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8月，关岛，某处秘密军事设施。
厚重的铁门在身后关闭，发出沉闷的回响。陈晓眯起眼，适应着房间里过于明亮的灯光。这里不像牢房，更像一间简朴的办公室或会议室。一张桌子，几把椅子，墙壁光秃秃的，连个窗户都没有。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一种属于军事设施的、冰冷的金属与水泥混合的气味。
他被捕已经过去几天？还是几周？时间感在漫长的飞行和随后的隔离关押中变得模糊。关岛，太平洋上的这颗钉子，如今成了他新的囚笼。
门开了，约翰·卡特走了进来，依旧是那副冷静干练的样子，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他身后没有跟着凶神恶煞的打手，这本身就是一个信号。
“陈先生，希望这里的条件没有太委屈你。”卡特拉开椅子坐下，将文件夹放在桌上，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陈晓活动了一下手腕，那里被铐过的痕迹还在。“比梅机关的地下室强点，至少没有老鼠。”他语气轻松，内心吐槽：从上海滩的尔虞我诈到太平洋孤岛的“单间”，我这职场跨度是不是有点大？
卡特嘴角似乎微微动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平静。“我们开门见山。你的身份，我们很清楚。陈晓，化名高桥晓，前日军梅机关核心分析官，同时为重庆军统效力，代号‘夜莺’。一个……非常复杂的背景。”
陈晓不置可否。
“根据我们掌握的情况，以及来自重庆方面的一些……补充信息，”卡特刻意停顿，观察着陈晓的反应，“你在珍珠港事件前后，为日军提供了极具价值的战略分析，这直接或间接导致了美军的重大损失。从法律和情感上讲，将你定义为战犯，并不过分。”
战犯？陈晓心里冷笑，脸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凝重”：“卡特先生，战争中的情报工作，就像在迷雾中下棋。我身在那个位置，分析是我的职责。至于分析结果被如何使用，并非我能完全控制。更何况，‘夜莺’传递出的预警，同样挽救了无数生命，包括你们美军的飞行员。”
他开始发挥他的“专业”素养，将话题引向更深的水域。“而且，在我看来，纠结于过去某一场战役的得失，是短视的。战争的形态正在改变，决定未来格局的，是更深层次的力量对比和战略博弈。”
卡特身体微微前倾，似乎被勾起了兴趣：“哦？比如？”
“比如，欧洲战事已定，雅尔塔的余温尚未散尽，但盟国间的裂痕已经显现。苏联在东欧的势力扩张势不可挡，他们对远东，特别是满洲和朝鲜半岛的诉求，会是与贵国及西方世界新的摩擦点。战争的结束，并非矛盾的终结，而是另一种形式竞争的开始。”
卡特的眼神锐利起来。陈晓所说的，正是oSS内部近期激烈讨论的议题。一个前日本情报官员，能有如此清晰的宏观视野？
“继续。”卡特的声音低沉了些。
“日本很快会彻底失败，这是定局。但远东的真空由谁填补？国民党？他们腐败低效，内部倾轧严重，看似强大，实则根基不稳。而他们的对手……”陈晓顿了顿，没有直接说出那个名字，但意思不言而喻，“拥有极强的组织力和民众基础，并且在战争中证明了其坚韧。未来的东亚，很可能不会按照华盛顿或莫斯科任意一方的剧本上演。”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审讯室变成了国际局势研讨会。陈晓结合他超越时代的洞察和对历史细节的“精准把握”，从美苏潜在的对抗，到殖民地独立浪潮，再到战后经济重建的复杂性，侃侃而谈。他刻意避开了过于惊世骇俗的“预言”，而是用严密的逻辑和已知事实进行推演，其视角之独特，分析之深刻，让卡特这个老牌特工都暗自心惊。
这哪里像个囚犯在为自己辩护？这分明是顶级智库专家在发表报告！
内心暗忖：给美国佬上上地缘政治课，这学费就用我姐姐的安全来付吧。
卡特的攻心策略，在陈晓展现出的巨大“知识价值”面前，有些难以为继。他原本准备的威逼利诱，显得苍白而短视。
“你很令人惊讶，陈先生。”卡特终于开口，打破了长时间的、主要是陈晓在“输出”的局面，“你的见解……很有启发性。但这并不能改变你的处境，以及你姐姐的处境。”
他重新拿起那个文件夹，轻轻敲了敲：“合作，向我们提供你所知道的一切——关于日本残留的情报网络、关于苏联的意图、关于你所有分析的依据和方法。那么，你姐姐可以得到安全，你本人，也可以摆脱‘战犯’的身份，获得……新的机会。”
他顿了顿，语气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胁：“如果不合作，‘意外’随时可能发生。在这座孤岛上，让一个人消失，或者让远在千里之外的某个人遭遇‘不幸’，并不是什么难事。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怎么选。”
软硬兼施，图穷匕见。
陈晓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他知道，仅仅展现价值还不够，他需要见到更有决策权的人。
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着卡特：“卡特先生，我欣赏你的直接。但与你讨论战略层面的问题，像是用手术刀切黄油，虽然锋利，却不对等。我的‘合作’对象，不应该只是一位行动负责人。我需要见到能理解这些分析价值、并能做出相应决策的更高层级人物。”
卡特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怒意，但更多的是惊疑。这个囚徒，不仅不怕威胁，反而在挑选“合作”对象？
“你在提条件？”卡特的声音冷了下来。
“不，我在陈述事实。”陈晓语气淡然，“我的大脑，就是我最大的筹码。浪费在低层次的审讯或简单的信息榨取上，是对资源的极大浪费。我相信，贵国军方或情报机构内部，总有真正懂得其价值的人。”
卡特盯着他，试图看穿他是在虚张声势，还是真有底气。
沉默良久，最终，他缓缓站起身。
“我会向上级转达你的……请求。”他收起文件夹，语气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冷漠，“但在那之前，希望你好自为之。你姐姐的命运，和你自己的未来，都取决于你接下来的选择。”
他转身离开，铁门再次关闭。
陈晓独自坐在灯光下，长长舒了一口气。第一回合，算是勉强过关。他成功地将自己从“待宰战犯”的位置，稍微向“有待评估的资产”挪动了一点点。
但卡特背后的更高层级人物，会是谁？他们又会以何种态度来“评估”他？
姐姐，再坚持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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