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面的雾还没彻底散,芦苇丛里湿气重得能拧出水。我贴着烂船边缘往后缩了半步,袖口那块记数据的衬布已经潮了,字迹有些发晕。
寒门子从侧后绕回来,趴在我旁边,喘得像跑了三里地:“老汉没动,还在柳树底下站着,腰间那红绳一晃一晃的。”
“他在等接头。”我低声道,“不是盯我们,是守航线。”
他愣了下:“你是说……他根本不知道我们在看他?”
“他知道。”我用扇骨轻轻刮了刮泥地,“但他不在乎。因为他背后的人更不怕我们看见。”
寒门子咬住后槽牙:“你真要把这线追到底?裴仲渊能在城里布网,北狄能在暗处收粮,咱们两个手无寸铁的书生,往深里走一步,可能就没了。”
我没答话,只把衬布摊开,拿扇尖在泥地上划了几道。
一条主航道,三支岔流,七艘标着“霉变”的船次,每艘五百石——这个数不是猜的。前天第三艘靠岸时,跳板压下去两寸,木桩裂了缝;昨天第五艘卸货只用了半个时辰,正常流程至少一个半时辰。快得反常,说明早有人等着,货不落地直接转运。
“一千五百石。”我点着地面,“够三万北狄骑兵吃两个月。”
寒门子倒抽一口冷气:“他们疯了?把朝廷救命粮送给外族?”
“不是送给。”我摇头,“是卖。而且买方急得很。”
“你怎么知道?”
“看返程船。”我指着第六艘留下的水痕,“吃水浅了两寸,运回来的东西轻但值钱。战马?铁料?还是兵器部件?反正不是棉花布匹——那种货走水路会包油毡,不会光用粗布盖。”
寒门子盯着那道水痕看了半天,忽然声音压得更低:“你说……他们是不是早就这么干了?不止这个月,也不止这一批?”
“从去年冬就开始了。”我从袖子里抽出一张折叠的旧纸,是前几日混进码头账房偷抄的出入记录,“你看这里,每逢初三、十八,必有‘霉变处理’船出港。风雨无阻。而这两日,边关急报总迟两天才送到县衙。”
他瞪大眼:“你是说……他们用军情掩护走私?”
“更狠的是。”我冷笑,“官仓每月申报损耗三百石,百姓饿死上百。可实际被贪的只有三百?笑话。三千石进港,一半不见,剩下的一半再报损耗,层层剥皮,最后到灾民嘴里的,连狗都不吃。”
寒门子拳头砸在地上:“这群畜生!”
“别急着骂。”我盯着对岸那个老汉,“畜生做事都有目的。裴党要钱?要兵?还是要江山?”
他一怔:“什么意思?”
“私吞三百石,够养五十个私兵。可一千五百石呢?”我竖起五根手指,“够武装一支小军队。再加上换回来的战马铁器,足够拉起三千轻骑。三千骑是什么概念?不出三个月,就能踏平三个州府。”
寒门子脸色变了:“你是说……他们想造反?”
“不是想。”我合上折扇,在泥地上敲了三下,“是已经在做了。”
风从河面吹过来,带着一股陈年木头腐烂的味道。远处那只小舟还没出现,但我知道它一定会来。这种事,做一次是贪,做十次就是谋。
“可他们图什么?”寒门子喃喃,“裴仲渊好歹是户部侍郎,穿金戴银,何必冒通敌杀头的风险?”
“因为他缺一样东西。”我看着北方天际,“兵。”
“啊?”
“你想啊,他手里有钱有粮,能买通官吏,能养死士。可死士再多,也是乌合之众。真正上战场,得靠正规军。但他没兵权。”我顿了顿,“所以,他找了个能提供兵力的盟友——北狄。”
寒门子瞳孔一缩:“你是说……他们联手?”
“北狄十年旱灾,草场枯竭,牛羊死尽,靠劫掠活不下去。现在突然有人送粮上门,还不要金银,只要铁器战马——你说他们会怎么选?”
“当然是联手南下!”寒门子猛地抬头,“等大胤内乱一起,北狄铁骑破关,裴党在内应和,里外夹攻,江山……”
“就换了主人。”我接过话,声音不高,却像刀刃刮过石头。
寒门子沉默了很久,最后苦笑一声:“我们查的原来不是一桩贪案,是一场亡国之祸。”
“现在明白为什么我非要逼他们提前运粮了吧?”我收起地上的布条,“让他们乱阵脚,才能露出尾巴。账册可以改,人证可以杀,但船压过的水线,骗不了人。”
他盯着我:“接下来怎么办?报官?”
“哪个官?”我反问,“县令是裴党门生,知府收过裴家寿礼,连漕运总督都跟裴仲渊称兄道弟。我们递状子上去,还没到京,人头就挂在城门上了。”
“那……揭发?贴榜文继续?”
“贴一百张也没用。”我摇头,“百姓只知道饿,不知道通敌。官府一句‘流言惑众’就能压下来。我们要的不是声势,是打断他们的命脉。”
“命脉在哪?”
“两条。”我伸出两根手指,“一是断粮道,二是找援手。”
“断粮道容易,烧船就行。可援手……谁敢碰这事?”
我沉默片刻,终于说出那个名字:“王铎。”
寒门子一愣:“边关守将?你怎么知道他……”
“二十年前宫变,皇后死前托人送出一个孩子。”我缓缓道,“护送的人,是个侍卫长。后来那人消失在边陲,再出现时,已是镇守北境的将军。”
“你是说……他忠于谢家?”
“不一定忠于谢家。”我纠正,“但他欠一条命。当年若不是皇后拦刀,他早已死在乱军之中。这种人,不会忘恩。”
寒门子眼睛亮了些:“你是说……我们可以联络他?让他截粮道?”
“不止。”我站起身,望向北方,“让他动手,也让他知情。一旦北狄发现粮道被断,必定报复。那时边关告急,朝廷不得不查。查到码头,查到裴家商号,查到那些‘霉变’的船——证据链就闭合了。”
“可我们怎么联系他?一封信千里送去,路上就被截了。”
“不用信。”我摸了摸怀里的古镜,“我们亲自去。”
“你疯了?”寒门子差点跳起来,“现在离城?裴党满城搜捕,北狄探子遍布驿站,你我走出去百里,就得被人剁成肉泥!”
“所以不去大道。”我蹲下身,在泥地上画出一条曲折的线,“走山道,绕野径,夜里行,白天藏。只要避开官驿,就不会撞上明岗暗哨。”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今晚。”我收起扇子,拍掉膝盖上的泥,“等那艘小舟回来,看清它去哪,我们就知道北狄的接头点在哪。然后——趁他们以为我们还在追账本的时候,突然消失。”
寒门子盯着我,忽然笑了:“你根本没打算靠百姓闹事逼宫,对吧?你从一开始就想把火烧到边关。”
“民愤是火种。”我望着河面,“但真正能灭火的,是带刀的人。”
他深吸一口气,终于点头:“好,我跟你去。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说。”
“路上别让我背你。”他咧嘴一笑,“你看着病怏怏的,跑起来比兔子还快,可万一真摔了,我可扛不动。”
“放心。”我也笑,“我要是倒了,也是被人砍倒的,不会摔。”
远处,那艘小舟终于出现了。
贴着水面滑过来,船头一人撑篙,动作极轻,像是怕惊动水底的鱼。船身低矮,舱底鼓起一块,明显藏了东西。
寒门子屏住呼吸:“来了。”
我握紧折扇,指节微微发白。
船靠了岸,青靴男子从屋里出来,两人低声说了几句,接着从舱底拖出一个油布包,沉甸甸地搬上岸,又迅速退回。
我没有动。
等船再次离岸,我才缓缓起身。
“记住它的方向。”我对寒门子说,“往北十七里,有个废弃的渡口,叫黑水湾。那是唯一不通官道的岔口。”
“你是说……他们从那里上岸?”
“不是上岸。”我盯着小舟渐行渐远的影子,“是换马。北狄的骑哨,就在那边等。”
寒门子声音发紧:“你是说……敌军已经潜到境内?”
我点点头,把扇子插进袖中。
“所以明天这个时候。”我说,“我们得比他们更快。”
我转身走向芦苇深处,脚步很轻。
寒门子跟上来,刚走出两步,忽然停住。
“等等。”他回头看向那艘远去的小舟,眉头皱起,“船尾……好像多了个标记?之前没有的。”
我立刻停下,从怀里取出古镜,拧开镜筒对准船尾。
灰布遮挡之下,隐约有一道暗红印记。
像狼爪,又像火焰。
我看了一眼,合上镜子。
“没事。”我说,“是血迹。”
寒门子松了口气。
我没告诉他,那不是血。
是北狄王帐的图腾。
喜欢穿越大胤:我用数据颠覆皇权请大家收藏:(m.xunmishuwu.com)穿越大胤:我用数据颠覆皇权寻觅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