晟王那句冰冷的话语,如同终审的判词,重重砸落在死寂的殿宇之中,也砸碎了萧镜璃最后一丝侥幸。她伏在冰冷的地面上,额头抵着光滑如镜的金砖,能清晰地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混杂着惊诧、鄙夷、幸灾乐祸与冷漠的目光,如同无数细针,刺穿她的衣衫,扎入她的皮肉。
污了纸张…冲撞凤驾…疏于管教…任何一条,都足以让她万劫不复。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带来窒息般的痛楚和冰冷的绝望。她甚至能想象到下一秒,侍卫冲入,将她拖出殿外,下场比柳烟、比赵全更惨。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息都如同在刀尖上翻滚。
然而,预想中的雷霆之怒并未立刻降临。
主位上,贵妃娘娘轻轻“啧”了一声,语气带着一丝被打扰了兴致的慵懒不悦:“真是扫兴。罢了,今日是好日子,本宫懒得计较。”她挥了挥涂着丹蔻的手,如同拂去一粒微尘,“带下去吧,看着碍眼。”
竟是如此轻描淡写地放过了?!
萧镜璃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巨大的落差让她一时怔住,忘了反应。
“还不谢恩退下!”身旁引路宫女低声急促地提醒,带着一丝后怕。
萧镜璃猛地回神,连忙叩首,声音因恐惧和劫后余生而微微发颤:“谢…谢娘娘恩典!奴罪该万死…”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起来,不敢抬头,踉跄着退回到屏风之后,后背早已被冷汗彻底浸透,双腿软得几乎站立不住。
屏风后的其他官妓皆屏息垂首,不敢看她一眼,气氛压抑得如同坟墓。
宴席继续,丝竹再起,谈笑渐复,仿佛方才那段不愉快的插曲从未发生。但萧镜璃知道,一切都不同了。她在贵妃乃至所有宗室女眷面前留下了“笨拙失仪”、“不堪大用”的印象,这几乎断送了她未来任何可能凭借“才艺”出头的机会。而晟王那句“疏于管教”,更是将她彻底打回了原形,甚至更糟。
她如同一个被贴上劣品标签的货物,晾在了众人眼前。
接下来的时间,她如同行尸走肉般完成剩余的演奏,指尖机械地拨动琴弦,脑中一片空白,唯有父亲那方私印的残影和晟王冰冷的眼神反复灼烧着她的神经。
宴席终了,众人叩谢恩典,鱼贯退出锦华宫。
冰冷的夜风扑面而来,吹得她一个激灵,才仿佛从一场噩梦中稍稍清醒。她跟着引路的宫女,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寂静的宫道上,高大的宫墙投下浓重的阴影,仿佛要将她吞噬。
宫门外,教坊司的马车已等候在侧。其他几位官妓沉默地上了车,刻意与她保持着距离。
萧镜璃正要踏上马车,一名身着晟王府服饰的管事却突然上前,拦住了她,面无表情地道:“璃姑娘,王爷吩咐,请您过府一趟。”
过府?!萧镜璃的心脏瞬间再次揪紧!刚刚逃过一劫,更大的危机便接踵而至?!晟王要亲自“管教”她了?!
她脸色煞白,指尖冰凉,却不敢有丝毫违逆,只能低声道:“…是。”
那管事不再多言,引着她走向另一辆更为宽敞、装饰却更显低调的玄色马车。车帘垂下,隔绝了外界一切视线。
马车启动,碾过皇城的青石板路,发出沉闷的声响。萧镜璃独自坐在车内,黑暗中,只能听到自己过速的心跳和车轮滚动的单调噪音。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她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是严刑拷打?是秘密处决?还是…更可怕的、无声的折磨?
马车并未行驶太久便缓缓停下。车帘掀开,眼前并非预想中的阴森牢狱,而是一处雅致静谧的庭院,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在月色下显得清幽异常,唯有远处高耸的围墙提醒着此处仍是王府禁地。
管事默不作声地在前面引路,穿过几道回廊,来到一处临水的书斋外。书斋内灯火通明,窗纸上映出一个挺拔的身影。
“王爷,人带到了。”管事在门外躬身道。
“进来。”里面传来晟王李缙平淡无波的声音。
管事推开门,对萧镜璃使了个眼色。
萧镜璃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所有的恐惧与颤抖,垂首迈过高高的门槛,走了进去。
书斋内温暖如春,弥漫着与她房中相似的清冷沉香。晟王李缙并未坐在书案后,而是负手立于一幅巨大的水墨山水画前,仿佛在欣赏画作。他依旧穿着宴上那身暗紫常服,身姿挺拔,侧脸在灯光下显得轮廓分明,看不出丝毫情绪。
萧镜璃走到屋子中央,屈膝跪地:“奴拜见王爷。”声音低哑干涩。
李缙并未回头,也没有立刻让她起身。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压力无形却沉重。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冰冷:“今日宫宴,你看到了什么。”
又是这个问题!与夜煞如出一辙!
萧镜璃的心脏猛地一缩,伏在地上,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与茫然:“奴…奴愚钝…只顾低头奏乐,不敢窥视天颜…奴只知不慎污了纸张,罪该万死…”
“哦?”李缙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她伏低的脊背上,带着一丝极淡的嘲讽,“只是污了纸张?本王还以为,你看到了些…不该看的东西。”
萧镜璃指尖掐入掌心,强迫自己镇定:“奴…奴不知王爷所指…”
“不知?”李缙踱步到她面前,玄色的靴尖停在她低垂的视线里,“那幅画的题跋,破损处的印痕…你看清了,是不是?”
萧镜璃浑身血液瞬间冻结!他果然知道!他什么都知道!那根本就是一个针对她的、赤裸裸的试探和折磨!
巨大的恐惧让她几乎窒息,她猛地以头触地,声音因极度惊惧而变调:“王爷明鉴!奴…奴当时惊慌失措,只…只恐冲撞娘娘,并未…并未看清任何印痕!奴什么都不知道!求王爷明察!”
她将惊恐失措扮演得淋漓尽致,将自己完全放在一个因闯祸而吓破胆的卑微官奴位置上,否认一切。
李缙沉默地看着她,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剥开她所有的伪装。书房内只剩下她急促压抑的呼吸声。
许久,他才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丝毫暖意:“没看清?也好。有些东西,看清了,对你没好处。”
他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得冰冷:“但今日之失仪,冲撞凤驾,损及本王颜面,却是事实。芸娘调理不力,自有惩处。而你…你说,本王该如何‘管教’你?”
萧镜璃伏在地上,不敢回答,身体微微颤抖。
李缙俯视着她,如同看着一只可以随意碾死的蝼蚁:“念你初犯,尚有几分微末之技。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即日起,禁足于‘静思苑’,没有本王命令,不得踏出半步。每日抄写《女诫》、《内训》百遍,静思己过。何时知错了,何时再出来。”
静思苑?禁足?抄书?
萧镜璃怔住了。这惩罚…远比她预想的要轻!甚至可以说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他为何…
但她不敢有丝毫迟疑,立刻叩首:“谢王爷开恩!奴…奴领罚,定当潜心悔过…”
“带下去。”李缙挥挥手,似乎失去了兴趣,重新转身面向那幅画。
管事应声而入,示意萧镜璃起身跟上。
萧镜璃踉跄着站起身,不敢多看,垂首跟着管事退出书斋,冰冷的后怕如同潮水般再次涌上。
走在寂静的王府回廊中,她心中惊疑不定。晟王的反应太过诡异。他分明怀疑她看到了印痕,却并未深究,只是以“失仪”为名将她禁足…这更像是一种…隔离?观察?还是…另一种形式的保护?(虽然这个念头荒谬得让她自己都想发笑)
静思苑是王府西北角一处极其偏僻的院落,久无人居,陈设简单,甚至有些破败,唯有一名沉默寡言的老婆子负责看守送饭。
踏入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仿佛与外界彻底隔绝。高墙耸立,夜色深沉。
老婆子放下一个食盒和厚厚一叠纸墨,便锁上门离去,脚步声消失在远处。
萧镜璃独自站在冰冷的院落中,环顾四周,只有一株枯瘦的老梅和一口废弃的井。压抑感如同实质的巨石,沉沉压下。
她走到屋中,点亮桌上那盏昏暗的油灯。桌上果然放着两本崭新的《女诫》和《内训》。
禁足…抄书…静思…
她缓缓坐下,手指抚过冰冷的纸张,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弧度。
好一个“静思己过”。
她知道,这绝非惩罚的结束,而是另一场较量的开始。她被囚禁于此,如同笼中困兽,而猎手,正在暗处,耐心地等待着她的下一步反应。
她拿起笔,蘸墨,落在纸上,开始一字一句地抄写。字迹工整,神情专注,仿佛真的在虔诚悔过。
然而,她的眼底,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囚凰于笼,静待风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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