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不再是抽打,而是带着天地震怒的狂暴力量,倾盆倒下,砸在车顶、路面、霓虹灯牌上,发出震耳欲聋的、仿佛要把整个世界都捶打成碎片的轰鸣。星辰大厦前的街道,变成了一条流淌着肮脏光晕的河流,车轮碾过,溅起浑浊的水墙,发出沉闷的呜咽。深夜十一点的停车场出口,像一个巨大的、贪婪的伤口,在城市的腹部蠕动,吞吐着零星晚归的钢铁怪兽。
一道纤细的、几乎要被这怒涛天地吞噬的身影,却如同一支离弦的箭,带着孤注一掷的绝望和不顾一切的决绝,猛地从阴影里冲出,扑向一辆刚刚启动、线条冷硬流畅的黑色库里南!
“停车!封先生!停车!” 尖锐的女声撕裂了震耳欲聋的雨幕,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凄厉。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
李香林一只冰凉苍白的手,带着全身的重量和赴死般的决心,狠狠拍在库里南光滑冰冷的引擎盖上!巨大的撞击力震得她手腕剧痛,手臂发麻,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踉跄了一下,膝盖重重磕在坚硬湿滑的地面上,钻心的疼痛瞬间袭来。
可她另一只手,却像焊死在了胸前,死死地、用尽全力地护着那个包裹了好几层厚实防水布的硬壳文件夹。雨水疯狂地冲刷着她单薄的身体,白色衬衫湿透紧贴,清晰地勾勒出剧烈起伏的胸膛和嶙峋凸起的肩胛骨,脆弱得像狂风中断裂的芦苇。长发彻底散乱,狼狈地黏在苍白的脸颊、脖颈上,雨水顺着发梢、下颌、鼻尖疯狂滚落,模糊了视线。然而,透过这模糊的水帘,她的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被逼到绝境的母兽,燃烧着不屈和愤怒的烈焰,死死地、穿透性地钉在那片缓缓降下几寸的深色车窗上——那目光,几乎要灼穿玻璃!
库里南猛地刹车,刺耳的摩擦声被雨声淹没。车内一片死寂,只有引擎低沉的余韵和车顶被暴雨疯狂捶打的、近乎惊心动魄的巨响。
一股无形的、冰寒刺骨的压迫感,从那道车窗缝隙里弥漫出来,比外面的雨水更冷,更沉。
车窗内,光线昏暗暧昧。封云霆轮廓分明的侧脸在光影交错中犹如冰冷的雕塑。高挺的鼻梁如同陡峭的悬崖,薄唇抿成一条毫无温度的直线,下颌坚硬如同磐石。他深邃的眼眸,像两泓凝结了万载寒冰的深潭,没有任何情绪波动。那目光先是极其冷漠地扫过引擎盖上那只因为用力拍打和冰冷雨水而微微痉挛、关节泛白的手,再缓缓上移,落在了李香林那张被雨水肆虐、苍白得如同纸片、却又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倔强的脸上。
那眼神,不是简单的漠视。是审视,是估量,是一种高高在上的、对尘埃般挣扎的不解与……一丝尘埃般的怜悯?这怜悯比纯粹的漠视更令人心胆俱裂!
无边的羞耻感如同岩浆,瞬间冲毁了李香林所有的堤防,烧得她浑身血液逆流,几乎要将她彻底焚毁!她下意识地想缩回那只拍在引擎盖上的手,想蜷缩起来,想把自己埋进这无尽的雨夜和黑暗中,永远消失!父亲锒铛入狱(修改设定为更符合现代都市背景),母亲积郁成疾追随而去,家族崩塌如山倒,所有的荣光瞬间化为齑粉,她和两个妹妹一夜之间从云端跌落泥淖,品尝尽世态炎凉……她早已不是那个需要保持优雅体面的“李大小姐”!
可指尖,隔着湿透冰冷的防水布,清晰地感觉到下面文件夹坚硬的棱角!那是无数个不眠不休的夜晚,是她熬干了心血,熬尽了泪水,熬得双眼布满蛛网般血丝,熬到胃部因为长时间饥饿而痉挛抽搐,才在廉价稿纸上一点点描摹、修改、凝结出的心血!是她林香林这个名字背后,唯一没有被债务和泥泞完全掩埋的东西!是她在三十平米出租屋昏暗灯光下,看着被舞鞋磨破脚趾却咬牙坚持的二妹美玲,看着在旧台灯下啃着硬馒头温书的幼妹佳宁时,唯一能抓住的、为她们搏一个未来的微光!
尊严?她早就没有了!这点微光,是她唯一剩下的、也是必须守护的!
不能退!死也不能退!
“封先生!” 她的声音再次响起,撕裂般沙哑,带着豁出一切的强硬,甚至盖过了部分砸在车顶的雨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从滚烫的喉咙里强行挤压出来,带着血沫,“给我三分钟!就三分钟!你看看这个!它不一样!它……” 声音陡然被一股巨大的酸涩堵住,喉头剧烈地滚动了一下,眼中瞬间弥漫开一层绝望的水汽,又被她死死地、狠狠地压了回去,那双燃烧的眼眸里只剩下更深的、近乎偏执的执拗,“求您!”
车窗内,死寂无声。 封云霆的目光依旧冰封,没有任何涟漪。车窗隔绝了风雨的狂暴,却将这无声的、巨大的、带着审视与冷漠的压力千百倍地放大,沉甸甸地、窒息地笼罩在李香林紧绷到极限的神经上。每一秒钟的流逝,都像一把迟钝的锯子,在她摇摇欲坠的意志上来回拉扯,留下深刻的、剧痛的划痕。雨水顺着她的睫毛滴落,砸在手背上,冰冷刺骨。
就在李香林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被这足以压垮脊梁的沉默彻底碾碎、冻僵成一具空洞的躯壳时,男人终于开口了。 声音低沉,如同价值连城的大提琴在最深沉的夜色里拨响,本该悦耳,却淬着极地寒冰的锋芒,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带着金属般的冷硬质感,精准地钉入李香林的耳膜:
“李香林。” 他准确地叫出了她的名字。那冰封的寒潭深处,一抹极其幽暗、极其复杂的流光倏忽闪过,快得如同幻觉,带着一丝了然,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或者仅仅是对这落魄处境的一种确认?
李香林的身体剧烈地一晃,不是因为膝盖的疼痛,不是因为刺骨的寒冷,而是因为这早已被现实踩入泥泞的名字,竟从他口中如此清晰地、带着上位者特有的冷漠腔调吐出。仿佛一道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在她早已伤痕累累的背上。尖锐的痛楚让她死死咬住了下唇内侧的软肉,浓重的铁锈味瞬间弥漫口腔,这股带着血腥味的疼痛感支撑着她没有倒下,她强迫自己抬起下巴,迎上他那双足以冻裂灵魂的、毫无温度的眼眸,从齿缝里艰难地挤出回应:“是!”
封云霆的视线终于从她惨白倔强的脸上移开,落在了那个被她如同生命般护在胸前、即便隔着湿透布料也能感受到其棱角分明的文件夹上。那目光不再是漠然,而是瞬间充斥了一种职业性的、冰冷的、如同锋利手术刀般的审视。锐利,精准,带着穿透一切幻想泡沫的残酷力量,仿佛能直接剥开那层叠的防水布,将里面的内容赤裸裸地钉在现实的砧板上。
“不管你里面画的是什么纸上童话,” 他的声音毫无起伏,平静得如同在宣读一份冰冷的判决书,每一个字都带着终结的意味,“拿去参加‘璀璨之星’新锐设计师大赛。” 他顿了顿,似乎是为了确保这最后的判决能精准地钉入对方的心脏,清晰地吐出致命的结论:“结果只有一个——身败名裂。立刻,马上。不要幻想任何侥幸。”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扇短暂开启了缝隙的车窗,如同断头台的铡刀,坚决、冷酷、毫无迟滞地升起、闭合。
喀哒。 一声轻响,彻底隔绝了两个世界。
引擎猛地发出一声低沉流畅的咆哮,浑厚有力,与车外震耳欲聋的雨声形成诡异的交响。黑色的库里南如同被激怒的巨兽,没有丝毫犹豫和怜悯,强大的动力瞬间爆发,车身坚决地向前猛地一蹿!
巨大的惯性,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依旧半跪在引擎盖旁、身体前倾的李香林身上! “啊!” 一声短促的惊呼被淹没在雨声和引擎轰鸣里。
她整个人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狠狠向后带倒,重重摔在冰冷湿滑、满是泥浆的水泥地上!后背和后脑勺传来一阵钝痛,泥水瞬间浸透了薄薄的衬衫,刺骨的寒意瞬间包裹了她。怀里的文件夹脱手飞出! “不——!” 李香林目眦欲裂,发出一声绝望的哀鸣,什么疼痛都顾不上了,连滚带爬地扑了过去,用整个身体去覆盖、去保护那个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眼看就要狼狈摔入泥水中的文件夹!
噗通。 文件夹砸在她扑过去的肩膀上,然后滚落在她怀里,被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抱住,重新紧紧箍在胸前,沾满了肮脏的泥浆。她狼狈地趴在冰冷的泥水里,仰起头,只看到库里南猩红的尾灯在密集如瀑的雨帘中划出两道模糊而迅疾的、嘲讽般的轨迹,转瞬之间,便消失在街道拐角的黑暗尽头。
冰冷肮脏的泥水被车轮无情地卷起,再次劈头盖脸地溅了她满头满脸,糊住了眼睛和口鼻。窒息感和巨大的屈辱感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她彻底吞没。
她一动不动地趴在冰冷的泥水里,怀里紧紧抱着那个同样脏污不堪的文件夹。身体仿佛失去了所有知觉,只剩下刺骨的寒,和胸腔深处那颗被无情的判词反复鞭挞、被车轮溅起的污泥反复羞辱的心脏,在绝望地、痛苦地抽动着。
身败名裂……身败名裂……
这四个字,如同带着倒刺的毒钩,一遍遍在脑海里翻滚、尖叫、穿刺。每一次回响,都带出更多猩红的、名为“过往”的血肉碎片。
父亲李振坤雄心勃勃的资金链扩张计划,像一个被吹到极限的肥皂泡,在某个阳光灿烂的午后轰然爆裂,留下的是天文数字般的债务和无数愤怒的债主。昔日富丽堂皇的李宅被贴上刺眼的封条,如同一个巨大的耻辱标记。那些曾经环绕在父亲身边、对她们姐妹殷勤备至的叔伯世交,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父亲承受不住巨大的压力和一纸判书,在狱中日夜被愧疚折磨,身体和精神都迅速垮塌下去。母亲本就体弱多病,一夜之间失去所有依靠和希望,忧思成疾,缠绵病榻数月后,终究没能撑过那个寒冷的冬天,追随父亲而去,留下她们姐妹三人握住彼此冰凉的手,面对这冰冷陌生的世界。
她和二妹美玲放弃学业,拼命打工还债,支撑着摇摇欲坠的家。她们搬离了那个曾经充满欢声笑语的家园,住进了这间位于城市边缘、散发着霉味和廉价气息的三十平米出租屋。她李香林,李家曾经光芒耀眼的长公主,如今穿着洗得发白的廉价衣衫,在餐厅后厨洗刷堆积如山的油腻碗碟,在深夜的写字楼里做着最卑微的清洁工作,指缝里是洗不掉的油污和消毒水味道。她还有什么“名”?“李家破产千金”?“老赖的女儿”?还是那个在豪门圈子里早已沦为笑柄谈资的落魄笑料?
封云霆,封氏集团的太子爷,云端之上俯瞰众生的存在。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身败名裂”,如同最精准的刀,剖开了她血淋淋的现状,碾碎了她仅存的、微弱如风中残烛的希望。他是在提醒她,也在提醒这整个世界:你李香林,早已在泥潭里,连挣扎的姿态,都丑陋不堪,徒增笑柄。
挣扎?不过是加速坠落,死得更难看罢了。
雨水疯狂地冲刷着她的身体,试图洗去满身的污泥,却只带来更刺骨的冰冷。脸上湿漉漉一片,冰冷的水流滚落,咸涩的味道在唇齿间弥漫开来。世界只剩下轰鸣的雨声,和脑海里那疯狂回荡的、冰冷的判决。
“哐当!”
出租屋那扇老旧、锈迹斑斑的铁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撞开,门板拍在斑驳的墙壁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连带着整个小屋似乎都跟着颤抖了一下。
一股浑浊、沉闷、令人窒息的气息如同实质般扑面而来。劣质空气清新剂散发着刺鼻的、试图掩盖却欲盖弥彰的浓烈香精味;角落里,隔夜的、廉价外卖饭菜残余的油腻气息顽固地盘踞;墙壁靠近地面的地方,深色的霉点顽强地蔓延,散发出一种潮湿、腐败的、属于贫穷角落特有的、挥之不去的霉味。几种气味交织、发酵,凝结成一种名为“困窘”的、沉重的实体,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进入者的胸口。
“大姐!”一声带着浓重哭腔、细小又惊恐的呼喊瞬间炸响。
李香林如同刚从冰河里被打捞出来的水鬼,浑身裹挟着冰冷的寒气和水汽,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滴落的雨水在她脚下迅速汇成一小滩。她甚至来不及脱下那双湿透沉重、沾满污泥的帆布鞋,一个温热、柔软、带着剧烈颤抖的小小躯体就如同炮弹般狠狠撞进了她怀里,死死抱住了她冰凉僵硬的腰身。
十岁的李佳宁,小脸惨白如纸,那双遗传了母亲、如同受惊小鹿般清澈纯净的大眼睛里此刻蓄满了滚烫的泪水,啪嗒啪嗒地砸在李香林湿透冰冷的衬衫上,留下一个个深色的圆点。“呜呜……吓死我了!外面好大的雷!窗户都在抖……我好怕!大姐你怎么才回来!”她冰凉的小手死死攥着李香林湿透的衣角,指甲几乎要抠进布料里,小小的身体在李香林怀里抖得像秋风中最后的落叶,声音带着惊魂未定的颤抖和浓重的哭腔。
李香林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冲力撞得一个趔趄,本就虚脱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后背重重撞在冰冷坚硬的门板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喉咙里涌上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剧烈的咳嗽无法抑制地爆发出来,撕扯着她干痛灼烧的喉咙。“咳…咳咳…宁宁乖……”她艰难地喘息着,一手下意识地将那个沾满泥浆、湿透冰冷的文件夹高高举起,避开妹妹的触碰,另一只手胡乱地、无力地想去安抚怀里颤抖不止的小人儿,“没事…大姐没事……”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痛楚。
她疲惫地将黏在脸颊上、滴着水的凌乱长发用力撩开,昏黄的灯光下,露出一张毫无血色的脸庞。浓重的、如同墨染的青黑深深烙印在眼窝之下,几乎覆盖了半张脸。嘴唇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青紫色,微微哆嗦着。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只剩下一具被寒冷和绝望浸透的躯壳。
“李!香!林!!!”一声饱含着惊骇、狂怒、撕心裂肺的心疼和几乎要冲破屋顶的火焰的咆哮,如同惊雷般在狭小的空间里炸开!
布帘“唰”地一声被一只带着薄茧、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的手狠狠扯开!李美玲像一团被点燃的黑色风暴,猛地冲了出来!
她赤着一只脚,白皙的脚掌直接踩在冰凉粗糙、甚至有些硌人的水泥地上,另一只脚勉强套着一只边缘磨损严重、甚至能看到里面衬布泛黄的旧芭蕾舞软鞋。漂亮的长卷发被她自己烦躁地抓得一团糟,几缕被汗水和湿气打湿的卷发狼狈地贴在汗津津的颊边和颈侧,失去了所有的光泽和弹性。她那遗传自母亲、本该顾盼生辉、妩媚动人的漂亮杏眼,此刻瞪得滚圆,眼白处布满了通红的血丝,里面燃烧着熊熊的烈火,那火光里交织着滔天的愤怒、深入骨髓的恐慌,还有一丝即将崩溃的绝望。这束火焰般的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探照灯,瞬间就死死钉在了门口狼狈不堪的李香林身上,然后,如同淬了毒的箭矢,狠狠扎向她怀中那个被泥水浸透、却依旧被她死死护着的文件夹!
“你是不是疯了?!脑子被雨水泡发了霉?!还是被雷劈傻了?!”李美玲的声音又尖又利,带着破音的嘶哑和无法控制的颤抖,几步就冲到李香林面前,动作快得像扑食的猎豹。她伸出手,带着一种恨不能将那“祸根”撕成碎片的狠戾,直接就去抢夺那个湿漉漉的文件夹!“你看看你!你他妈看看你自己现在的鬼样子!为了这堆破纸!不要命地淋成这样!这破雨!这雷!车那么多!万一……万一……” 她的话语被汹涌而上的哽咽和巨大的恐惧狠狠堵住,化作压抑在喉咙深处的、如同野兽受伤般的低吼。眼眶瞬间红得像要滴出血来,泪水在血红中疯狂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她伸向文件夹的手停在半空,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最终,那燃烧着怒火的手没有去碰文件夹,而是猛地向下,狠狠地、发泄般地攥住了李香林冰冷湿透、沾满泥浆的衬衫袖口下摆,用尽全力地摇晃着,仿佛要用这种粗暴的方式把姐姐身上那失魂落魄的躯壳摇醒,把里面那个“不顾死活”的魂灵彻底晃出来!“你给我醒醒!你说话啊!你出去干嘛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那份几乎要将她焚烧殆尽的焦灼关心,被火爆的脾气和巨大的恐惧包裹着,像滚烫的岩浆,灼烧着她自己,也灼烧着她眼前的大姐。
狭小的空间被这突如其来的激烈冲突塞得满满当当,几乎要爆炸。昏黄的灯泡在头顶发出微弱的光,将三个紧紧挨着又仿佛隔着冰冷雨水的女孩身影投在斑驳的墙壁上,交织成一幅令人窒息的剪影。贫穷的困窘、巨额的债务、渺茫的未来、刚刚经历的巨大打击……所有沉重得令人绝望的东西,都在这暴雨倾盆后的死寂小屋里疯狂弥漫、发酵,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腥甜和窒息感。
只有李佳宁压抑不住的、细小的抽噎声,和李美玲因为极度愤怒和恐惧而发出的、沉重急促的喘息声,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闷空气中交织、碰撞、回荡,如同困兽绝望的悲鸣。
“说话啊!李香林!你到底去哪里了?!去给谁看这堆破纸了?!”李美玲的怒火如同被浇了油,看着姐姐那失魂落魄、沉默忍受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声音拔得更高,几乎要掀翻低矮的天花板。她攥着李香林袖口的手用力到指节青白,指甲几乎要透过湿透的布料抠进她的皮肉里。
李香林被妹妹摇晃得头晕目眩,后背撞在门板上的钝痛还在持续。怀里那个冰冷沉重的文件夹,像是唯一的热源,又像是压垮她的最后一块巨石。封云霆那句冰冷刻骨的判词——“身败名裂”——如同魔咒般在脑海里疯狂旋转轰鸣,混合着李美玲尖锐的质问、李佳宁无助的抽泣、还有这间小屋令人绝望的霉味和贫穷气息……
所有的委屈、屈辱、不甘、巨大的压力、被碾碎的尊严、对未来的茫然……在这一刻,如同被点燃引信的炸药桶,轰然在她疲惫不堪的胸腔里炸开!
“我去找封云霆了!” 李香林猛地抬起头,那双原本失焦、疲惫的眸子里,此刻也骤然燃起了两簇疯狂跳动的火焰!她的声音不再是嘶哑的软弱,而是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尖锐反击,甚至盖过了李美玲,“我去找他看我的设计稿!因为只有他能决定‘璀璨之星’大赛的最终名单!因为这是唯一的机会!是我们姐妹三个唯一能翻身的机会!不然呢?!不然怎么办?!美玲!你告诉我!我们要在这个发霉的、三十平米不见天日的鬼地方待到什么时候?!看着佳宁穿着缝补过的校服去上学?!看着你那双磨破的舞鞋永远也换不了新的?!看着我们永远背着父亲留下的巨额债务被人戳脊梁骨?!看着我们一辈子烂在这里吗?!”
她几乎是吼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撕裂出来,带着滚烫的血丝和浓重的绝望。身体因为激动和寒冷剧烈地颤抖着,脸色却因为这番爆发而涌上病态的潮红。
李美玲被她这一连串嘶吼般的质问噎得瞬间失语。她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看着她一向隐忍克制的大姐此刻激动得浑身发抖的样子,听着那些赤裸裸揭开伤疤、直指残酷现实的话语,那份巨大的恐慌和怒火瞬间被另一种更加尖锐、更加冰寒的认知覆盖——
“你……你去找封云霆?!”李美玲的声音陡然降了下来,却带着一种更加可怕的、山雨欲来的冰冷和颤抖。她眼中的怒火被一种近乎悲悯的嘲弄取代,“李香林,你是不是还在做梦?!你还以为自己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李家大小姐,随便画几张图,就能得到封大少爷的青睐?!醒醒吧!李家早就倒了!我们在他眼里是什么?是垃圾!是臭虫!是避之不及的灾星!你去求他?你拿什么脸去求他?!你想让他怎么羞辱我们?!让他把我们最后这点可怜的自尊也踩在地上碾碎给我们看吗?!”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尖锐的破音和浓重的哭腔,“你知不知道什么叫羞耻?!啊?!”
“羞耻?!”李香林像是被这两个字狠狠刺中了最痛的地方,她惨笑一声,泪水终于再也控制不住,混合着脸上的泥水,汹涌地滚落下来,“为了活下去!为了你们!我林香林还有什么羞耻可言?!只要能抓住一点机会!别说拦他的车!就算跪下去求他!我也……”后面的话,被汹涌的哽咽彻底淹没。巨大的屈辱感和不顾一切的决心在她胸腔里剧烈冲撞撕扯,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你……”李美玲看着她脸上滚落的、混合着泥水的泪痕,看着她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绝望和不顾一切的疯狂,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把她所有的怒火都冻僵了,只剩下无边的心疼和恐惧。她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剩下急促的喘息和同样汹涌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呜……大姐……二姐……你们别吵了……呜呜……我怕……” 李佳宁被两个姐姐激烈的对峙吓坏了,小小的身体抖得更厉害,把脸深深埋在李香林冰冷的怀里,发出小兽般压抑无助的呜咽。
就在这时,李美玲激动之下,身体猛地一晃,手臂不小心撞到了旁边那张摇摇晃晃的折叠小方桌!
桌子上,还有半碗李佳宁没吃完、等待李香林回来一起吃的泡面,旁边放着一杯李美玲晚上用来缓解脚踝疼痛的热水。
哗啦!哐当!
刺耳的碎裂声骤然响起!
塑料泡面碗被撞翻,残余的汤汤水水和面条泼洒出来!热水杯应声落地,摔得粉碎!
滚烫的、油腻的汤汁和李美玲赤着的脚背来了个亲密接触! “嘶——啊!”李美玲痛得倒吸一口冷气,猛地缩回了脚!
同时,飞溅的滚烫汤汁和碎片,也溅到了李佳宁抱着李香林的手臂上! “烫!呜哇——!”小女孩猛地爆发出尖锐的痛呼,条件反射地松开了抱着李香林的手!
李香林本就虚弱,被李佳宁猛地一推,重心不稳,加上怀里还死死抱着那个沉重的文件夹,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噗通! 她再一次重重地摔倒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
这一次,怀里的文件夹终于彻底脱手! 那个包裹着厚厚防水布、沾满污泥的硬壳文件夹,翻滚着,“啪嗒”一声,摔落在李香林身边,文件夹的搭扣摔开了,里面厚厚一沓画稿散落出来,飘飞着,然后纷纷扬扬地、如同被暴雨打落的枯叶,狼狈地、无力地落在了满地狼藉的泥水、油污和碎玻璃渣上……
有几张稿纸甚至直接落在了那滩冒着热气的泡面汤里,油污迅速在上面晕染开丑陋的痕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狭小的出租屋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李佳宁被烫伤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李美玲抱着被烫红脚背的、压抑的吸气声,以及李香林重重摔倒在地后,胸腔里发出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痛苦喘息声。
灯光昏黄,尘埃在光柱里无声漂浮。
李美玲顾不上脚背的疼痛,愕然地看着地上散落的稿纸和那刺眼的油污。 李香林怔怔地看着那些散落在污秽中的心血,那是她熬了无数个夜晚,一笔一划勾勒出的梦想,是她以为能带着她们姐妹爬出泥潭的唯一绳索。此刻,它们像垃圾一样躺在肮脏的地板上,被汤汁浸透,被玻璃渣刺穿。
一股冰冷的麻木感,从指尖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最后冻结了心脏。 原来……封云霆说的对。 身败名裂。 她连这点东西……都护不住。
一滴冰冷的液体重重砸落在她撑在地上的手背上。不是雨水,是从眼眶里滚落的泪。 “呵……”一声极其轻微、带着无尽悲凉和嘲讽的笑声,从她喉间溢出,轻得如同叹息,却重重敲打在李美玲和李佳宁的心上。
李美玲看着姐姐脸上那近乎死灰般的绝望,看着她空洞地盯着地上那些被污染的画稿,再看看自己烫红的脚背和妹妹被溅到的手臂,胸中那团怒火彻底熄灭了,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悔恨。她是不是……说得太重了?做得太过分了?
“姐……”李美玲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小心翼翼的颤抖和哽咽,她忍着脚痛,想蹲下去扶她。
“别碰我!”李香林的声音疲惫而沙哑,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她没有看任何人,只是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支撑着身体,从冰冷的地上爬起来。动作僵硬,如同生了锈的木偶。她甚至没有去管自己沾满泥污、湿透冰冷的衣服,只是跪在地上,伸出同样冰冷、沾着污泥的手,极其小心地、如同对待易碎的稀世珍宝一样,去捡拾那些散落在污秽中的画稿。 一张,又一张。 指尖拂过油污,拂过玻璃渣留下的细痕,拂过被泥水浸湿晕开的线条…… 她的动作很轻,很专注,仿佛在做一件神圣无比的事情。背脊挺得笔直,却又透着一股令人心碎的脆弱和孤绝。
李美玲僵在原地,伸出的手停在半空,看着姐姐沉默坚持的动作,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痛得无法呼吸。泪水终于汹涌地冲出眼眶,顺着脸颊无声滑落。她张了张嘴,想道歉,想帮忙,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李佳宁也停止了哭泣,呆呆地看着沉默捡稿纸的大姐,小脸上满是泪痕和不知所措的惊恐。
李香林小心翼翼地捡起最后一张飘到角落的画稿。这张稿纸背面朝上,也沾了泥点,但奇迹般地避开了汤汁和玻璃。她正要将其归拢,目光却猛地定格在稿纸的背面。
那不是她画的珠宝设计图。
粗糙的画纸上,用稚嫩笨拙的笔触,画着一个歪歪扭扭、线条不够圆润、甚至有些扁扁的、明黄色的太阳。太阳的周围,用蜡笔涂满了金灿灿的、放射状的线条,像在努力散发着光和热。太阳的下方,用铅笔歪歪扭扭地写了一行小字: 【给大姐的太阳。大姐不哭。宁宁画。】
字迹稚嫩,像小学生练习本上的作业,带着孩子气的认真和笨拙。笔画因为用力而深深地印在纸张里。
画纸的右下角,还沾了一点淡淡的、粉色的痕迹。李佳宁今天在学校手工课上用了水彩,大概是手上没洗干净沾上的。
李香林捏着这张画稿的手指,猛地剧烈颤抖起来。那强烈的、汹涌的、几乎要将她撕裂的绝望和冰冷的麻木感,在这一刻,被这张粗糙画纸上稚嫩的太阳和歪歪扭扭的字迹,狠狠撕开了一道口子!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酸涩猛地冲上鼻尖,直冲眼眶!视线瞬间被滚烫的泪水彻底模糊!喉咙里像是堵了千斤重的棉花,哽咽得无法呼吸。她慌忙低下头,不想让妹妹们看到她此刻的狼狈和崩溃。
一滴,两滴……滚烫的泪水再也无法控制,汹涌地冲出眼眶,如同断了线的珠子,重重地砸落在那张画着太阳的稿纸上,迅速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痕,模糊了那稚嫩的笔迹。
她死死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肩膀却控制不住地微微耸动。
原来……她不是一无所有。
昏暗的灯光下,李美玲也看清了那张画稿背面是什么。她再也忍不住,无声地痛哭起来,踉跄着蹲下身,不顾地上的脏污和水渍,用力抱住了李香林冰冷颤抖的肩膀。
李佳宁也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抽噎着,小心翼翼地挪过来,伸出小手,轻轻抓住了李香林同样冰冷的手腕,小脑袋依恋地靠在她的手臂上,发出小动物般的呜咽:“大姐……不哭……宁宁画太阳给你……太阳出来了,就不冷了……”声音又软又糯,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和心疼。
李香林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更加剧烈的颤抖起来。她再也压抑不住,终于将脸深深埋进了那张画着太阳的画稿里……
狭小的出租屋里,只剩下三个女孩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哭声交织在一起,在昏黄的灯光下,在那张承载着稚嫩希望和滚烫泪水的画稿上,无声地流淌。窗外,城市的暴雨依旧在不知疲倦地倾泻,冲刷着钢铁森林的冰冷轮廓。
长夜漫漫,寒意刺骨。但在这小小的、散发着霉味的三十平米空间里,在那张被泪水浸湿的画着太阳的稿纸上,一丝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却又顽强无比的暖意,如同种子在厚重的冻土下,悄然萌发了一点嫩芽。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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