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满第一次听见“十字路口敲碗法”,是在废品站角落那本泛黄的旧书上。纸页边缘卷着毛边,用红墨水写的第十条格外扎眼:子时站在十字街头,左手执白瓷碗,右手握竹筷,顺时针敲碗七圈,默念“过路君子,借碗饭吃”,可见阴阳路。
她那时正蹲在废品站翻找旧唱片,指尖划过纸页时,窗外的雨恰好砸在铁皮屋顶上,噼啪声像有人在敲碗。
“小姑娘,那书晦气。”收废品的老陈头叼着烟袋,烟圈在雨雾里散得很快,“十年前有个大学生,就在巷口那十字路敲了碗,第二天人就疯了,见谁都喊‘碗里有头发’。”
林小满没当回事。她刚丢了便利店的工作,房东催着交租,母亲的住院费还欠着大半,这世上还有什么比穷更晦气的?她偷偷把书塞进帆布包,金属拉链蹭过书脊,发出细碎的响。
巷子口的十字路口是老城区的咽喉,四个方向的路灯总亮得参差不齐。西北角的灯泡接触不良,忽明忽暗的光落在积水上,像块浮在水面的碎玻璃。林小满踩着积水站在路中央时,手机显示晚上十一点五十七分。
白瓷碗是中午在杂货铺买的,三块五一个,碗沿还沾着没擦净的指纹。竹筷是从食堂顺的,筷尾刻着模糊的“福”字。她深吸一口气,雨丝钻进衣领,凉得人打颤。
子时的钟声响在手机屏幕上时,林小满举起了筷子。
第一圈敲下去,碗声脆得像冰裂。她盯着地面的积水,看见自己的影子在水里晃,像条受惊的鱼。第二圈敲到一半,风忽然绕着她打了个旋,巷口的垃圾袋被卷起来,擦着她的脚踝飞过。
“过路君子,借碗饭吃。”她的声音抖得厉害,混在雨声里几乎听不清。
第七圈敲完的瞬间,路灯“滋啦”一声灭了。四周突然静得可怕,只有雨落在空碗里的滴答声。林小满攥着筷子的手心全是汗,正要转身,碗里忽然多了些东西。
不是饭,是头发。黑沉沉的,缠着水汽,从碗底慢慢浮上来,像水草在水里舒展。
“你要找的人,在医院顶楼。”
声音像是贴着地面传来的,湿冷的,带着点铁锈味。林小满猛地抬头,看见十字路口的四个方向各站着个影子,都是佝偻着背的老人,手里各拄着根竹杖,杖头在积水里点出细碎的圈。
她摔了碗就跑,白瓷碎片在地上滑出刺耳的响。跑过巷口时回头望,看见那几个影子正蹲在地上捡碎片,动作慢得像生锈的齿轮,捡起来的碎片在手里慢慢拼出碗的形状。
医院顶楼的铁门早该焊死了,不知被谁撬开道缝。林小满钻进去时,铁锈屑蹭在毛衣上,红得像血。风卷着雨扑面而来,她看见母亲正坐在天台边缘的水泥台上,穿着住院时的蓝条纹病号服,头发被风吹得乱舞。
“妈!”林小满冲过去拽她,手指触到病号服的瞬间,才发现布料凉得像冰。
母亲慢慢转过头,脸白得像宣纸,嘴角却带着笑:“小满,我看见你爸了,他在下面招手呢。”她抬起手,指向楼下的十字路口,“他说家里的碗裂了,让我送个新的下去。”
林小满这才想起,父亲走的那天,也是这样的雨天。他在十字路口被闯红灯的货车撞了,手里还攥着从菜市场买的新碗,说是给她盛她最爱吃的番茄鸡蛋面。
“妈,爸不在那儿!”林小满死死抱住母亲,眼泪混着雨水砸在对方肩上,“医生说你只是低血糖犯了,产生幻觉了!”
母亲却轻轻挣开她的手,从口袋里摸出个东西,是块碎瓷片,边缘还沾着干了的血迹——正是父亲那天摔碎的碗。“你听,他在敲碗呢。”母亲把碎瓷片贴在耳边,笑得像个孩子,“他说等我下去,就给我做面吃。”
林小满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碗声。不是她摔碎的那个,是更清晰、更规律的,笃、笃、笃,像有人在用竹筷轻轻敲着空碗。她猛地回头,看见天台入口处站着个模糊的影子,穿着父亲生前常穿的灰色夹克,手里捧着个完整的白瓷碗,碗里飘着番茄鸡蛋的香气。
“爸?”她试探着喊了一声。
影子没说话,只是把碗往母亲那边递了递。母亲站起身,一步一步走过去,走得很稳,不像平时需要人搀扶的样子。走到影子身边时,她回头冲林小满笑了笑,眼里的光比任何时候都亮:“小满,我去吃碗面,很快回来。”
林小满想说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她看着母亲的手搭在那影子的胳膊上,看着两个身影慢慢走进楼梯口的阴影里,碗声在身后一点点淡下去,最后被雨声彻底吞没。
第二天护士发现林小满时,她正蜷缩在天台角落睡着了,怀里抱着块沾血的碎瓷片。母亲的病房空着,病号服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床头,上面放着个崭新的白瓷碗,碗底压着张纸条,是母亲的字迹:“小满,面很好吃,别惦记。”
林小满后来去了那个十字路口,蹲在地上捡了半天,把所有的白瓷碎片都收进了盒子里。老陈头看见她,叹了口气:“那几个老头是民国时饿死的,总在路口等好心人给口饭吃。你爸走那天,在这儿躺了半个钟头,手里还攥着碎碗,估计是怕你妈看见伤心。”
从那以后,每逢父亲的忌日,林小满都会去十字路口。她不再敲碗,只是蹲在地上,把温热的番茄鸡蛋面倒进新碗里,放在路口的石墩上。风吹过的时候,她总觉得有筷子敲碗的声音,笃、笃、笃,像有人在说“慢点儿吃,不够还有”。
有次她放完面起身,看见四个佝偻的影子蹲在石墩旁,正用竹杖小心翼翼地拨着碗里的面条。听见她的脚步声,影子们慢慢站起来,朝她鞠了个躬,然后像烟一样散了。
林小满站在路口,看着空碗里的热气慢慢融进暮色里。她忽然明白,有些再见,不是为了相见,是为了知道,那些离开的人,其实一直都在用自己的方式,陪着你走剩下的路。
雨又开始下了,落在空碗里,滴答,滴答,像谁在轻轻敲着碗,又像谁在说,别害怕,我在呢。
喜欢民间诡野记请大家收藏:(m.xunmishuwu.com)民间诡野记寻觅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