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透过雕花窗棂，在室内洒下细碎的金芒。
陆晚吟醒来时，身侧已然空荡，只余被褥间残留的、独属于萧夜珩的清冽气息，萦绕在鼻尖，带来一夜安眠后的宁谧。
她拥着锦被坐起，有些怔忡。昨夜依旧无梦，在他坚实温暖的怀抱里，那些狰狞的梦魇似乎彻底被隔绝在外。可这份令人贪恋的安稳，却像偷来的时光，让她心底那份关于“协议”的不安，愈发清晰地在白日里探头。
“小姐，您醒了？”春桃端着温水进来，脸上带着欢喜的笑意，“王爷方才离开时特意吩咐了，让您多睡会儿，不许奴婢们吵您呢。”
陆晚吟弯了弯唇角，笑意却未达眼底。他事无巨细的关心是真的，目光中日益增长的情愫也不似作伪，可那份悬而未决的未来，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心口，不致命，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此刻的沉溺有多么名不正言不顺。
用过早膳，打发走了春桃，陆晚吟在屋内踱了几步，目光最终落在了那个上了锁的黄花梨木妆奁上。
那里，藏着那份“治好你，就和离”的协议。
当初她穿越而来，身陷囹圄，被迫替嫁，面对那个冷若冰霜、掷出匕首让她选择的男人，这份协议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是她为自己规划的，离开这潭浑水、奔向自由的路径。
她深吸一口气，从贴身荷包里取出一枚小小的钥匙——这是她穿越时原身就藏着的，连春桃都不知道。打开妆奁，拨开几件不甚值钱的首饰，一个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宣纸卷，安静地躺在最底层。
指尖触及微凉的纸张时，几不可查地颤了一下。
她将它取出，缓缓展开。
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那些曾经让她视为希望和目标的条款，此刻看来，却有些刺眼。
——“待祁王萧夜珩体内奇毒‘碧落黄泉’彻底清除，身体康复之日，即放祁王妃陆晚吟离府，并赐和离书，此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曾经，她捧着这张纸，如同捧着自己未来的光明。她一心想着治好他，换取自由，然后海阔天空，或许还能找到回去的方法。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份渴望变得不再那么迫切了呢？
是他毒发时脆弱地倒在她怀里，让她心生怜惜？是他明明别扭却一次次暗中为她撑腰，扫清府内障碍？是他在她身中毒箭时，那双猩红的、布满恐慌与痛楚的眼眸？还是这无数个夜晚，他带着令人安心的气息拥她入眠，驱散所有噩梦的温柔禁锢？
心口的位置，传来一阵闷闷的、酸涩的疼。
她清楚地意识到，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她，陆晚吟，一个来自现代，信奉科学、追求自由的灵魂，似乎……爱上了这个古板、霸道、口是心非，却又会在深夜里紧紧拥着她，给予她前所未有安全感的古代王爷。
这个认知，让她有些慌乱，更多的是无措。
“小姐，”春桃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几分小心翼翼，“您在里面吗？奴婢……奴婢能跟您说说话吗？”
陆晚吟迅速将协议折好，塞回袖中，稳了稳心神：“进来吧。”
春桃推门而入，脸上带着欲言又止的神情。她走到陆晚吟身边，低声道：“小姐，您别嫌奴婢多嘴……奴婢瞧着，王爷对您，是真心实意的好。”
陆晚吟抬眸看她，没有打断。
春桃像是鼓足了勇气，继续道：“从前在尚书府，谁把您当正经主子看过？可自从嫁入王府，虽然开头是难了些，但如今，府里上下谁不对您恭恭敬敬？王爷他……他看您的眼神，奴婢虽然笨，也看得出来，跟看别人是不一样的。夜里您做噩梦，王爷不管多晚，立刻就来……小姐，这样的夫君，京城里打着灯笼也难找第二个了。那……那和离的事儿，您是不是……再考虑考虑？”
小丫鬟说得恳切，脸都急红了。
陆晚吟看着这个自小跟着“自己”，挨过无数冷眼和欺负的丫头，如今眼里全是真切的担忧和期盼，心中五味杂陈。
连春桃都看出了他的情意，看出了她的动摇。
她轻轻拍了拍春桃的手，声音有些哑：“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让我一个人静静。”
春桃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乖巧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室内重归寂静。
陆晚吟重新拿出袖中的协议，指尖在那“和离”二字上反复摩挲。
自由……
她曾经视若生命的自由。
可如果自由的代价，是离开萧夜珩，是失去那双臂膀带来的温暖和安宁，是让心口那块地方变得空落落的……这样的自由，真的还是她想要的吗？
答案，似乎已经不言而喻。
她走到窗边的炭盆旁——虽然已是春夏之交，但因为她之前重伤畏寒，炭盆并未完全撤去，里面还有未燃尽的银霜炭，泛着点点红光。
她拿起一旁的火折子，吹亮。
跳跃的火苗，映照着她复杂的眼眸，有挣扎，有释然，最终化为一丝坚定的温柔。
她将那份承载了她最初期望和挣扎的协议，缓缓凑近了火折子。
橘红色的火焰瞬间舔舐上宣纸的边角，迅速蔓延开来，贪婪地吞噬着那些冰冷的文字，“和离”、“各不相干”……一个个字眼在火光中扭曲、焦黑，最终化为灰烬，簌簌落下。
陆晚吟静静地看着，直到最后一角也被火焰吞没，她才松开手，任由那点残烬落入炭盆之中。
心中，仿佛有一块大石随之落下，又像是有什么东西，彻底尘埃落定。
这张纸，在她心里，早已成了废纸。
从她爱上他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失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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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内。
萧夜珩处理完手头最后一封密报，揉了揉眉心。墨影悄无声息地出现，低声禀报：“王爷，王妃方才……在房中，烧了一样东西。”
萧夜珩动作一顿，抬眸，眼神锐利：“何物？”
“距离稍远，未能看清全貌，但看形状与王妃当时的神情，疑似……是那份协议。”墨影垂首回道。
空气瞬间凝滞。
萧夜珩的指尖无意识地在书案上敲击着，眸色深沉如夜，翻涌着难以辨明的情绪。她烧了协议？是终于想通，放弃了离开的念头，还是……另一种形式的决绝？
片刻后，他挥退了墨影。
书房里只剩下他一人。他起身，走到靠墙的那个巨大的紫檀木书架前，挪动几本厚重的兵书，露出了后面一个极其隐蔽的暗格。
他用特制的钥匙打开暗格，里面东西不多，最上面，赫然是另一份内容一模一样的协议。
这是他当初，带着屈辱和愤怒，冷笑着签下的名字。那时他只想着，待毒解之后，定要将这个胆大包天、玷污了他的女人远远打发掉，眼不见为净。
是从何时起，这份协议的存在，成了他心底一根不愿触碰的刺？
是看她为了“和离”这个目标，那般努力地救治他，心里莫名涌起的烦躁？是见她与靖王言笑晏晏时，那股几乎要焚毁理智的妒火？还是在她中箭倒下，生命力飞速流逝的那一刻，他感受到的那种前所未有的、足以吞噬一切的恐慌与绝望？
他早已明白，他放不开手了。
无论她愿不愿意，他都不可能放她走。
那份协议，早已形同虚设。
他拿起那份协议，纸张边缘因为多次无意识的摩挲，已有些微微起毛。他深邃的目光落在“和离书”三个字上，带着一丝冰冷的嘲意，更多的，是一种势在必得的决绝。
良久，他将其重新折好，没有半分犹豫，动作利落地将其塞入了暗格的最深处，然后，“咔哒”一声，落锁。
仿佛将那个曾经可能存在的、与她分道扬镳的未来，也彻底锁死在了无尽的黑暗里。
他绝不会放手。
无论她是谁，来自哪里，曾经属于谁。既然闯入了他的世界，搅乱了他的心湖，就别想再轻易抽身。
她是他的王妃，今生今世，都只能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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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再次降临。
萧夜珩如同前几夜一样，自然而然地踏入内室，褪去外袍，在她身侧躺下，习惯性地伸手，将那个看似已经睡着的身影揽入怀中。
她的身体，有一瞬间几不可查的僵硬，随即软化下来，乖顺地靠在他胸前。
黑暗中，彼此的心跳声清晰可闻。
他察觉到，她今夜似乎有些不同。少了前些日子那种隐晦的委屈和不安，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温顺与平静。
“王爷。”她忽然轻声开口，声音带着睡意的软糯，却异常清晰。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手臂收紧了些。
“没什么，”陆晚吟在他怀里蹭了蹭，找到一个更舒适的位置，声音渐渐低下去，带着困意，“只是觉得……这样很好。”
这样，在你怀里，很好。
萧夜珩身躯微震，低头看向怀中的人儿。月光朦胧，他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却能感受到她话语里那份不再挣扎的依赖与安然。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夹杂着巨大的满足感和更为深沉的占有欲，瞬间席卷了他的心脏。
他收紧了手臂，将下巴抵在她柔软的发顶，嗅着她身上淡淡的药香与自己气息交融的味道，一种前所未有的圆满感充斥胸臆。
“嗯。”他再次应道，声音是前所未有的低沉与温柔，“睡吧。”
陆晚吟没有再说话，只是在他怀里轻轻点了点头，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协议已焚，前路未知。
但此刻，在他的怀抱里，她愿意暂时忘却所有，只沉溺于这份让她心安的温度和气息。
而拥着她的男人，在黑暗中，缓缓勾起了唇角，那笑容，带着得偿所愿的餍足，和一丝再也无需掩饰的、势在必得的锋芒。
他或许还未完全明白她烧毁协议背后全部的心路历程，但他感受到了她的软化，她的接纳。
这就够了。
至于那份被深锁的协议，以及那个他曾短暂允许存在的“和离”选项，从此，将永埋黑暗，再不见天日。
她的未来，只能与他纠缠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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