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谷晨遇
天光微熹,医谷的浓雾尚未散尽,空气中却裹着比夜色更沉的凝重。沈沫月眼下泛着青黑,几乎是守着秦川熬了一夜——后半夜高热骤起时,男人浑身烫得吓人,意识模糊间还在嘶吼“将军小心”,又或是咬牙骂“灰衣杂碎”。墨仁施针时,她和阿竹就轮番拧湿帕子,一遍遍擦他的脖颈与手腕,指尖触到滚烫皮肤的瞬间,心也跟着揪紧。
每回进出那间满是血腥气的诊室,她的目光总会不受控地飘向隔壁紧闭的房门。慕容锋就在里面。这个念头像根细刺,扎得她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紧绷——他伤在哪?重不重?可下一秒又被她狠狠压下去:沈沫月,你忘了他是怎么把你推去和亲、怎么看着你在敌营受辱的?他的死活,与你何干?
直到黎明时分,秦川的呼吸终于平稳下来,墨仁揉着酸胀的腰,让她去煮些清粥。沈沫月蹲在灶前,看着火苗舔舐锅底,恍惚间竟忘了添柴。等她端着托盘出来时,刚拐过月亮门,就撞上了从隔壁走出来的慕容锋。
男人显然也没合眼,眼下的青影比她还重,脸色白得像纸,却依旧脊背挺直,一身深蓝色常服衬得肩宽腿长,只是左臂始终贴在身侧,袖口隐约露出的白绷带,被晨光浸出一点淡红。
四目相对的瞬间,沈沫月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手里的托盘险些晃倒。她慌忙垂眼,死死盯着托盘边缘的木纹,指尖攥得发白——他会不会认出来?这张脸,他曾在新婚夜捧着看了半宿,怎么会忘?
慕容锋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惯有的审视,像在评估一件陌生的物件。沉默在院中漫开,粥米的清香混着他身上淡淡的血腥气,诡异得让人窒息。
“是医谷的弟子?”终于,他开口了,声音因疲惫而低哑,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沈沫月的喉结滚了滚,压着嗓子应:“是。”她刻意放粗了声线,怕那点熟悉的音色会暴露自己。
“秦川的粥?”慕容锋的目光扫过托盘,没再多问,径直走向石桌,“放下吧。”
沈沫月依言将托盘搁在桌上,指尖刚碰到冰凉的石面,就听见他又开口:“昨夜守着他的,也是你?”
她身子一僵,只能点头:“墨先生吩咐的。”
慕容锋拿起碗筷,动作依旧带着世家子弟的优雅,可夹起粥时,眉头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许是不习惯这般清淡的滋味。沈沫月垂着眼,却能瞥见他右手关节处的新伤,青一块紫一块的,还有几道未愈合的划痕。
“他昨夜……”话刚出口,沈沫月就猛地咬住唇——她怎么又关心起他的事了?
慕容锋抬眼,目光落在她紧抿的唇上,带着几分探究:“你想问什么?”
“没、没什么。”沈沫月慌忙低头,“只是墨先生说,秦副将高热已退,性命无虞,只是刀毒未清,需静养。”
慕容锋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瓷筷与碗沿碰撞,发出一声轻响。他没接话,沉默地喝了两口粥,才忽然道:“你看这面生,是刚入谷的?”
沈沫月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指尖掐进掌心:“是……上个月才来的,跟着墨先生学些粗浅的护理。”
“哦?”慕容锋的目光又扫过她的脸,这一次,带着明显的审视,“墨先生收弟子,向来只看医术,不看资历。你既刚入谷,倒敢守着高热的伤兵?”
这话像根针,扎得沈沫月后背发紧。她攥着衣角,强装镇定:“弟子虽笨,却也知道,医者当以救人为先,哪敢因怕危险就退缩?”
慕容锋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嗤笑一声:“倒是有几分胆气。只是……”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垂着的手上——那双手纤细白皙,指节分明,不像是常年做粗活的样子,“你这手,倒不像是学护理的。”
沈沫月猛地将手背到身后,指尖冰凉:“弟子、弟子只是负责递帕子、煮粥,没做过粗活。”
就在这时,墨仁从诊室走出来,见状立刻上前:“将军,您怎么在这儿?”他挡在沈沫月身前,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随意,“粥还合口吗?是小徒刚学煮的,手艺粗陋。”
慕容锋收回目光,起身道:“有劳。只是秦川既需静养,此地恐不宜久留——昨夜追杀我的人,说不定已经查到医谷了。”
这话让沈沫月心头一震,猛地抬头看向他——原来他昨夜遇了追杀?那他的伤……
“将军臂上的伤,可不能再拖了。”墨仁没接他的话,反而指向他的左臂,“刀口淬了毒,虽不致命,但若不清理,恐会溃烂。”
慕容锋皱紧眉:“不过是皮肉伤,不碍事。我今日必须走,秦川……”
“将军若今日走,便是拿自己的性命赌。”沈沫月忽然开口,话一出口就愣了——她怎么又管他的事了?
慕容锋转头看她,眼神带着几分意外:“你倒敢对我指手画脚?”
“弟子不敢。”沈沫月垂眼,却依旧硬着头皮说,“只是医者父母心,弟子虽笨,也知道‘刀口淬毒’四个字的分量。将军若因小伤丢了性命,秦副将醒来,怕是也不能安心养伤。”
这话戳中了慕容锋的软肋。他盯着沈沫月看了半晌,忽然冷笑:“你倒会说话。是墨先生教你的,还是你自己想多管闲事?”
“弟子只是实话实说。”沈沫月攥紧衣角,“将军是秦副将的主心骨,若将军出事,医谷也护不住秦副将。”
墨仁适时开口:“将军,小徒说得在理。您随我入内处理伤口,半个时辰便好,不耽误您赶路。”
慕容锋犹豫了片刻,终究点了头。转身时,他又看了沈沫月一眼,那目光复杂难辨,像是在确认什么,却终究没再追问,跟着墨仁走进了诊室。
门关上的瞬间,沈沫月才踉跄着后退一步,扶着石桌才站稳。胃里翻江倒海,那碗亲手熬的清粥,此刻竟泛着苦涩的味道。
他没认出来。可刚才那番追问,又分明带着怀疑——他是真的没认出来,还是在试探?
咫尺之间,对面不识。这究竟是幸,还是不幸?沈沫月抬手抚上自己的脸颊,指尖一片冰凉。
喜欢月落沧海浮生劫请大家收藏:(m.xunmishuwu.com)月落沧海浮生劫寻觅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