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沟的天,是被公鸡硬生生扯开的。
那片藏青色的幕布刚透出一丝鱼肚白,一声嘹亮到近乎悲愤的啼鸣就划破了村庄的宁静,紧接着,就像点燃了导火索,全村的公鸡都开始此起彼伏地嚷嚷起来,仿佛在比谁的嗓门更能把沉睡的太阳从被窝里薅出来。
张铁柱就是在这一片鸡飞狗跳……哦不,是纯纯的“鸡叫”声中,不情不愿地睁开了眼。
眼皮沉得像坠了两块河滩上捡来的鹅卵石。他费力地眨了眨,视线里是糊着旧报纸的屋顶,几缕蛛丝在横梁上随风摇曳,像个落魄艺术家的抽象作品。一股混合着霉味、土腥味和淡淡牲畜气息的味道,固执地钻进他的鼻腔。
这是张家沟独有的,生活的味道。
他打了个巨大的哈欠,声音在空旷的土坯房里回荡,显得格外凄凉。揉了揉一头乱得能孵出小鸡的头发,他慢吞吞地坐起身,套上那件洗得发白、领口都变了形的蓝色汗衫,再穿上一条膝盖处磨得泛白的迷彩裤。
美好的一天,从伺候祖宗开始。
他嘴里的“祖宗”,不是供在堂屋牌位上的先人,而是后院猪圈里那头重达三百多斤,法号“翠兰”的老母猪。
张铁柱趿拉着那双鞋底快磨平了的解放鞋,踢踢踏踏地穿过小小的院子。院子角落里堆着柴火,一只芦花母鸡正带着一群小鸡崽在柴火堆旁刨食,看到他出来,警惕地“咕咕”叫了两声,把小鸡往身后拢了拢。
“瞧你那小气样,谁稀罕你家崽子似的。”铁柱嘟囔一句,径直走向后院那个用石头和泥巴垒起来的猪圈。
离着还有三五步,一股浓烈而醇厚的“芬芳”就热情地扑面而来,那是发酵的猪粪、泔水和泥土混合在一起的,极具冲击力的乡村气息。铁柱早已习以为常,连鼻子都没皱一下,只是认命地叹了口气。
猪圈里,“翠兰”同志正侧躺在干草和泥浆混合的地面上,庞大的身躯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发出规律的、闷雷般的鼾声。它的皮肤是健康的粉白色,上面沾着些泥点和草屑,肚皮上一排乳头清晰可见,彰显着它作为生产功臣的资历。听到脚步声,它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那蒲扇般的大耳朵轻微抖了抖,算是打过招呼。
“起来了,祖宗!日头都晒腚了,就您老还稳如泰山。”铁柱拿起靠在墙边的搅食棍,敲了敲猪圈的围栏,发出“邦邦”的响声。
“翠兰”这才不情不愿地停止了鼾声,慢悠悠地睁开一双小眼睛,那眼神里充满了被吵醒的不满和一种“愚蠢的人类又来打扰本宫清修”的慵懒与蔑视。它哼哼了两声,声音浑厚而富有穿透力。
“哼……(困死了,你这小崽子懂不懂规矩,本宫的美容觉岂是你能打断的?)”
当然,在张铁柱听来,这只是毫无意义的猪叫。
“行了行了,知道您老辛苦。”铁柱一边说着,一边走到猪圈旁边的灶间——其实就是一个简陋的棚子,开始给“翠兰”准备早餐。他从一个大缸里舀出麸皮,又加入昨晚剩下的、已经有些馊味的米汤和菜叶,用一根粗壮的木棍使劲搅拌起来。
黏稠的糊状物在锅里冒着泡,散发出一种难以形容的气味。
“翠兰”一闻到食物的味道,立刻精神了不少,挣扎着站起身,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到食槽边,巨大的猪头探出围栏,眼巴巴地看着铁柱手里的活计,嘴里发出急切的“哼哼”声。
“哼唧!哼唧哼唧!(快点!磨磨蹭蹭的,饿坏了本宫,看你小子拿什么赔!)”
“催啥催,这就好了,饿不着您!”铁柱费力地端起那口沉甸甸的铁锅,将一锅猪食“哗啦”一声倒进石头凿成的食槽里。
“翠兰”立刻将整个脑袋埋了进去,发出震耳欲聋的“呱嗒呱嗒”声,吃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汁水四溅。
铁柱靠在围栏上,看着“祖宗”大快朵颐,心里有点发愁。
这头老母猪是家里最值钱的资产之一,去年下了两窝崽,卖了些钱,勉强支撑了他和爷爷的生活。可今年开春配种后,这肚子一直不见明显动静,吃得却一点不少。爷爷年纪大了,腿脚不便,家里地里的活计,大部分都落在了他这个刚满二十的小伙子肩上。
他也想过像村里其他年轻人一样,背上行囊,去南方的城市闯一闯。听说那里工厂林立,灯红酒绿,随便干点啥都比在这土里刨食强。可他一走,年迈的爷爷和这头“祖宗”谁管?
“唉……”铁柱长长地叹了口气,抬手抹了把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翠兰啊翠兰,你可得争气点,今年多下几个崽,卖了钱,说不定还能给爷爷买件新棉袄,给我……呃,攒点老婆本。”
想到“老婆本”,他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村东头王老五家闺女,王翠花的模样。那姑娘,两条乌黑油亮的大辫子,一双眼睛像山泉水洗过的黑葡萄,笑起来嘴角两个小梨涡,能把人的魂儿都勾了去。是张家沟公认的一枝花。
可惜,这朵花似乎对他张铁柱不怎么感冒。上次在村口小卖部门口遇见,他鼓起勇气打了个招呼,翠花只是瞥了他一眼,鼻子里轻轻“嗯”了一声,就跟一只高傲的小孔雀似的,转身走了。
当时李狗蛋那小子就在旁边,笑得直拍大腿:“铁柱,瞅你那怂样!人家翠花能看上你?你瞅瞅你这一身,加起来不值五十块,还不如人家翠花头上那个红发卡值钱呢!”
想到李狗蛋那副贱兮兮的嘴脸,铁柱就一阵憋屈。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身行头,洗变形的汗衫,磨白了的裤子,还有脚下这双快张嘴的解放鞋……确实,寒碜了点。
“人靠衣裳马靠鞍,狗配铃铛跑得欢……”他小声嘀咕着不知从哪听来的顺口溜,“等我张铁柱发达了,穿金戴银,开着小轿车回村,看你们谁还敢小瞧我!”
他想象着自己穿着笔挺的西装,皮鞋锃亮,开着乌黑锃亮的小轿车,缓缓驶入张家沟。村口的老槐树下,王翠花和李狗蛋,还有所有曾经看不起他的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他潇洒地摇下车窗,露出一个自信的微笑……
“哼哧!哼哧哼哧!(傻笑啥呢?吃完了!赶紧的,本宫要喝水!要干净的!)”
“翠兰”不满的哼哼声,夹杂着用鼻子拱食槽的声音,无情地打断了他的白日梦。
铁柱回过神来,看着空荡荡的食槽和“翠兰”那沾满食糜的大鼻子,没好气地骂了一句:“吃吃吃,就知道吃!属饕餮的啊你!”
嘴上骂着,他还是老老实实地拿起水瓢,从旁边的大水缸里舀了满满一瓢清水,倒进旁边另一个专门盛水的小石槽里。
“翠兰”满意地凑过去,“咕咚咕咚”喝了起来。
伺候完“祖宗”的早膳,铁柱还有一大堆活要干。他拿起锄头,准备去自家那几百菜地里除草。刚走出猪圈没几步,就听见院门外传来一个熟悉又讨厌的声音。
“铁柱!铁柱!在家孵蛋呢?快出来!”
是李狗蛋。
铁柱眉头一皱,这家伙,准没好事。
他慢悠悠地走到院门口,拉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门外,李狗蛋顶着一头和他有得一拼的乱发,穿着件花里胡哨的衬衫(据说是他从城里打工的表哥那淘来的二手货),正挤眉弄眼地看着他。
“干啥?叫魂呢?”铁柱没好气地说。
“啧,咋说话呢?”李狗蛋凑近一步,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有个发财的好路子,干不干?”
“发财?”铁柱斜眼看着他,“你能有啥发财路子?偷赵有财家的鸡还是摸王老五家的瓜?”
“去去去,瞧你那点出息!”李狗蛋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是正经营生!后山,知道吧?”
“后山咋了?有金元宝等着你去捡?”铁柱不以为然。后山就是村子后面那片连绵的土山,除了树、石头和一些常见的草药,还能有啥?
“比金元宝还带劲!”李狗蛋眼睛放光,“我前两天听我二舅姥爷的三外甥女说,有人在隔壁村的后山捡到了啥……松露!听说过没?老值钱了!外国人都抢着要,一斤能卖好几千呢!”
“松……露?”铁柱挠了挠头,“那是啥玩意儿?蘑菇的一种?”
“哎哟我的哥,比蘑菇金贵一万倍!”李狗蛋唾沫横飞,“长得跟土疙瘩似的,黑不溜秋,但闻着香啊!据说埋在树底下,很难找!但要是找到了,那就发大了!”
几千块一斤?铁柱心里咯噔一下。他辛辛苦苦种一年地,伺候一年猪,到头来能落个万儿八千就不错了。这一斤就能卖几千?
说不心动是假的。但他看着李狗蛋那副不太靠谱的样子,又有些犹豫:“真的假的?你别是让人给忽悠了吧?”
“千真万确!”李狗蛋拍着胸脯,“我骗谁也不能骗我兄弟你啊!咋样,下午跟我去后山转转?碰碰运气!万一咱哥俩走了狗屎运,挖到那么一两块,岂不是美滋滋?到时候,给翠花买个金镯子,看她还不对你投怀送抱?”
最后这句话,精准地戳中了铁柱的软肋。他脑海里立刻浮现出王翠花戴着金镯子,对他嫣然一笑的画面。
“成……成吧!”铁柱一咬牙,“下午啥时候?”
“午饭后,村口老槐树下集合!”李狗蛋见说动了他,高兴地拍了拍他肩膀,“带上锄头和麻袋,准备发财吧兄弟!”
说完,李狗蛋哼着不成调的歌,一溜烟跑了。
铁柱站在院门口,心里有点七上八下。既期待着真能挖到那什么劳什子松露,一夜暴富,又觉得这事儿透着股玄乎,不太踏实。
他回到院子,心不在焉地开始劈柴。脑子里全是黑疙瘩、金镯子和王翠花的笑脸。
“哼……(傻小子,又被人忽悠了吧?)”
猪圈里,“翠兰”不知何时又躺下了,发出了一声意味深长的哼唧,那双小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看透世情的睿智(也许是错觉)。
可惜,铁柱没听懂,也没在意。
他只觉得,今天这心里,像是被李狗蛋点着了一把火,烧得他坐立难安。或许,这真的是他张铁柱时来运转的机会?
他抬头望了望天,张家沟的天空,蓝得透彻,几朵白云慢悠悠地飘着,和往常没什么不同。
但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似乎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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