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阿丑(萧镜璃)的生活形成了一种奇特的规律。白日里,她在后院那间堆满杂物的厢房中,埋头于仿佛永远也整理不完的旧账册和待分拣的药材之中。她不再仅仅将其视为试探或劳作,而是当作一种学习与观察的窗口。
她誊写的账册越来越“杂”,开始出现一些看似与淮扬本地漕运、盐务相关的零散记录,其中夹杂着一些官员的姓氏缩写和模糊的时间节点。她分拣的药材里,也偶尔会出现几味药性猛烈、通常被严格管制的种类,且用量微妙。韩婆婆依旧沉默寡言,但指点她辨认药材时,会偶尔“无意”地提及某味药在军中金疮药或解毒方中的特殊用法。
阿丑心领神会,默默记下一切。她逐渐意识到,这处看似普通的宅院,很可能是一个处理和分析各方情报的隐秘节点。韩婆婆,绝不仅仅是一个看守宅院的普通老妇。
这种蛰伏的日子表面平静,却让阿丑心中的焦灼感与日俱增。她像一口被盖住的沸锅,内心的仇恨与对慕容渊的担忧在寂静中无声地翻滚、蒸腾。她需要更明确的方向,需要知道下一步该如何行动,而不是永远困在这方寸之地,做一个被动的文书整理者。
机会,在一个细雨蒙蒙的午后悄然来临。
韩婆婆让她将一批誊写好的“佛经”送到相隔几条街的一间名为“静心斋”的小书局,说是书局主人预定的。这看似是件跑腿的小事,但阿丑敏锐地察觉到不同——这是她来到淮扬后,第一次被允许踏出这所宅院的大门。
“路上小心,莫要与生人搭话,送了便回。”韩婆婆将一包用青布裹好的经卷递给她,语气平淡,眼神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叮嘱。
阿丑接过经卷,分量不轻。她点点头,撑起一把韩婆婆准备的旧油纸伞,步入了淮扬缠绵的雨丝中。
细雨中的淮扬别有一番韵味,青石板路被洗得发亮,两侧白墙黛瓦的民居在水汽中朦胧如画。但阿丑无心欣赏,她低垂着头,步履匆匆,目光却如同最警惕的探子,飞快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岔路口、桥梁、临街的店铺招牌、以及过往行人的神态。
她按照韩婆婆指示的路线,穿过几条安静的小巷,很快找到了那间门面不大、招牌古旧的“静心斋”。书局里光线昏暗,只有一个戴着老花镜、正在修补书页的干瘦老掌柜。
阿丑说明来意,递上经卷。老掌柜接过,打开青布查验了一下,并未多看一眼经卷内容,只是摸了摸包裹的布料边缘,便点了点头,从柜台下取出一个早已备好的、同样用青布包裹的小包袱递给阿丑,低声道:“有劳姑娘。这是韩婆婆要的新墨。”
交换完成,简单得如同最寻常的买卖。但阿丑知道,那经卷和墨锭之中,必然夹带着不为外人所知的信息。
她接过包袱,转身离开书局。雨似乎更密了些,天色也愈发阴沉。就在她沿着原路返回,经过一条相对僻静、两侧皆是高墙的巷子时,一种莫名的、被窥视的感觉陡然从脊背升起!
不是错觉!有人在跟踪她!
阿丑的心猛地一紧,脚步却并未慌乱。她保持着原有的速度,暗中调整了呼吸,耳朵全力捕捉着身后的动静——除了雨声,确实多了一个极其轻微、却努力与她的步伐节奏保持一致的脚步声!
是谁?官府的眼线?贵妃的爪牙?还是……这淮扬地界其他未知的势力?
她不敢回头,大脑飞速运转。硬拼是下策,她孤身一人,绝非对手。必须设法摆脱,或者……确认对方的身份和意图。
前方巷口是一个三岔路。阿丑灵机一动,在即将拐弯时,故意将袖中一枚准备好的、不起眼的铜钱“不小心”滑落在地,发出“叮当”一声轻响。她佯装未觉,迅速拐向了左边那条看起来更热闹、通往主街的岔路。
就在她拐过弯的瞬间,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向后瞥去——只见一个穿着灰色蓑衣、戴着斗笠、身形中等的身影,在巷口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犹豫,但很快也跟着拐了过来,并且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地上那枚铜钱的位置。
就是这一瞥的停顿和跟踪的确认,让阿丑基本断定,此人目标明确,就是冲着她来的!
她不再犹豫,立刻加快脚步,几乎是跑了起来,汇入了主街上熙攘的人流之中。雨水和人群成了她最好的掩护。她专往人多的地方钻,利用摊贩的遮挡和行人的阻碍,不断变换方向。
身后的跟踪者显然没料到她会突然加速且如此滑溜,急忙追赶,但在拥挤的街道上,一时难以拉近距离。
阿丑心脏狂跳,却强迫自己冷静。她记得来时路上经过一座香火颇旺的寺庙,此时正值午后,或许有香客进出。她看准方向,一头扎进了寺庙敞开的大门。
寺庙庭院宽阔,古木参天,香客如织,烟雾缭绕。阿丑迅速穿过前殿,来到相对僻静的后院,一眼看到角落有一处专供香客暂时休息的厢房廊下,聚集着几个躲雨的婆子和闲汉。
她毫不犹豫地挤了过去,学着那些婆子的样子,靠在廊柱上,假装整理被雨打湿的衣角,同时用余光紧紧盯住寺庙的入口。
片刻之后,那个灰色的蓑衣身影果然急匆匆地追了进来,站在庭院中,有些茫然地四处张望,似乎在人群中寻找她的踪迹。
就是现在!
阿丑趁着他视线扫向另一边的瞬间,猛地从廊下另一侧矮身钻出,迅速绕到一座巨大的香炉后面,然后借着香炉和树木的掩护,从寺庙的侧门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
一出侧门,是一条安静的后巷。她不敢停留,发足狂奔,专挑复杂的小巷穿梭,直到确认身后再无人跟踪,才敢放缓脚步,心脏依旧怦怦直跳,后背已被冷汗和雨水彻底浸透。
她成功了,暂时摆脱了跟踪。但恐惧并未消散,反而更深了——她刚一出宅院就被人盯上,这说明她的行踪并不如韩婆婆所说的那般隐秘!这淮扬城,果然暗流汹涌!
她不敢直接回宅院,怕将尾巴引回去。她在雨中绕了很大的圈子,确认绝对安全后,才从另一个方向,小心翼翼地回到了那扇不起眼的黑漆木门前。
有节奏地敲开门,韩婆婆看到浑身湿透、脸色苍白的她,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却并未多问,只是侧身让她进来,迅速闩好了门。
“先去换身干衣服,喝碗姜汤驱寒。”韩婆婆的语气依旧平静,仿佛她只是寻常淋雨归来。
阿丑回到厢房,换下湿衣,捧着热姜汤,手却依旧有些抑制不住地颤抖。她知道,有些话,必须说了。这次的遭遇,是一个信号,也是一个契机。
当韩婆婆端着空碗准备离开时,阿丑抬起头,目光直视着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
“婆婆,今日有人跟踪我。”
韩婆婆的脚步顿住,缓缓转过身,看着她,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惊讶,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哦?看清是什么人了吗?”
“灰蓑衣,斗笠,身形中等,动作很利落。”阿丑描述道,“不像普通的市井之徒。”
韩婆婆沉默了片刻,走到桌边坐下,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丝,缓缓道:“淮扬这地方,水浑得很。漕帮、盐商、地方官、还有京城里伸过来的手……各方势力盘根错节。有人盯着我们,不奇怪。”
“我们?”阿丑敏锐地抓住了这个词。
韩婆婆转过头,目光深邃地看向她:“姑娘,你以为老身这里,只是让你躲风避雨的吗?”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王妃将你送到淮扬,不是让你来此终老的。风雨,迟早要面对。区别在于,是被动承受,还是……主动看清风从何处来,雨往哪里下。”
阿丑的心脏猛地一跳!韩婆婆的话,几乎挑明了!她不再是被动接收指令的棋子,而是被期待能够主动参与甚至破局的人!
“请婆婆指点!”阿丑放下碗,挺直了脊背。
韩婆婆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折叠起来的纸条,推到阿丑面前:“这是你今日取回的‘墨’里夹带的。看看吧。”
阿丑接过纸条,展开。上面没有抬头,没有落款,只有一行简洁的暗语:
“三日后,酉时末,城南‘听涛阁’,‘渔翁’欲见‘新到的锦鲤’。”
渔翁?新到的锦鲤?阿丑瞬间明白了!这是一次会面!“渔翁”很可能是指淮扬这边的重要人物,而“锦鲤”……指的就是她!
韩婆婆看着她骤然明亮的眼神,缓缓道:“去,还是不去,你自己决定。但你要记住,一旦踏出这一步,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你看到的,将不仅仅是账册上的暗号,而是真正的……暗涌。”
阿丑紧紧攥着那张纸条,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恐惧依旧存在,但一种更强烈的、名为“主动”的火焰,在她眼中燃烧起来。
她抬起头,迎上韩婆婆的目光,清晰而坚定地说道:
“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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