连山风都仿佛停滞!
陈丽霞手中的药碾停了下来,愕然地张大了嘴。洪晓梅更是直接“啊”了一声,使劲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
黄蓉只觉得一股电流瞬间窜过她的脊背!她猛地站起身,死死盯着江奕辰那双空洞依旧的眼睛!
过目不忘!
而且是那种最纯粹、最本能的图形记忆!超越了理解,超越了意识,如同最精密的法器,将看到的影像瞬间烙印下来!
这不是痴傻!这绝非痴傻所能拥有的能力!
那厚重的、封锁灵智的混沌之下,被压抑的,究竟是怎样的天赋?!
“师……师父?”陈丽霞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师弟他……?”
黄蓉没有回答,她快步走到江奕辰面前,拿起石台上那包刚包好的药材,拆开,将里面的药材倒在手心,与江奕辰挑出的那三样仔细比对。
完全一致!
她的手指微微有些发抖。
她再次看向江奕辰,目光灼灼,仿佛要穿透那层皮囊,直视其最深处的本源。
江奕辰对她剧烈的情绪波动毫无所觉,只是完成指令后,又恢复了呆立状态,仿佛刚才那惊艳的辨识只是镜花水月。
洪晓梅已经蹦了过来,围着江奕辰转圈,大呼小叫:“哇!傻子师弟!你原来这么厉害!你怎么做到的?你再变一个看看?”
江奕辰自然毫无反应。
黄蓉缓缓闭上眼睛,深吸了几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
她明白了。
那古老的封禁,锁住了他的灵智,让他无法思考,无法理解,无法表达,如同被困在永恒的黑暗囚笼之中。
但这囚笼,似乎并非完美无瑕。它或许无法完全封印某种最底层的、近乎本能的天赋——那种对世间万物最细微形态的捕捉与记忆能力!
这能力在此刻的他身上,显得如此怪异而无用,如同拥有宝库钥匙却困于宝库之外的瞎子。
但若有一天……那囚笼出现缝隙呢?
黄蓉睁开眼,眼神已恢复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涌动着更为汹涌的暗流。
她看着一脸惊奇的大徒弟和二徒弟,沉声道:“今日之事,绝不可对外人提起半分,记住了吗?”
她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陈丽霞和洪晓梅心头一凛,连忙点头:“记住了,师父。”
黄蓉再次将目光投向江奕辰,看着他茫然无知的脸庞,心中一个念头愈发清晰坚定。
药浴筑基,温养其身。
那下一步,或可……试以图形,触其灵犀。
她需要更多的药材,更古老的医典,尤其是那些载有繁复经络图、丹方阵图、以及奇异草药形态图谱的古籍。
或许,那些无法用言语理解的复杂图形,能绕过那坚实的封禁,如同最纤细的钥匙,探入那死寂的囚笼最深处,轻轻触碰一下那被封锁了十年的……灵魂。
夕阳的余晖将三人的影子拉长,投在那堆形态各异的药材上。
江奕辰安静地站着,阳光将他长长的睫毛染成金色。
无人知晓,在那双空洞的眼眸背后,那片无尽的混沌之海下,一座由无数清晰图像构成的、无声而浩瀚的图书馆,正悄然运转着。
只待一丝曙光,将其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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