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满第一次看见那个阿婆时,刚满五岁。
那天傍晚,妈妈在厨房煎带鱼,油星溅在瓷砖上滋滋响。小满趴在客厅的飘窗上,数对面楼晾衣绳上的白衬衫。三楼的绳子突然晃了晃,一件蓝布衫凭空飘起来,像被人拎着领子往上提。
“妈妈,那个阿婆在收衣服。”小满指着三楼说。
油锅“滋啦”一声炸得更响,妈妈头也没回:“三楼张奶奶上周搬走了,哪来的阿婆?”
小满没再说话。他看见那个阿婆站在晾衣绳下,背有点驼,梳着圆髻,手里攥着根磨得发亮的竹制晾衣杆。她的蓝布衫洗得发白,袖口磨出毛边,站在夕阳里,影子淡得像层雾。
从那天起,阿婆总在窗边出现。
小满上幼儿园的 mornings,阿婆会坐在三楼的窗台上,膝盖上搭着块蓝格子布,慢悠悠地择菜。他背着小熊书包经过楼下时,阿婆就朝他招手,嘴角咧开个模糊的笑,露出没牙的牙床。
“小满,跟谁招手呢?”送他的奶奶拉紧了他的手。
“三楼的阿婆。”小满仰着脖子,三楼的窗台空荡荡的,只有风吹动窗帘的影子。
奶奶的脸色突然白了,拽着他快步往前走,嘴里念叨着:“小孩子家别乱说话。”
后来小满才知道,三楼确实住过一位阿婆,姓周,去年冬天在阳台上晒被子时摔了下来,头磕在楼下的水泥花坛上,当场就没了。家属来收拾东西时,从她枕头底下翻出个布包,里面全是给未出世的曾孙织到一半的小毛衣。
“那阿婆为什么还在那里?”小满问妈妈。
妈妈正在给他剪指甲,闻言手一抖,指甲刀在他指肚上划了道红痕。“别胡说,世界上没有鬼。”她把他的手塞进被窝,关台灯时,小满看见她眼角的细纹里藏着害怕。
可阿婆明明就在那里。
有天夜里,小满被尿憋醒,客厅的月光里站着个蓝布衫影子。阿婆正踮着脚,往茶几上放什么东西,动作轻得像片羽毛。他揉着眼睛坐起来,阿婆突然转过脸,月光照在她脸上,皮肤像泡发的纸,眼睛却亮得惊人。
“娃娃,饿不饿?”阿婆的声音沙沙的,像旧报纸在摩擦。
茶几上摆着个掉漆的搪瓷碗,里面盛着几颗炒花生,壳上还沾着点泥土。小满认得那只碗,上周他在楼下花坛边捡过,碗底裂了道缝,被妈妈扔进了垃圾桶。
“妈妈不让我吃别人的东西。”小满缩在被窝里说。
阿婆没再说话,只是拿起一颗花生,用枯瘦的手指慢慢剥着,花生壳落在地上,没发出一点声音。等小满再睁眼时,客厅空荡荡的,茶几上什么都没有,只有月光在地板上淌成河。
他开始故意找阿婆说话。
放学回来,他会站在楼下喊:“阿婆,今天老师奖我小红花了。”三楼的窗帘动了动,像是有人在里面点头。下雨的时候,他趴在窗台看雨,阿婆就坐在对面的窗台上,手里拿着把缺了骨的油纸伞,慢慢转着伞柄。
“阿婆,你为什么不回家?”
蓝布衫的袖子晃了晃,像是在擦眼泪。“我的针……找不到了。”
小满第二天一早就跑到楼下花坛里翻找。周阿婆摔下来的地方,长出了几丛蒲公英,白色的绒毛被风吹得四处飞。他扒开泥土,手指被碎玻璃划出血,终于在一块砖缝里摸到个冰凉的东西——是枚银色的顶针,边缘还沾着点暗红色的线。
“阿婆,我找到你的针了!”他举着顶针朝三楼喊。
窗台上,蓝布衫的影子慢慢清晰起来。阿婆伸出手,掌心朝上,布满褶皱的皮肤在阳光下几乎透明。小满踮起脚,把顶针往楼上抛,顶针划过一道弧线,穿过窗帘,落在空无一人的窗台上,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那天晚上,小满做了个梦。梦里周阿婆坐在缝纫机前,蓝格子布在她膝间流动,顶针在指尖闪着光。她缝好了一件小毛衣,天蓝色的,袖口绣着朵蒲公英。
“给娃娃的。”阿婆把毛衣递给他,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像朵盛开的菊花。
醒来时,小满发现枕边放着件毛线衣,针脚细密,天蓝色的布料上,蒲公英的绒毛仿佛还在飘动。他举着毛衣冲进妈妈的房间,却看见妈妈坐在床边,手里捏着张照片,照片上的周阿婆抱着个婴儿,笑得满脸皱纹。
“那是妈妈小时候。”妈妈的声音有点哑,“周阿婆是看着我长大的,她走的时候,还在给你织毛衣呢。”
从那以后,三楼的窗台上再也没有蓝布衫的影子了。晾衣绳上的衣服安安静静地晒着太阳,风一吹,就轻轻摇晃。
小满还是会趴在飘窗上看对面的楼。有时他会看见蒲公英的种子飘过窗台,像无数把小伞在寻找家的方向。他知道,阿婆找到她的针了,她要去给更多的娃娃缝毛衣了。
有天放学,他看见三楼的新住户搬进来,是个挺着大肚子的阿姨。阿姨站在阳台上晒太阳,手轻轻抚摸着肚子,脸上的笑容温柔得像月光。
小满突然想起阿婆的顶针,想起那件天蓝色的毛衣。他朝着阳台挥挥手,好像又看见蓝布衫的影子在窗帘后晃了晃,像在说,你看,新的娃娃要来了。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伸到对面的楼下,那里的蒲公英又开了,白色的绒毛乘着风,飞向很远很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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