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翠花被两个妇女社员像拖死狗一样抬回了西屋,又是掐人中,又是泼凉水才悠悠转醒。
一醒过来就只剩下无声的流泪和绝望的呜咽,再也不敢发出半点撒泼的声响。
那个蓝皮笔记本的出现,彻底击垮了她,她仿佛已经预见到娘家即将面临的狂风暴雨和自己里外不是人的凄惨下场。
院内,看热闹的乡亲们在王队长和周支书的挥手示意下,渐渐散去。
但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意犹未尽的兴奋和议论,今天李家坳这出大戏,足够他们嚼上好几个月的舌根。
王队长和周支书又安抚了李满仓和李孙氏老太太几句,承诺明天一早就会带人去赵家沟解决赔款事宜,然后拿着那本至关重要的蓝皮笔记本和二百块钱,也先行离开了。
院子里终于恢复了短暂的平静,只剩下李家人和满地的狼藉。
夕阳西下,橘红色的光芒洒满小院,却驱不散那股残留的紧张和悲伤气息。
李满屯让三个儿子先去把院门关上,然后和媳妇王秀芹一起,手脚麻利地开始收拾院子。
扶起倒地的板凳,扫掉碎砖渣土,仿佛想用这忙碌抹去刚才发生的一切不堪。
李孙氏老太太拄着拐杖,走到李满仓面前,抬起枯瘦的手,轻轻摸了摸儿子额头已经结痂的伤口,声音哽咽:“俺的儿啊……受苦了……是娘没用……没早点看出来她是这么个黑心肝的东西……让你和孩子们受了这么大委屈……”
看着眼前苍老憔悴的母亲,李满仓心中酸涩难当。
前世,母亲就是因为长期郁结于心,加上营养不良,身体一直不好,在赵翠花卖掉三女儿后不久就含恨离世了。
子欲养而亲不待,这是他心中另一大痛。
他连忙扶住母亲的手臂,声音温和而坚定:“娘,您说的这是啥话?是儿子没用,以前眼瞎心盲,没看清她,让您跟着操心了。
以后不会了,儿子一定好好孝顺您,让您过几天舒心日子。”
“哎,哎……”李孙氏听着儿子的话,眼泪流得更凶,但这一次,更多的是欣慰的泪水。
这时,一直紧紧依偎在奶奶和大娘身边的四个小姑娘,看到大人们似乎忙完了,坏人也被赶走了,这才怯生生地、一步一步地挪了过来。
最大的春梅走在最前面,她抬起头,漂亮的眼睛哭得又红又肿,像两个桃子,小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
她看着父亲,嘴唇嗫嚅了几下,才用带着浓浓鼻音的声音小心翼翼地问道:“爹……娘……娘她真的要把我卖了吗?真的不要我了吗?”
这句话,像一根针,狠狠扎进了李满仓的心脏最深处。
他看着大女儿那双充满了恐惧、迷茫和一丝被抛弃的伤心的眼睛,仿佛看到了前世那个被迫嫁给鳏夫、一生凄苦绝望的春梅。
他再也忍不住,猛地蹲下身,张开双臂,将四个女儿紧紧地、紧紧地一起搂进怀里。
这个三十五岁的汉子,这个拥有八十五年沧桑灵魂的男人,在这一刻,泪水夺眶而出。
“没有!没有!爹怎么会不要你们!爹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不会不要你们!”
他的声音哽咽,却异常有力,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中掏出来的,“是爹错了!是爹以前太窝囊,太没用,没保护好你们,让你们害怕了!爹对不起你们!”
他松开一些,双手颤抖地抚摸着每个女儿的头,看着她们的眼睛,一字一句,如同立下最庄重的誓言:“春梅,夏竹,秋菊,冬兰,你们四个都给爹听好了!”
“从今天起,爹向你们保证!只要有爹在一天,就没人能卖你们!没人能欺负你们!
爹就是砸锅卖铁,吃糠咽菜,也要把你们好好养大,让你们吃饱穿暖,让你们堂堂正正地做人!
谁再敢打你们的主意,”他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如刀,“爹就跟他拼命!”
这掷地有声的誓言,回荡在黄昏的小院里,也重重地砸进了四个女孩懵懂而受伤的心灵里。
春梅的眼泪再次汹涌而出,但这一次,不再是纯粹的恐惧和绝望,而是掺杂了巨大的委屈、后怕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而复得的安心感。
她猛地扑进父亲怀里,放声大哭起来:“爹!我怕!我好怕被带走!我不想嫁给那个老头子!呜呜呜……”
十三岁的夏竹,性格最为倔强刚烈,平时挨打最多,也最不服赵翠花的管教。
她抿着嘴,努力不想让自己哭出来,但通红的眼圈和不断抽动的小肩膀出卖了她。
她看着父亲,突然哑着嗓子问:“爹,你以后……真的不会再让娘……把她弄回来了吗?你不会再像以前一样,她哭一哭闹一闹,你就心软了吧?”
这个问题极其尖锐,却问出了所有孩子,甚至旁边李满屯一家和李孙氏心底最深的担忧。
赵翠花的胡搅蛮缠功力,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
李满仓心中一震,他知道,重建信任需要时间,尤其是对这几个心灵受到创伤的孩子。
他迎上二女儿那双带着审视和不确定目光的眼睛,没有丝毫闪躲,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夏竹,爹当着奶奶、大伯、大娘和你们姐妹的面,再说最后一次!那个家,她回不来了!
我李满仓就是打一辈子光棍,也绝不会再让她踏进这个家门半步!这个婚,离定了!天王老子来说情也没用!她要是再敢来闹,”
李满仓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爹就像今天对付刘老歪一样,把她和她那些娘家兄弟,全都打出去!”
这番狠话,带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决绝气势,不仅镇住了夏竹,也让旁边的李满屯和王秀芹暗暗咋舌,觉得弟弟\/小叔子今天像是彻底换了个人。
夏竹盯着父亲看了半晌,似乎是在判断他话里的真假。
终于,她眼中的戒备和审视慢慢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只是也悄悄地向父亲靠近了一步。
七岁的秋菊和五岁的冬兰年纪还小,对很多事似懂非懂,但她们能清晰地感受到父亲怀抱的温暖和保护,感受到奶奶、大伯大娘的关爱,那个让她们害怕的娘好像真的被赶走了。
两个小家伙也紧紧抱着父亲的脖子,把小脑袋埋在他的肩膀上。
李满仓抱着四个女儿,感受着她们小小的、温软的身体,心中充满了失而复得的珍宝感。前世所有的遗憾和痛苦,在这一刻似乎都得到了些许慰藉。
李孙氏在一旁看着父子五人相拥的画面,一边抹眼泪一边笑:“好了,好了,雨过天晴了,以后都是好日子了。”
王秀芹也红着眼圈笑道:“就是,丫头们别怕了,以后有大娘呢,饿不着你们。”
李满屯搓着手,憨厚地笑道:“满仓,这就对了!爷们儿就得有个爷们儿的样子!以后有啥难处,跟哥说!”
气氛终于彻底缓和下来,笼罩在这个家上空多年的阴霾,似乎被这夕阳的余晖驱散了不少。
然而,当情绪稍稍平复,现实的困境便赤裸裸地摆在了面前。
王秀芹看着空荡荡的灶房和米缸,忍不住叹了口气,小声对李满屯说:“他爹,这……翠花被赶走了,满仓和娘,还有四个丫头,这晚上吃啥啊?我看那屋里,怕是连颗粮食粒都没了……”
李满屯也皱起了眉头,是啊,赵翠花恨不得把家都搬空送回娘家,这家里恐怕早就揭不开锅了。
他立刻对王秀芹说:“秀芹,你赶紧回家,把咱家缸里的苞米面挖一半过来,再拿几个土豆萝卜,先把这段时间应付过去。”
“哎,好,我这就去。”王秀芹应了一声,转身就要往外走。
“嫂子!等等!”李满仓连忙叫住了她。他轻轻松开女儿们,站起身。
“哥,嫂子,娘,你们别担心。”他开口说道,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吃的,我有。”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李满仓转身走向院子角落里那个他早上出门时随手扔在那里的、毫不起眼的旧布袋。
那里面,除了他早上上山时带的绳套和柴刀,似乎还有别的东西。
他弯腰,将手伸进了布袋里,然后,在家人惊讶的注视下,他竟然从里面掏出了两只肥硕的、已经断了气的灰毛野兔子!兔子皮毛光滑,体型肥壮,一看就肉不少!
“呀!兔子!”小女儿冬兰第一个惊喜地叫出声,眼睛都亮了。
“还是两只!”秋菊也舔了舔嘴唇。
春梅和夏竹也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李满屯又惊又喜:“满仓,你这是……早上套着的?好家伙,这俩兔子可真肥!”
李满仓笑了笑,没有过多解释。这自然是他从灵泉空间里取出来的。
前世他今天确实只套到了一只狐狸,但是后来老了的时候喜欢吃红烧野兔肉,所以在野兔养殖场买了不少放在空间里。
“嗯,早上运气好,套了这两家伙,本来想着晚上……”他话没说完,但意思大家都懂,本来想着晚上改善伙食,没想到家里发生了这样的大事。
李孙氏看着儿子手里的兔子,又是心酸又是欣慰:“好,好,有吃的就好……总算能让孩子吃顿肉了……”
王秀芹也松了口气,笑道:“这下好了,有这两只兔子,再掺点土豆萝卜炖上一大锅,够咱们一大家子美美吃一顿了!满仓,你这手可真准!”
李满仓将兔子递给王秀芹:“嫂子,那就麻烦你和大娘帮忙收拾一下,炖了吧。哥,你们一家今晚都在这吃,咱们一起吃顿团圆饭!”
“哎,好!好!”李满屯憨厚地笑着答应。
王秀芹和李孙氏接过兔子,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个孩子开始张罗晚饭。春梅和夏竹也懂事地跟着去帮忙烧水。
院子里很快升起了袅袅炊烟,肉香味渐渐弥漫开来,驱散了之前的阴霾,终于有了一丝家的温暖气息。
李满仓看着忙碌的家人,看着女儿们脸上重新露出的细微笑容,心中充满了希望。第一步,他终于迈出来了。虽然前路依旧艰难,但只要家还在,人在,心齐,他就无所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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