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三刻,残阳将城关的箭楼染成暗红,张五正倚着雉堞擦拭佩刀,铜扣甲在暮色里泛着冷光。
忽然间,官道上扬起一溜烟尘,二十余骑玄甲卫簇拥着一顶八抬绿呢大轿疾驰而来,轿帘上金线绣的獬豸纹在风中猎猎作响——是宰相魏承安的仪仗。
“都打起精神!宰相大人巡城!”队正的吼声穿透暮色,士兵们慌忙整队,枪戈撞地的声响惊飞了檐角宿鸟。
张五握紧了腰间新得的千钧棍,纱灵灵的告诫还在耳畔回响:“宰相身边有青龙白虎,兽态可吞山河。”
他垂眸藏起眼底波澜,混在队列里躬身行礼。
轿子在城关中央停下,轿帘被侍从掀开。宰相年约五旬,紫袍玉带,脸上堆着和气的笑,眼底却像结了冰的深潭。
身后跟着个白须老者,正是纱灵灵所说的白鹿师弟,两道寿眉垂到颧骨,手里把玩着一对油亮的铁球,“叮叮”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诸位辛苦了。”宰相声音洪亮,绕着队列走了半圈,突然停在张五面前,“听说你叫张五?昨夜在御花园巡逻的那个?”
张五心猛地一沉,面上却不动声色:“回大人,卑职正是。”
宰相捋着胡须轻笑,忽然提高了声音:“今日本官来,不为别的,想与诸位文斗一番。”
他指了指城关西侧被晚霞烧红的云层,“就以‘黑云压城城欲摧’为题,谁能对出下半句,便随我入相府,做我的贴身亲信。”
士兵们面面相觑,这诗句苍凉悲壮,正是边塞诗的绝唱,谁能在这关头对出贴切的下句?
张五却想起幼时在书院,先生曾教过李贺的《雁门太守行》,这句的下阕正是“甲光向日金鳞开”。
可他刚要开口,却瞥见白眉老者朝他微微摇头,浑浊的眼珠里竟藏着一丝警告。
“怎么?无人敢应?”宰相的笑意淡了些,目光如刀扫过众人。
张五咬了咬牙,纱灵灵说要混入宰相身边,这是唯一的机会。他上前一步,朗声道:“卑职愿试!下半句当是‘甲光向日金鳞开’!”
话音落下,城关突然刮起一阵怪风,卷起砂砾打在甲叶上沙沙作响。
宰相魏承安眼中闪过讶异的神情,随即抚掌大笑:“好!好一个甲光向日金鳞开!张五,你跟我走。”
入相府的第三日,张五被安排在书房外当值。这日深夜,他正靠着廊柱假寐,忽然听见脚步声。
抬头一看,竟是白眉老者端着一盏羊角宫灯走来,灯光将他的影子投在青砖上,像只佝偻的巨鹰。
“跟我来。”老者声音沙哑,径直走向后院的竹林。张五握紧千钧棍,心跳如鼓。
竹林深处有座残破的凉亭,老者吹灭宫灯,月光透过竹隙洒在他霜白的眉毛上:“小子,别以为换了身衣服,我就认不出你是白鹿那老东西的师侄。”
张五浑身一震,手按上了刀柄。纱灵灵只说他是白鹿师弟,却没提这层关系。他定了定神,低声道:“小师叔?您……”
“住口!”老者突然厉声打断,铁球在掌心转得飞快,“谁是你小师叔?在魏承安眼皮子底下套近乎,嫌命长了?”
他凑近一步,身上散发出陈年艾草的味道,说道:“当年你师父叛出山门时,可是立过毒誓不再相干,你别给我惹麻烦。”
张五看着他严厉的眼神,忽然想起师父临终前说过,师门有位师叔性子古怪,却最是外冷内热。
他试探着问:“师叔既然认得我,为何……”
“为何不揭穿你?”老者冷笑一声,从袖中摸出个油纸包丢给他,说,“宰相魏承安养着青龙白虎,那两个畜生化出兽形时,连城墙都能拍塌。你那点功夫,上去就是送死。”
油纸包入手温热,打开一看竟是半块酱牛肉。
张五想起从前在山上,师叔总偷偷塞给他零食,模样和此刻重叠起来。
他刚要说话,老者却已转身:“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我告诉你——”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说:
“乱来没有好下场,尤其是动那对兽畜。记住了,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看的别看。”
说完,他佝偻着背走进竹林,月光很快将他的身影吞没,只留下一串“叮叮”的铁球声在夜里回荡。
张五握着温热的酱牛肉,忽然觉得眼眶发热。这小师叔嘴上厉害,却在暗中提醒他青龙白虎的厉害,还送来了吃食。
他想起纱灵灵的话“分不清是好是坏”,此刻却笃定——这小师叔,定是自己人。
回到前院时,正撞见宰相的贴身小厮在找他。“张五,宰相魏大人叫你去偏厅,青龙大人和白虎大人在呢。”小厮的声音带着敬畏。
张五深吸一口气,将酱牛肉揣进怀里,手按上了千钧棍。纱灵灵说过,这棍子能克制兽态,而小师叔的警告还在耳边:“别乱来。”
偏厅里烛火通明,两个锦衣男子正陪魏承安喝茶。
左边那人面如冠玉,眼角有颗朱砂痣,正是青龙;右边那人虎背熊腰,络腮胡根根如铁,显然是白虎。
张五进来时,青龙抬眼瞥了他一下,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这就是那个对诗的小子?看着挺精神。”
白虎却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大人,跟他废话什么,不如让我试试他的斤两。”
他话音刚落,身上的肌肉突然鼓起,衣衫“咔嚓”裂开,露出黑黄相间的皮毛,指甲瞬间变长如钩。
这真是羊入虎口了!
“白虎!”魏承安轻喝一声,“休得无礼。”白虎哼了一声,身上的兽态退去,可张五分明看见他眼底闪过嗜血的红光。
张五躬身行礼,目光却偷偷扫过青龙白虎。
纱灵灵说他们兽态庞大,刚才白虎只是显露了皮毛,便已气势骇人。
他悄悄握紧了千钧棍,只觉得掌心冒汗。
“张五,”魏承安放下茶盏,“听说你会些功夫?正好,明日随我去校场,和我手里大将潘龙,看看你配不配做我的亲信。”
“卑职遵命。”张五低头应下,心里却在盘算。小师叔的警告,纱灵灵的提醒,还有千钧棍的重量……这相府的水,比他想象的更深。
但他知道,自己必须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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