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把的光在墙上跳了一下,像是被水汽压得喘不过气。我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铜牌,那上面的“昭”字还泛着一点油泥的光。谢琬站在我旁边,呼吸很轻,但我知道她没放松——她的手指一直掐在玉珏边缘,指节发白。
守陵人跪在后面,一动不动,像块长了苔的石头。
我们谁都没说话。通道太窄,水声又响,多说一句都嫌费劲。
我往前迈了一步,脚踩在湿滑的石板上,差点打滑。这地方往下斜得厉害,越走越低,空气里开始有股腥味,不是腐臭,是活物身上的那种——像是野狗窝混着铁锈,钻鼻子。
谢琬忽然拉住我袖子:“等等。”
我没回头:“怎么?怕鳄鱼?”
“不是。”她声音有点抖,“是……水里有东西在动。”
我眯眼看向前面。暗河就在前方三步远,水面黑得不见底,只偶尔泛起一点波纹。可就在这时,水下亮起了几对黄光,圆的、大的、不动的,像夜里村口挂的灯笼。
我数了数,六双。
然后是八双。
再后来,整片水面浮满了。
巨鳄浮上来的时候,头一个接一个破水,没发出太大动静,就是嘴巴张开时,能看见里面那一排排尖牙,白得反光。最前头那头,背脊上刻着个字,深得像是用凿子砸进去的。
“昭”。
我盯着那字,笑了下:“看来我不止是个漏洞,还是个门牌号。”
谢琬没笑,她盯着那头鳄鱼,忽然伸手摸向自己腰间——那里挂着半块玉珏。
“别轻举妄动。”我按住她手,“它们还没扑,说明在等什么。”
“等什么?”
“等确认。”我看向身后还跪着的守陵人,“你刚才说,‘持玉珏者,可驭鳄’——这话是真是假,现在可以试了。”
他抬起头,脸上全是水痕,不知道是汗是泪:“娘娘留的令,不会错。”
“那她有没有说,要是拿玉珏的是个傻子呢?”我冷笑,“万一我拿着玉珏跳下去喊‘各位爹娘’,它们是不是还得给我让路?”
谢琬猛地掐了我一下:“闭嘴!”
我没躲,只是盯着那头刻字的巨鳄。它没动,眼睛一直看着我,像是在辨认什么。
我慢慢举起火把。
火光一晃,最近的那头巨鳄立刻往后缩了半尺,尾巴拍水,溅起一片浪。其余的也跟着后退,黄瞳齐刷刷眨了一下。
“怕光。”我说。
“所以你能用火?”谢琬问。
“不,是它们怕。”我把火把往下一压,“你看它们眼睛,畏强光,应该是常年在地下,瞳孔适应不了亮处。这一把火,够它们懵三秒。”
“三秒够干什么?”
“够我扔东西。”
话音未落,我猛地将火把朝那头刻字巨鳄的嘴里甩去。
火把飞出去的瞬间,那家伙居然张嘴了——像是本能反应,又像是……等着接什么。
火把正中口腔。
“轰”地一声轻响,火焰在它嘴里炸了一下,随即熄灭。可就是这一瞬的光,让它整个脑袋猛地一震,像是被雷劈中,疯狂甩头,翻滚沉水,搅得整片河面沸腾起来。
其他巨鳄受惊,纷纷潜下,水面只剩一圈圈急转的漩涡。
谢琬倒吸一口冷气:“你疯了?!它要是咬你一口,你现在就是断臂书生!”
“但它没咬。”我抹了把脸上的水珠,“它在等命令。怕火,但不怕人——说明它认的不是威胁,是信号。”
“信号?”
“火是干扰,不是答案。”我看向那片重新平静下来的水面,“它们出现,是因为闻到了‘昭’字的呼应。我身上有铜牌,它背上也有字——这不是巧合,是配套的钥匙。”
谢琬忽然蹲下身,伸手探向水面。
“你干嘛?!”我一把拽住她胳膊。
“我想看看那个字。”她挣开我,“母后如果真留了路,不会只靠一块破铜牌。一定还有别的标记。”
我没拦她。她一向这样,我说东她偏要西,劝得越狠她越来劲。
她指尖刚碰到那头巨鳄浮出的背脊,水下忽然一静。
所有的波纹都停了。
连滴水声都消失了。
那头巨鳄缓缓转过头,黄瞳直勾勾盯着她。她没缩手,反而用力按了上去,手指顺着“昭”字的刻痕划了一遍。
然后,她整个人僵住了。
“楚昭。”她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这不是名字……这是印信。母后用这个标记,封过七道密令。我小时候见过一次,在她锁进金匣的诏书上——边角就有这么一笔。”
我皱眉:“你是说,这些鳄鱼,是她当年布下的‘活哨’?”
“不是哨。”她摇头,“是守卫。只有带着另一半玉珏的人靠近,它们才会识别。”
话音刚落,水面再次波动。
那头刻字巨鳄缓缓下沉,只留双眼浮在水上,头微微低下来,像是在行礼。
接着,左右两侧的巨鳄群依次向后退开,潜入水中,沿着河岸分散游走,中央水道豁然打开,露出一条笔直通向黑暗深处的路径。
守陵人忽然重重磕了个头,额头撞在地上发出闷响。
“持玉珏者,可驭鳄。”他低声重复,“可开门……可引路……可承命。”
我盯着他:“你现在倒是说得顺溜了。早不说,晚不说,非等到鳄鱼张嘴才开口?”
“我说了,你不信。”他抬头,“但我若不说,你们也过不去。”
谢琬看着那条敞开的水道,声音发颤:“母后……她早就安排好了。二十年前,她就知道会有这一天。”
“她不是知道。”我冷笑,“她是算准了。有人会背叛,有人会死,有人会迷路——所以她把路,刻在了活物身上。”
我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火把残杆,木头已经烧焦一半,油布也没剩多少。
“还能点吗?”谢琬问。
“凑合。”我掏出火折子试了试,火星闪了几下,终于引燃。火光重新亮起,照得岩壁发黄。
“走?”她看向我。
“走。”我往前一步,踩进浅水区。
水刚没过脚踝,冰得刺骨。我咬牙往前,火把举高,照向前方。
河道变宽了些,两边石壁上开始出现凹槽,像是人工开凿的痕迹。头顶有水珠不断滴落,砸在肩上,凉得让人发紧。
走了约莫十几步,谢琬忽然停下。
“怎么?”我回头。
她没答,而是蹲下身,手指摸向右侧石壁底部。
那里有一道刻痕,很浅,几乎被青苔盖住。她用力擦了几下,露出几个字:
“莫信守陵人。”
我走过去,火把凑近。
字是新的,边缘还带着碎石屑,显然是不久前才刻的。
和上一章看到的那句一模一样。
我回头看了一眼。守陵人站在水里,离我们有五六步远,低着头,双手垂在身侧。
“又是你刻的?”我问他。
“不是我。”他说。
“那你知不知道是谁?”
“知道。”他抬眼,“是我二十年前刻的。”
我和谢琬同时一愣。
“什么意思?”她问。
“那天晚上,她把我关在外面。”他声音低哑,“我知道她要死。我也知道,总有一天会有人来开门。所以我提前刻下这句话——提醒后来者,不要相信我。”
“为什么?”谢琬声音发紧。
“因为我已经被下了禁令。”他闭眼,“她说:‘若你违令,天地共诛’。我不能说真话,也不能帮你们。我能做的,只有留下警告,然后……等你们自己发现。”
我盯着他,忽然觉得喉咙发干。
谢琬站起来,手里紧紧攥着玉珏,指节泛白。
“所以你现在说的话,是真的?”
“真假由你判。”他睁开眼,“但我若想害你们,早在密室就动手了。何必等到现在?”
我没吭声,只是把火把往前一递。
火光映照下,前方水面忽然又有了动静。
不是鳄鱼。
是一串气泡,从河底冒出来,接连不断,像是下面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
我屏住呼吸,盯着那片区域。
气泡越来越多,水面开始轻微震荡。
然后,一只巨大的爪子,缓缓从水底抬起,搭上了岸边的石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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