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七年,甲申春,山海关。
这天下第一雄关,此刻在暮色里却似一头垂死的巨兽。朔风卷着雪沫,在斑驳的城堞间呜咽盘旋,带着刺骨的腥气——那是铁锈、焦土与新近浸透砖石、尚未冻结的人血混杂的气息。关外,连营篝火如鬼眼,延绵至沉沉天际,那是满洲八旗的滔天凶焰;关内,城垣崩塌处,烽烟尚未散尽,残破的“顺”字旗与倒伏的明军甲胄狼藉一处,无声诉说李闯王那昙花一现的攻伐。正是江山破碎,乾坤倒悬,龙蛇争食之际。
关内西侧,一处闹中取静的大宅,门楣上悬挂着乌木金漆的匾额——“沧澜剑庐”。此地主人黎不屈,乃是武林中响当当的宗师级人物,一手“沧澜九叠浪”剑法,刚猛霸道却又隐含大海无量之柔韧,独步幽燕。剑庐中,此刻烛火通明,却压不住一种山雨欲来的死寂。
厅堂之上,黎不屈一身玄色劲装,端坐如松。他年约四旬,面庞方正,浓眉如墨染,双目开阖间精光慑人,仿佛两口深潭。然而此刻,这深潭却弥漫着一层难以化开的沉郁。他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古朴长剑的鲨鱼皮鞘,剑名“镇岳”,伴随他半生,饮过无数宵小之血,寒意凛然。
“爹爹!”脆生生的童音打破沉寂。一个约莫五六岁的男童从侧门奔入,虎头虎脑,眉目间已见英气,正是幼子黎童。他手里攥着一把小小的木剑,献宝似的挥舞着刚学来的半招剑式,“您看!这一剑刺出去,对不对?”
黎不屈紧绷的脸上瞬间冰雪消融,宛如春风吹皱深潭。他俯身,粗糙的大掌轻轻抚过黎童柔软的头顶,声音低沉却带着暖意:“嗯,童儿这一剑,快如惊鸿,已有三分模样。只是…”他接过木剑,手腕微沉,指尖在黎童小臂几处穴位轻轻一点,“气发于腰,力贯于臂,发于腕,达于指尖,而非一味用蛮劲。记住,剑是手臂的延伸,心意所至,剑锋即至。就如…这关外的风,看似无形,却摧折万物。”
黎童似懂非懂,却用力地点着头,澄澈的大眼睛里满是崇拜的光。
“好了,童儿,夜深了,莫要缠着你爹爹。”一个温婉的声音传来。屏风后转出一位妇人,荆钗布裙,难掩丽色,正是黎不屈的发妻柳氏。她走上前,牵起黎童的小手,眉宇间笼着与丈夫相似的忧色,望向黎不屈,低声道:“夫君,我方才备了些醒酒汤…大师兄他…还在东厢?”
提及“大师兄”三字,黎不屈眼中暖意骤然冻结,嘴角绷紧,只沉沉“嗯”了一声,目光投向窗外深沉的夜色,那忧色已转为凛冽的警惕。柳氏心头一紧,不再多言,强笑着哄黎童随她回后院歇息。黎童一步三回头,总觉得爹爹身上那股沉重如山的气息,压得小小的厅堂有些喘不过气。
厅堂重归寂静。烛火跳动,将黎不屈的身影拉长,投在墙壁上,如同一尊沉默的怒目金刚。他缓缓起身,踱至窗前。庭院中积雪映着惨淡的天光,几竿枯竹在风中瑟瑟摇摆。
“沧澜剑庐…”黎不屈喃喃自语,手指在冰冷的窗棂上划过。这门庭是他半生心血,亦是师门传承之地。然而,自从月前山海关战事急转直下,闯军破京,清军压境,大师兄殷破岳的行迹便愈发诡谲。此人天赋极高,城府却极深,早年便因觊觎掌门之位与师父秘传的《沧溟剑经》总纲,与黎不屈结下深怨。师父临终前,将掌门之位与剑经总纲传于黎不屈,殷破岳表面恭顺,眼底那丝怨毒却如淬毒的冰棱,黎不屈从未忘怀。
近来,殷破岳频频往返关内外,结交不明身份之人,身上常带着关外烈酒与一种阴冷的、不属于中原武林的杀气。黎不屈数番试探,殷破岳皆巧言搪塞。今日他更是深夜来访,带着一身浓重酒气,言语间闪烁其词,隐隐透着躁动不安的亢奋。黎不屈嗅到了浓重的阴谋与血腥的味道。他遣散仆役,只留几名心腹弟子暗中戒备,便是嗅到了风暴来临的气息。他预感,今夜,师兄弟间数十年的龃龉,必将以鲜血作结。
风声似乎更厉了,呜咽着穿过回廊。
“铮!”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金属摩擦声,如同毒蛇吐信,骤然划破死寂!这声音并非来自剑庐之外,而是源自东厢客房的方向!
黎不屈瞳孔骤缩!这是长剑悄然出鞘时,剑锷与剑鞘内壁极速摩擦的声响!习剑之人耳力超绝,岂会听错?而且,这拔剑之速,带着一股刻意压抑的、择人而噬的阴狠!
“不好!”黎不屈心头警铃大作,体内雄浑的沧澜真气瞬间如江河奔涌,轰然布满四肢百骸。他甚至来不及抄起桌上的“镇岳”长剑,身形已如离弦之弩,撞碎厅门,直扑东厢!
几乎与此同时!
“砰!砰!砰!”
东厢那扇紧闭的雕花木门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瞬间四分五裂!三道裹挟着浓烈腥风与刺骨寒意的黑影,如同从地狱裂缝中蹿出的恶鬼,破门而出!当先一人,身材高大,面容冷硬如铁板,狭长的双眼眯成两道毒蛇般的缝隙,手中一柄狭长弯刀反射着幽蓝寒光,正是殷破岳的左膀右臂——“追魂剑”冷无血!他身后两人,一身劲装,面目模糊在夜色中,唯有手中同样狭长的弯刀闪烁着致命的寒芒,一看便知是关外凶徒!
三人甫一现身,没有任何呼喝,更无半分犹豫!三柄弯刀撕裂空气,发出凄厉短促的尖啸,化作三道刁钻诡异的弧光,目标并非冲出厅堂的黎不屈,而是直指西侧——黎不屈夫妇的后院卧房!他们竟是要先斩黎不屈的妻儿,乱其心神!
“恶贼!尔敢!”黎不屈目眦欲裂,暴喝如雷!妻子柳氏虽也习武,但功力远逊,幼子黎童更是毫无自保之力!狂怒与惊惧如同岩浆在胸中炸开。他身在半空,眼看救援不及,猛地吸一口气,身形竟违反常理地硬生生在半空顿住一瞬!双脚在冰冷的青石地板上重重一踏!
“轰!”一声闷响,坚硬的地面竟被踏出蛛网般的裂纹!他借着这反震之力,身形如炮弹般折向西厢,速度更快三分!人在途中,右手五指箕张,朝着那三道扑向后院的刀光凌空狠狠一抓!
“沧澜劲——怒海擒龙!”
周遭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空,一股沛然莫御、带着大海怒涛漩涡般恐怖吸力的无形气劲骤然爆发!那三道迅捷如电的刀光竟如同陷入无形的泥沼,去势猛地一滞!冷无血三人只觉一股巨大的牵扯之力牢牢缚住手中弯刀,几乎脱手飞出!
然而,高手之争,胜负只在刹那!
就在黎不屈凌空一抓阻敌一瞬的间隙,东厢那破碎的门洞里,一道青灰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无声滑出!正是殷破岳!他面色在昏暗的光影下显得格外阴沉狰狞,嘴角挂着一丝扭曲的冷笑,眼中再无半分酒意,只剩下赤裸裸的怨毒与杀机!
“黎不屈!你的死期到了!”
殷破岳厉啸一声,身形疾如鬼魅扑向黎不屈的后背!他并未拔剑,双掌却已变得惨白如玉,丝丝缕缕肉眼可见的灰黑色寒气自掌心溢出,周围的温度骤降,连空气中飘落的细小雪花都瞬间凝成冰晶!正是他秘修多年、歹毒绝伦的“阴风蚀骨掌”!
这一扑,时机拿捏得阴毒无比。正是黎不屈旧力已尽(发动擒龙功阻敌),新力未生(身体折向西厢)的刹那!掌未至,那阴寒刺骨、仿佛能冻结骨髓血液的掌风已然袭体!
黎不屈背后寒毛根根倒竖!千钧一发之际,他猛提一口丹田真气,强行在半空中拧身旋体!真气鼓荡,玄色劲装猎猎作响!
“砰!”
仓促间,黎不屈左掌灌注了十成沧澜内力,迎向殷破岳那惨白如鬼爪的右掌!
双掌交击!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声沉闷如击败革的怪异闷响!
黎不屈浑身剧震!一股阴寒歹毒、如同活物毒蛇般的气劲顺着掌心劳宫穴猛地钻入经脉,瞬间侵入手臂!那寒气所过之处,血液仿佛都要冻结凝滞,经脉传来撕裂般的剧痛!更为诡异的是,这寒气竟似带着强烈的腐蚀性,疯狂侵蚀他的纯阳沧澜真气!
“呃!”黎不屈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鲜血,身形被这阴寒歹毒又磅礴的掌力震得踉跄后退,每一步都在青石板上留下深深的脚印,体内气血翻腾如沸。
“桀桀…师弟,这‘玄阴蚀骨’的滋味如何?”殷破岳一招得手,发出夜枭般的怪笑,眼中闪烁着近乎疯狂的快意,“师父偏心,将掌门之位和《沧溟剑经》总纲都给了你!今日,我便用它送你一家团聚!”他得势不饶人,双掌如穿花蝴蝶,带起漫天惨白掌影,裹挟着透骨阴风,招招不离黎不屈要害!每一掌挥出,空气中都留下道道灰黑色的寒气轨迹,连地面都结出一层薄薄的白霜!
冷无血三人也趁机摆脱了“怒海擒龙”劲的迟滞,刀光再起,绕过缠斗的两人,再次扑向后院!
后院卧房内,柳氏听得前厅剧变,特别是丈夫那一声惊怒交加的暴喝,已是心胆俱裂!她一把将懵懂惊恐的黎童死死搂在怀中,另一手抓起墙上悬挂的一柄柳叶细剑,剑尖微微颤抖。她虽非顶尖高手,但也是名门之女,此刻护犊之心压倒了恐惧。
“童儿,闭上眼睛!抱紧娘!”
话音未落,房门已被一股巨力撞开!冷无血那如同毒蛇般的刀光直劈而下!
柳氏银牙紧咬,柳叶剑瞬间化作一条灵蛇,不求伤敌,只求格挡。“叮叮当当!”一阵密如骤雨的金铁交鸣声爆响!剑光与刀光搅作一团。柳氏剑法轻灵,深谙以柔克刚之道,竟在冷无血凶狠连绵的刀光下勉强支撑了数招!
然而另外两道刀光却绕过战团,如同两条毒蛇,一左一右,无声无息却又狠辣无比地斩向柳氏怀中的黎童!
“娘亲!”黎童吓得放声大哭,死死抱住母亲。
柳氏目眦欲裂!“休伤我儿!”她发出凄厉尖叫,竟不顾冷无血当头劈下的一刀,拼尽全力将黎童往屋角一推!同时扭身,柳叶剑化作一道决绝的流光,刺向左侧袭来的刀客咽喉!竟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噗嗤! 噗嗤!
两道利刃切入肉体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左侧刀客咽喉被柳叶剑洞穿,眼中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倒下。但右侧刀客那狠毒的一刀,却已深深斩入柳氏纤弱的肩背!刀锋入骨的剧痛让她浑身一颤,动作停滞!
破绽!
冷无血眼中凶光暴射!弯刀带着死亡的尖啸,趁机突破柳氏最后的防御,狠狠劈向她雪白光洁的颈项!刀太快!太狠!
“霜儿——!!!”
前院,正与殷破岳生死相搏的黎不屈,眼角余光瞥见这锥心刺骨的一幕,发出撕心裂肺的狂吼!体内那原本被阴寒掌力侵蚀滞涩的沧澜真气,在巨大悲痛与愤怒的刺激下,如同沉睡的火山轰然爆发!一股狂暴无比、仿佛要撕裂经脉的力量强行冲开了寒气的束缚!
“吼——!”
黎不屈须发戟张,双目赤红如血!他竟不顾殷破岳拍向自己心口的一记绝杀掌力,悍然拧身!左脚在地面再次重重一踏,硬生生将一块青石板踏得粉碎!借着这股反冲之力,他如同狂怒的疯虎,舍弃了所有防御,以肩背硬接殷破岳一掌,整个人却合身朝后院卧房方向扑去!人在空中,右手五指并拢如刀,凝聚了毕生功力与滔天恨意,朝着冷无血的后心狠狠劈下!
“沧澜九叠浪——碎岳!”
这一击,毫无花哨,只有最纯粹、最暴烈的力量!掌缘前方的空气被压缩、扭曲,发出沉闷刺耳的爆鸣!掌风未至,一股如同山崩海啸般的恐怖压力已将冷无血整个人笼罩!
冷无血只觉一股死亡的寒意从尾椎骨瞬间窜上天灵盖!他斩向柳氏颈项的刀再也顾不得落下,怪叫一声,强行扭身格挡!双臂交叉,弯刀交叉于胸前,毕生功力毫无保留地灌注其中!
“铛——!!!!!”
一声震耳欲聋、仿佛洪钟大吕被巨锤砸碎的爆响!
黎不屈的手掌,带着摧山断岳的恐怖力量,狠狠劈在冷无血交叉的刀身之上!
精钢打造的弯刀,如同脆弱的朽木,应声断成四截!
黎不屈的手掌去势不减,裹挟着崩断的刀锋碎片,狠狠印在冷无血的胸膛!
“喀嚓嚓!”
令人头皮发麻的骨骼碎裂声密集响起!冷无血双眼暴突,整个胸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塌陷下去!鲜血混杂着内脏碎片从他口鼻中狂喷而出!他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魁梧的身体如同被攻城锤正面击中,倒飞出去,狠狠撞在墙壁上,软软滑落,留下一道刺目惊心的血痕!
而与此同时!
“噗!”
殷破岳那蓄满寒毒阴力的左掌,也结结实实地印在了黎不屈空门大露的右肩胛骨上!
“呃啊!”黎不屈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这次的血竟是带着诡异的暗紫色!他强横的身体晃了几晃,右肩传来一阵刺骨的麻木与剧痛,仿佛骨骼经脉都被瞬间冻结、腐蚀!殷破岳这一掌,蓄谋已久,歹毒无比!
“爹爹!”被推倒在屋角的黎童,目睹父亲如同天神般降临一掌毙杀凶徒,又看到父亲口喷鲜血、踉跄后退的景象,发出惊恐欲绝的尖叫。小小的他,已被眼前地狱般的景象吓得魂飞魄散。
“童儿…快…走…”柳氏倒在血泊之中,背上的伤口深可见骨,鲜血浸透了她的衣衫。她望着黎童,眼中是无尽的不舍与哀求,“找你…忠伯…”
“霜妹!”黎不屈强压下涌到喉头的又一口鲜血,右臂几乎抬不起来,他踉跄着扑到妻子身边,想要扶她起来。
“桀桀桀…好一副鹣鲽情深!感人至深啊!”殷破岳一击重伤黎不屈,得意到了极点,一步步缓缓逼近,惨白的脸上挂着猫戏老鼠般的残忍笑容,“可惜啊,师弟,今日你们一家三口,注定要做那奈何桥上的同命鸳鸯!”他瞥了一眼屋角的黎童,眼中杀机更盛,“这小孽种,根骨倒是不错,留不得!”
他双掌再次泛起灰黑寒气,一步步踏来死亡的阴影笼罩了整个后院。
黎不屈半跪在柳氏身边,一手紧握柳氏冰凉的手,赤红的双目死死盯着步步逼近的殷破岳,如同濒死的猛虎。他左臂尚能动弹,暗中凝聚着体内残存的、正与寒毒激烈抗争的沧澜真气。绝望与悲愤如同岩浆在胸中翻涌咆哮!
就在殷破岳蓄势待发、准备给予最后一击的刹那!
“老爷!夫人!”
一声苍老却充满惊怒的嘶吼从侧院响起!一个须发皆白、身材佝偻的老仆,手持一把沉重的铁锹,如厂,崽的怒狮,不顾一切地冲了过来!正是黎家老仆,忠伯!他本是隐姓埋名的江湖人物,因受黎不屈大恩,甘愿在此为仆守护。此刻听得动静赶来已是稍迟!
“老狗!找死!”殷破岳眉头一皱,杀机顿起!他头也不回,反手一掌向后拍出!一道灰黑色的阴寒掌风如同呼啸的冰锥,直取忠伯面门!对付一个老仆,他甚至不屑用全力!
然而,忠伯浑浊的老眼中陡然爆射出精光!面对这足以冻结血肉的掌风,他竟不闪不避!反而将手中沉重的铁锹当作长棍,灌注全身气力,呜的一声,带着雷霆万钧之势,朝着殷破岳的后脑狠狠拍去!完全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忠伯!不可!”黎不屈看得真切,肝胆俱裂!
殷破岳那一掌,忠伯绝对挨不起!
殷破岳显然也没想↓这老仆如此悍勇拼命!他虽不惧,但脑后被劲风笼罩,不得不分心应付。他身形微侧,拍向忠伯的掌力瞬间撤回五成,反手一掌劈向砸来的铁锹!
“砰!”
铁锹木柄应声而碎!残存的阴风掌力扫中忠伯胸口!
“噗!”忠伯如遭重锤,喷出一口鲜血,踉跄后退,胸前衣襟瞬间结了一层白霜!
但这电光火石的一瞬,已为黎不屈争取到了宝贵的机会!他将所有的希望、所有的力量、所有的仇恨,都灌注在这一击之中!
“殷--破--岳--!”\"
黎不屈发出泣血般的怒吼!他佝偻的身躯猛地挺直,左掌闪电般按在地上!一股雄浑霸道的力量透地\"!同时,他右手勉强能动的手指,在腰间“镇兵”长剑的剑柄上猛地一弹!
“嗡--!”
一声清越激昂、如同龙吟般的剑鸣响彻夜空!“镇岳”长剑骤然离鞘,化作一道撕裂黑暗的惊虹寒芒,带着黎不屈精血所系的最后意志、最后的不屈与愤怒,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和角度,朝着殷破岳的咽喉激射而去!剑光过处,空气被切割出凄厉的音爆!
这一剑,舍身!忘我!决绝!正是沧澜剑法中以命搏命的绝杀之招--“孤鸿铩羽”!剑出,有死无生!
殷破岳刚劈退忠伯,正是旧力刚去、新力未生之时!那一道夺命寒光已至眼前!快!太快了!快到他甚至来不及完全转过身体!他骇然失色!死亡的明影瞬间将他吞噬!他怪叫一声,身形猛地后仰,同时双掌灌注全身阴寒内力,不顾一切地拍向那道寒芒!这是他毕生功力所聚!
“铮--!”
震耳欲聋的金铁摩擦声!火星四溅!
殷破岳的双掌险之又险地夹住了“镇岳”长剑的剑身!冰冷的剑锋几乎贴着他的咽喉皮肤!那锋锐无匹的剑气,已在他脖颈上割开一道细微的血线!
然而,剑身上传来的恐怖力量以及黎不屈那玉石俱焚的意志,远超他的预料!“咔..咔..”他双掌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灰黑色的阴寒真气与黎不屈附在剑上的灼热沧澜真气激烈碰撞抵消!长剑依旧在一点点、一点点地刺向他的咽喉!
时间仿佛凝固!
殷破岳面目扭曲,”,青筋暴跳,用尽全力抵抗着这死亡迫近的恐怖!死亡的恐惧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攫住了他的心!
就在这千钧一发、殷破岳濒临崩溃的边缘!
“噗!”
又是一声利刃入肉的闷响!声音轻微,却如同惊雷炸在所有人心头!
黎不屈身体猛地一僵!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胸膛--一截染血的、闪烁着幽蓝寒光的狭长刀尖,正从前心穿透而出!
一个身形如同鬼魅般瘦小的身影,不知何时如同壁虎般贴附在残破的屋檐阴影之下!此刻如同毒蛇出洞,精准而致命地发动了偷袭!正是之前被黎不屈掌毙的冷无血带进来的另一名关外凶徒!他一直潜伏在最黑暗处,等待这致命一击!
“呃.….”黎不屈眼中的一红与疯狂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凝固的茫然与如同山岳倾颓般,重重地向后倒去,正好倒在柳氏的身旁。夫妻二人的手,在血泊中,似乎还努力地想要触碰对方,
“爹--!娘--!”墙角,目睹双亲接连惨死的黎童,发出了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那小小身体里的所有恐惧、绝望、悲伤汇聚成这撕心裂肺的呼喊,仿佛要将这黑沉沉的夜幕都撕裂开来!尖锐稚嫩的童音在充斥着血腥与死亡的院落里回荡,如同一把烧红的刀子,捅进了在场每一个凶徒的心脏深处!
忠伯倒在冰冷的地上,胸口剧痛,寒气侵蚀,意识模糊。但黎童那一声泣血的哭喊如同惊雷劈开了混沌!“小少爷!”他浑浊的眼睛猛地睁开充血,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守护意志爆发了!他看到了那瘦小凶徒正拔出黎不屈后背的弯刀,狞笑着走向墙角那个小小的绝望身影!“恶贼!休得伤我小主!”忠伯不知从哪里迸发出的力气,竟强行撑起半边身体,如同受伤的苍狼扑向猎物,一把死死抱住了那瘦小凶徒的双腿!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大喊:“童少爷!跑!翻...翻后窗!往..后山跑!别回头--!”
“老东西!滚开!”瘦小凶徒大怒,挥刀猛砍忠伯后背!
忠伯浑身剧颤,死死咬住牙关,双臂如同铁箍般纹丝不动,口中鲜血狂涌,却仍死死拖住对方:“跑….啊...”
殷破岳看着眼前混乱的一幕,眼中没有丝毫怜悯,只有冷酷的快意。他甩了甩被“镇岳”剑气震得发麻的手腕,踱步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蜷缩在墙角、浑身颤抖哭得几乎窒息的小小身影,如同欣赏一只待宰的羔羊。
哗啦!
木屑纷飞!黎童带着满身划伤,重重地摔在窗外冰冷的雪地上!刺骨的寒意激得他打了个哆嗦,但他不管不顾,爬起来就朝着黑暗深邃、寒风怒吼的后山方向,跌跌撞撞地狂奔!小小的身影在雪地上留下凌乱不堪的足迹,很快被越来越大的风雪覆盖。
“该死的小畜生!”瘦小凶徒终于一刀劈开了忠伯的禁锢,看黎童跑了,顿时大怒拔刀就要追去
“哼!”殷破岳却冷哼一声,抬手制止了他,他看着黎童消失的方向,嘴角勾起一丝残忍而玩味的弧度,“后山?大雪封山,悬崖绝壁,毒虫猛兽….一个奶娃娃,能跑到哪里去?冻也冻死了!省得老子费手脚。”他眼中寒光一闪,“倒是这两个老东西,处理干净!此地不宜久留:
似乎总回荡着恶人追赶的脚步声和那阴冷的笑声,让他不敢回头看一眼。
黑暗如同巨大的、粘稠的墨汁,将他彻底吞噬。密林深处,古木虬结,枝桠在风雪中张牙舞爪,如同择人而噬的妖魔。脚下的路越来越崎岖,积雪越来越深,每一步都耗尽力气。他摔倒了无数次,冰冷的雪灌进衣领,刺骨的寒意几乎冻结他的骨髓,他挣扎着爬起来,脑海里只剩下爹娘最后的眼神,忠伯爷爷嘶哑的呐喊,还有那个可怕的名字--殷破岳!
恨意,如同一颗灼热的种子,在幼小、冰冷绝望的心田里,第一次破土而出!虽然懵懂,却带着毁灭一切的锋芒!他咬着早已冻得失去知觉的嘴唇,小脸扭曲着,用尽全身力气向前挣扎。
不知又过了多久,’力尽的黎童被一根裸露的粗大树根狠狠绊倒,重重地摔进一个陡峭的雪坡。小小的身体如同滚落的石子,不受控制地翻滚着向下滑去!积雪和碎石劈头盖脸砸来,天旋地转,冰冷刺骨,他惊恐地想要抓住什么,小手在冰冷的雪地上徒劳地抓挠,只留下几道无助的指痕。
噗通!
预想中粉身碎骨的剧痛并未传来。他像是砸破了一层薄脆的冰壳,紧接着是冰冷的液体瞬间包裹了他!刺骨的寒意如同千万根钢针,猛地扎遍了全身!水!是水!一个被积雪和浮冰半掩盖住的、不知深浅的水潭!
黎童剧烈地呛咳起来,冰冷浑浊的潭水灌入口鼻,窒息感瞬间攫住了他!求生的本能让他拼命地扑腾着,小小的身体在冰冷的潭水中沉浮。疲惫、寒冷、伤痛、恐惧..所有的负面感觉如,胡水般将他彻底淹没,意识如同风中残烛,迅速黯淡下去,就在他小小的身体即将被冰冷的潭水彻底吞噬,意识即将沉入永恒的黑暗深渊时-
道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暖流,毫无征兆地自他左胸心口处悄然弥散开来!
那暖流极其微弱,若有若无,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奇异生机!它在黎童几乎冻结的四肢百骸中极其缓慢地游走、渗透,如同寒冬里第一缕破开冻土的春风,微弱却顽强地唤醒了濒临崩溃的生机!这股暖意并非源自他自身,倒像是某种沉寂许久被濒死状态强行激活的外源力量!
黎童模糊的意识似乎被这缕暖意轻轻触动了一下,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他迷迷蒙蒙地感觉到,潭底的黑暗中,似乎并非全然冰冷坚硬..在冰冷的淤泥和水草之间,仿佛有一,“别光滑的岩壁?甚至..岩壁上似乎有一个洞口?一股极其微弱、但明显比周遭潭水温暖一点点、带着奇异气味的水流,正从那个洞口若有若无地渗出….
这个发现如同闪电划过黎童混沌的意识!求生的欲望瞬间压到了麻木!他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朝着那微弱暖流的方向朝着那片光滑岩壁和洞口存在的位置,手脚并用地拼命划去!冰冷的潭水无情地消耗着他仅存的热量,肺部灼痛如同火烧,
近了..更近了!
小手终于触到了那片光滑冰冷的岩石边缘!他摸索着,不顾一切地将小小的身体挤向那渗出暖流的缝隙!那缝隙比想象中要小,冰冷的岩石边缘摩擦着他的身体带来新的刺痛。但缝隙之后,似乎别有天地!一股更明显的、带着泥土和奇异草腥味的暖风扑面而来
希望!绝望中的一线生机!
黎童爆发出濒死的潜力,如同一条滑溜的小鱼,拼命地向那狭窄的石缝中钻去!冰冷的岩石刮破了皮肤,但他全然不顾!身后那冰冷刺骨、几乎将他冻结的潭水,此刻却成了推动他挤进缝隙的力量!
啵
一声轻微的、如同挣脱胎膜束缚般的轻响,黎童的身体猛地一松,从狭窄冰冷的甬道中滑脱了出来!
他重重地摔落在坚硬却不再冰冷刺骨的地面上。没有预想中的水,也没有刺骨的寒风。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空气是温热的,带着一种从未闻过的、潮湿又带着奇异草木清甜的气息。
左心口处那缕神秘的暖意并未消退,反而在这温暖的环境里变得更加清晰了一些如同黑暗中一枚微弱却恒定的星辰,护住了他最后一丝心脉。无边的黑暗包裹着他疲惫、伤痛和巨大的精神冲击如同汹涌的黑潮,瞬间冲垮了他紧绷到极限的意识堤坝。
眼皮如同灌了铅,再也支撑不住
在彻底陷入昏迷的最后一瞬,模糊的意识边缘,似乎捕捉到一丝异样---这漆黑死寂的空间深处,仿样..有一双眼睛?或者..是两道极其微弱、如同萤火虫般、带着审视意味的幽光?
念头只是一闪,便彻底被无边的黑暗吞没小小的身体蜷缩在温热的地面上,陷入了深度的昏迷。欲知后事
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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