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药圃旁石破天惊的“跟读”之后,无极宗内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小心翼翼的兴奋。陈丽霞和洪晓梅看向江奕辰的目光,彻底变了。不再是纯粹的怜悯或好奇,而是混合着一种见证奇迹般的敬畏与期待。她们不敢轻易打扰,连说话都下意识放低了声音,仿佛怕惊扰了那好不容易才从混沌中透出的一丝微光。
黄蓉则显得更为沉静。她没有急于求成,依旧每日抽出固定时间,将江奕辰带到身边,翻开那本《百草初识图鉴》,以一种近乎固执的耐心,重复着图形与声音的烙印。她不再仅仅局限于草药,开始扩展至一些常见的器物图形——药杵、丹炉、甚至碗筷,并配上最简单的名称。
江奕辰的反应依旧机械而迟缓。他需要更长时间的“注视”,才能从那片混沌中调取被烙印的信息,发出模糊的音节。而且,这种反应似乎仅限于黄蓉亲自引导、并且在特定情境(如对着图鉴或实物)下才能触发。一旦离开这个“场”,他便会迅速退回那种彻底的呆滞状态,对陈丽霞或洪晓梅类似的尝试毫无反应。
这仿佛一种刻录在灵魂深处的信任,或者说是某种更深层的联系,只对黄蓉这个持续的、温和的刺激源开放。
即便如此,这一点点进步,已足以让这片荒僻之地焕发出久违的生机。洪晓梅甚至偷偷用木炭在石板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兔子,兴冲冲地拿去给江奕辰看,结果自然是徒劳,气得她直跺脚,骂那封印“不长眼”,连这么可爱的兔子都记不住。
黄蓉对此只是淡淡一笑,并未阻止徒弟们的尝试。她知道,路要一步一步走。眼下最重要的,是巩固这来之不易的通道,让图形与声音的联结更加牢固。
连日来的心力耗费,加之那夜强行试探留下的暗伤未愈,黄蓉的脸色比往日更显苍白。这一日下午,她在丹房内尝试炼制一味调理自身经脉的“润脉丹”,此丹虽品阶不高,但对火候要求极为苛刻,需精神高度集中。
两个时辰后,丹成。虽只得三枚,成色却属上乘。黄蓉却已近乎虚脱,额际冷汗涔涔,眼前阵阵发黑。她扶着丹炉喘息片刻,才脚步虚浮地走出丹房,来到院中老树下,缓缓坐在石凳上,闭目调息。阳光透过枝叶缝隙,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却驱不散那份由内而外的疲惫。
陈丽霞正在药圃深处清理杂草,未曾留意。洪晓梅则不知又跑到后山哪个角落去“探险”了。
院落里一时颇为安静,只有风吹过药草的沙沙声。
江奕辰今日的“功课”早已结束,此时正依着惯例,呆立在药圃旁他负责的那片野菜地边,目光空洞地望着前方,如同一个被遗忘的稻草人。
时间缓缓流逝。
黄蓉调息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气息稍稍平稳,但喉间干渴得厉害。她习惯性地微微蹙眉,往常这种时候,细心的陈丽霞总会适时地递上一碗温水。
她睁开眼,正欲起身去屋内取水,目光却无意间扫过了药圃边的江奕辰。
下一刻,她准备起身的动作顿住了。
只见那个一直如同木雕泥塑般的少年,不知何时,已经转过了身,那双空洞的眼睛,正“望”着她的方向。不,更准确地说,是“望”着她因为干渴而微微翕动的嘴唇,以及她脸上难以掩饰的疲惫神态。
他的眼神依旧空洞,没有任何情绪色彩,但黄蓉却敏锐地感觉到,那空洞之中,似乎有某种极其微弱的“注视感”,与往日纯粹的茫然有所不同。
然后,在黄蓉惊讶的注视下,江奕辰动了。
他的动作极其僵硬、笨拙,仿佛每一个关节都锈住了,需要耗费巨大的力气才能驱动。他极其缓慢地、一步一顿地,朝着放在不远处石台上的那个粗陶水壶和水碗走去。
他的步伐踉跄,中途甚至差点被一块凸起的石头绊倒,但他依旧固执地、以一种近乎诡异的专注,挪到了石台边。
他伸出那只因为长期机械劳作而显得有些粗糙的手,颤抖着,抓住了那个比他手掌大不了多少的陶碗。然后,又伸出另一只手,去提那个颇为沉重的陶壶。
提壶的动作显然超出了他目前身体协调性的极限,壶身歪斜,清水晃荡着洒了出来,溅湿了他的衣襟和脚下的土地。但他不管不顾,只是死死抓着壶柄,凭着一种蛮力,将壶嘴对准了碗口。
哗啦啦……
水流的声音在寂静的院落里格外清晰。他控制不好力度,水倒得太急,又从碗边溢出不少。但他似乎毫无所觉,直到觉得碗里的水差不多了(其实已经快满了),才笨拙地放下水壶。
然后,他双手捧着那只盛满了清水的陶碗,转过身,再次以那种僵硬、缓慢、却目标明确的步伐,一步一步,朝着树下的黄蓉挪了过来。
他的眼神始终空洞,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这一切动作都与他本人的意识无关,只是某种被设定好的程序在运行。
阳光照在他身上,勾勒出他瘦削而执拗的身影。水碗在他手中微微颤抖,清冽的水面晃动着细碎的光斑。
黄蓉怔怔地看着他,看着这个被所有人视为废物、连生活都无法自理的痴傻少年,以一种最原始、最笨拙的方式,做着这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胀。
她想起了他刚来时连喝水都需要人喂的模样,想起了他浇水时弄得浑身湿透的狼狈,想起了他那夜在雷雨中的恐惧与颤抖……
而现在,他捧着水碗,走向她。
是因为他记住了陈丽霞平日为她递水的场景图形?还是因为他那被封锁的灵魂深处,某种更本能的东西,感知到了她的疲惫与干渴?
黄蓉不知道。
她只知道,当那双空洞的眼睛“注视”着她,当那碗因为笨拙而洒出大半、却依旧被小心翼翼捧到她面前的清水递过来时,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疲惫与坚守。
江奕辰终于挪到了她面前,双手将水碗递出,动作僵硬得像是在献祭。
黄蓉没有立刻去接。她只是抬起头,看着少年那近在咫尺的、苍白而茫然的脸,看着他那双映不出任何倒影、却仿佛在努力完成某种使命的眼睛。
她的眼眶,不受控制地湿润了。
她缓缓抬起微微颤抖的手,没有去接碗,而是轻轻覆在了江奕辰捧着碗的手背上。
他的手很凉,沾着水渍。
感受到触碰,江奕辰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但没有退缩。
“奕辰……”黄蓉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轻得如同梦呓,“谢谢……”
江奕辰自然听不懂这复杂的词汇和其中蕴含的情感。他只是维持着递水的姿势,一动不动。
黄蓉这才接过那只沉甸甸的水碗。碗沿还沾着他手指的温度(或许是冰凉的)和清水。
她低下头,将碗凑到唇边,轻轻喝了一口。
山泉清冽,带着一丝淡淡的甘甜。这或许是世间最普通的一碗水,此刻却仿佛蕴含着某种难以形容的力量,滋润了她干渴的喉咙,也温暖了她冰封已久的心田。
她将碗中的水慢慢饮尽。
这时,陈丽霞终于从药圃深处走出,看到了这一幕,惊得愣在原地。
洪晓梅也恰巧从后山回来,手里还抓着几根漂亮的野鸡羽毛,看到师父端着碗,傻子师弟呆呆地站在面前,眨了眨眼,似乎明白了什么,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大呼小叫,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眼睛弯成了月牙。
黄蓉将空碗轻轻放在石凳上,再次看向江奕辰,目光柔和得如同春日融化的雪水。
她伸出手,极其轻柔地拂去他衣襟上刚才洒落的水珠。
“好了,我喝完了。”她柔声道,“你去吧。”
江奕辰似乎接收到了“任务完成”的信号,那点微弱的“注视感”消失了,眼神重归彻底的茫然与空洞。他缓缓转过身,又一步一顿地,挪回了他之前站立的地方,恢复了那个稻草人的姿态。
仿佛刚才那笨拙却动人的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但院落里的阳光,似乎变得更加温暖了。
黄蓉看着他的背影,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却无比真实的笑容。
灵智虽未开,仁心或可育。
这笨拙的关怀,比任何灵丹妙药,都更能给予她前行的力量。
她知道,为了这份微光下的温暖,无论前方是刀山火海,还是龙潭虎穴,她都必须去闯一闯了。
那座书房,她势在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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