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内,晨雾未散,朱红廊柱在烛火下泛着暗哑的光,十二盏青铜鹤灯将人影投在汉白玉阶上,影影绰绰如鬼影幢幢。
赵德昭捧着檀木匣踏上丹墀时,朝靴在青石板上敲出清脆的响。
七十岁的老尚书背挺得比年轻人还直,腰间玉牌随着步伐轻晃,撞在朝服上发出细碎的响——这是他昨日在街头听了半日童谣后,第一次笑得那样畅快。
“启禀陛下,臣有《千医始录》一卷,乃百年前景和帝亲敕千医盟之诏。”他掀开匣盖,泛黄的羊皮卷在晨光里舒展,“当年我大夏初定,瘟疫横行,医首林长卿率三千医者踏遍九州,救回百万百姓。
景和帝曾立誓:‘千医直达天听,药政共议朝纲。
’“
殿内炸开一片议论。
“胡扯!”兵部尚书周元柏甩动广袖,震得案上茶盏叮当响,“太医院典籍里从未记过此等盟书!
赵大人莫不是老糊涂了,被江湖骗子哄了?“
赵德昭的目光扫过周元柏发颤的胡须,突然想起昨日在西市药铺,那个抓药的小徒弟举着《千医始录》抄本对他说:“老大人,您看这上面写的‘药价需公示’,咱铺子上个月就照着改了,街坊都说公道。”他枯瘦的手指抚过卷首“景和御笔”四个小字:“周大人若疑真伪,不妨验验玉玺。”
“验!
自然要验!“户部侍郎张怀瑾第一个站出来,花白的胡须抖得像风中的芦苇,”当年太医院呈给先帝的典籍里可从未提过什么千医盟!“
苏锦言垂在袖中的手轻轻蜷起,指尖触到腰间那枚温热的令符。
前世她在乱葬岗摸过最凉的尸骨,在嫡姐的毒酒里尝过最苦的药汁,此刻这点压力,不过是煎药时飘进眼睛的细灰。
她向前一步,月白医袍扫过阶前青苔:“诸位大人要看玉玺,锦言这里有一物。”
她摘下腰间半旧的护身符,红绳一扯,露出枚三寸长的青铜令符。
令符正面刻着“甲柒”二字,背面是缠绕的药藤纹,边缘还带着细密的刮痕——那是前世她被嫡姐推下悬崖时,令符撞在山石上留下的。
“这是千医盟初代令符。”苏锦言将令符递向赵德昭,“当年景和帝敕封盟书时,特铸七十二枚令符,分予各脉首座。
此符随盟书同存,若要验玺,需用礼部的祖制验符台。“
赵德昭接过令符的手在抖。
他记得三十年前在礼部当差时,曾见过那座尘封在偏殿的青铜台,台身刻满星图,台心有七十二个凹槽——原来每个凹槽,都是为一枚令符而设。
验符台被八个小太监抬进殿时,殿内落针可闻。
周元柏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他望着台心那个与令符严丝合缝的凹槽,突然想起三日前儿子慌慌张张来报:“父亲,青州药仓的巴豆被人翻出来了!”
“咔嗒”一声。
令符嵌入凹槽的瞬间,青铜台发出嗡鸣。
十二道机关从台底弹出,射出十二道金光,在半空交织成一卷诏书虚影。“景和四年春,千医盟救疫有功,特许设议会于京都,凡药政、疫防、军医调度,议会首议......”
张怀瑾的茶盏“当啷”掉在地上。
他望着虚影里那枚朱红玉玺,分明与景和帝常用的“定鼎”印一模一样。
“即便有旧诏,今已百年!”周元柏突然拔高声音,“难道我大夏的规矩,要由一堆破铜烂纸说了算?”
苏锦言转头看向杜仲。
青年医者会意,广袖一振,三丈长的绢帛“唰”地展开。
绢帛上用墨线标出九州三十六处红点,每个红点旁都写着地名:“青州药仓”“江陵医馆”“漠北军药库”......
“这些是我千医盟近三年探查的医脉节点。”杜仲指尖划过图上红点,“此处是青州药仓,表面存着赈灾的甘草,实则底下埋了半仓巴豆;此处是江陵医馆,后宅地窖里堆的不是药材,是硫磺——足够炸平半座城。”
他的声音陡然冷下来:“更要紧的是,这十一处节点”——他圈出左上区域——“全在原太子党余孽手里。
他们囤药材、控粮价,借疫灾敛财,借药荒乱民心。
诸位大人可知?
上个月北境瘴毒,若不是千医盟提前截了他们掺在军药里的鹤顶红,三十万大军早死绝了!“
“放肆!”周元柏拍案而起,“你一个江湖医者,怎敢妄议朝事?”
“他敢。”一道沉冷的声音从殿门传来。
萧无衍踩着晨光走进来,玄色蟒袍上的金线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他停在苏锦言身侧,目光扫过殿中诸臣:“上个月北境急报,三十万大军中了瘴毒,是苏执掌带着千医盟的人,用三天三夜配出了解药。”
他转身望向龙椅上的永昭帝,声音轻了些,却像重锤砸在人心上:“陛下,您登基那日在天坛发下誓言:’凡民生所系,必直达天听。
’今日,可敢兑现?“
永昭帝坐在龙椅上,手指扣着御案边缘,骨节泛白。
他望着殿下那个穿月白医袍的女子,忽然想起登基当夜,苏锦言跪在偏殿里给他看的那本《疫灾录》——上面记着近百年每次大疫,都有千医盟的名字,却被太医院抢了功劳。
“朕敢。”他声音不大,却清晰地撞在殿顶的藻井上。
苏锦言缓步上前,将《千医始录》轻轻放在御案上。
她望着龙椅上那个比自己小两岁的皇帝,想起前世他被毒杀时扭曲的脸——那时她还不知道,这个总被太子压一头的小皇子,曾在暗中给千医盟递过三次密信。
“锦言不求恩宠,只求正名。”她的声音像浸过晨露的琴弦,清越而坚定,“请陛下下诏:千医议会为常设辅政机构,与六部同级;凡疫灾、药政、军医调度,皆由议会首议。”
殿内死寂。
周元柏的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他突然想起昨日在府里,管家战战兢兢来报:“老爷,西市的药商联名递了状子,说要跟着千医议会定药价。”
“臣,附议。”赵德昭突然跪下,额头触到青石板的声音格外清晰。
这位两朝老臣抬头时,眼眶通红,“臣活了七十年,今日才明白,真正的祖制不是写在纸里的规矩,是刻在百姓心里的公道。”
“臣等附议!”
殿外突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
杜仲转身推开殿门,只见百名医者持着青铜令符鱼贯而入,玄色衣袍上的药草纹在晨光里泛着金。
他们在阶下列成两排,为首的老者举起令符,声音像洪钟:“医济苍生,义不容辞!”
“医济苍生,义不容辞!”百声应和,震得殿角铜铃嗡嗡作响。
永昭帝站起身,目光掠过殿下的医者,掠过空中的诏书虚影,最后落在苏锦言身上。
他伸手拿起御笔,笔尖悬在黄绢上迟迟未落——不是犹豫,是郑重。
“轰!”
一声闷响从殿外传来。
苏锦言抬头望向天际,瞳孔微缩。
三万六千柱熏香的烟雾正顺着气流汇聚,在云端凝结成一个巨大的“医”字,墨色的笔画边缘泛着金边,像被谁用天火写在苍穹上。
“这......这是祥瑞!”乐师的惊呼声里,有老臣跪了下去。
苏锦言望着那团云,忽然想起古祠里泥胎医仙眼里的黑珠——原来不是泥胎,是当年医首埋下的熏香引。
三万六千医者,三万六千颗民心,合起来,便是天意。
“陛下。”她转身看向永昭帝,眼底有星火在烧,“该写了。”
永昭帝重重落下笔。
笔尖触到黄绢的瞬间,殿外的“医”字突然散开,化作细雨落向人间。
此刻的太医院里,大医正捧着新送来的诏书副本,冷汗浸透了后背。
他望着案头那枚被虫蛀的旧印,突然听见外面传来喧哗:“千医议会的人来查档了!”
他手一松,诏书“啪”地摔在地上。
墨迹未干的“千医议政令”五个字朝上,在阳光下泛着刺目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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