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过城墙缺口,踏入清河县城的瞬间,王小栓仿佛从一片喧嚣的炼狱,踏入了另一座更加精密、更加残酷的杀戮迷宫。
宽阔的战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狭窄、扭曲的街道,两旁是残破不堪、冒着青烟的房屋废墟。视线被严重遮挡,枪声的来源变得飘忽不定,可能来自前方的街垒,也可能来自侧翼二楼的窗口,甚至可能来自身后某处看似无害的断墙。
“散开!注意两侧!三人一组,交替掩护前进!” 班长王德柱的吼声在碎石瓦砾间回荡,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和警惕。他倚靠在一堵半塌的院墙后,快速更换着驳壳枪的弹夹,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视着前方每一个可能藏匿敌人的角落。
突击队迅速化整为零,以战斗小组为单位,如同水银泻地般渗入错综复杂的街巷。王小栓、李老四和另一名战士组成了一个小组,李老四经验最丰富,自然成为核心。
“栓子,眼珠子放亮点!鬼子的枪子儿可不长眼!” 李老四压低声音,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指了指街道两侧那些黑洞洞的窗口和门洞。
他们沿着街道右侧,利用残垣断壁作为掩护,小心翼翼地向城内推进。每前进几步,就要停下来观察,确认安全后才继续移动。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尘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焦糊气味,偶尔还能听到远处传来的手榴弹爆炸声和短促激烈的交火声。
“砰!”
一声清脆而特别的枪响,几乎就在他们侧前方不远处响起。一名正试图冲过街道开阔地的战友身体猛地一顿,胸口爆出一团血花,一声不吭地扑倒在地。
“狙击手!一点钟方向,那个挂着破招牌的二楼!” 李老四瞳孔一缩,猛地将王小栓拉到自己身后。
队伍立刻停滞,所有人都紧紧贴住掩体,不敢轻易露头。那种被毒蛇盯上的寒意,瞬间笼罩了这片区域。
“他妈的!狗日的神枪手!” 王德柱骂了一句,对着后面喊道,“机枪!压制那个窗口!”
一挺轻机枪迅速架设起来,“哒哒哒”地对着疑似窗口进行扫射,打得木屑纷飞,但里面的狙击手显然经验老道,一击之后便销声匿迹,根本无法确定是否被击中。
“不能耗在这里!工兵!” 王德柱喊道。
两名工兵猫着腰跑过来。听了情况,其中一个看了看两侧的建筑,指了指旁边一栋被炸塌了半边的民房:“从这边穿过去!掏墙!”
这就是八路军在残酷巷战中总结出的“穿墙破洞”战术——不硬闯危机四伏的街道,而是利用炸药、工兵锹甚至是撞木,直接在相连的房屋墙壁上开辟通道,逐屋清理,步步为营。
工兵和几名步兵迅速钻进那栋破房,里面还有百姓躲避时留下的杂乱痕迹。工兵用刺刀和工兵锹在侧墙上试探着,找到相对薄弱处,安置了一个小当量的炸药块。
“隐蔽!”
“轰!” 一声闷响,砖石飞溅,侧墙上被炸开一个足够人弯腰通过的窟窿,露出了隔壁屋子的景象。
“进!” 李老四率先钻了过去,王小栓和另一名战士紧随其后。
就这样,他们避开街道上狙击手的威胁,如同土拨鼠般在一栋栋建筑内部穿梭、清理。每一次破墙,都可能直面藏在屋内的敌人,爆发短促而激烈的室内战斗。手榴弹在狭窄空间内的轰鸣、冲锋枪扫射的回音、刺刀碰撞的金属交击声、垂死者的惨嚎……这一切构成了巷战最血腥的基调。
在另一条街道上,战斗更加惨烈。日军依托一座用沙包和砖石垒砌的街垒,架设了两挺轻机枪,死死封锁了道路。冲锋的战士倒下了好几个。
“火焰喷射器!火焰喷射器上来了!” 有人大喊。
只见两名背着沉重燃料罐和发射器的战士,在火力掩护下,匍匐接近到有效射程。其中一人猛地站起,扣动扳机!
“呼——”
一条炽白耀眼的火龙咆哮而出,带着恐怖的高温,瞬间吞噬了整个街垒!沙包被点燃,里面的日军士兵发出了非人的凄厉惨叫,变成了翻滚的火人,机枪声戛然而止。
那场景,如同地狱降临,连久经战阵的老兵都感到心悸。这是从日军手里缴获的稀少装备,只有在对付坚固据点时才会使用。
然而,日军的疯狂也超出了想象。在一些关键路口,残存的日军士兵身上绑满了手榴弹,甚至是炸药包,嚎叫着“天皇陛下万岁!”从隐蔽处突然冲出,扑向八路军的战斗小组。
“小心!人肉炸弹!” 惊呼声和爆炸声几乎同时响起。
一次这样的自杀式攻击,往往就能造成一个战斗小组的严重伤亡。王小栓就亲眼看到,不远处一个三人小组,被一个从废墟里跳出来的日军“肉弹”近距离引爆,连同那个日军一起,在巨响中化为一片血雾。
“狗日的小鬼子!” 王小栓眼睛红了,端着步枪的手因为愤怒和恐惧而微微颤抖。这种同归于尽的打法,带给人的心理冲击无比巨大。
“稳住!栓子!” 李老四一把按住他,“别慌!注意补枪!确保敌人死透了再靠近!”
巷战变成了消耗意志和生命的磨盘。每前进一米,都可能付出鲜血的代价。街道上、房屋里,倒下的灰色和土黄色身影交织在一起,鲜血染红了断壁残垣。
王小栓所在的小组,在清理一栋二层小楼时,与三名据守楼上的日军撞个正着。狭窄的楼梯成了死亡通道。李老四用手榴弹开路,王小栓和另一名战士紧随其后冲了上去。在硝烟弥漫的二楼,刺刀见红。王小栓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才将刺刀捅进了一个狰狞吼叫的日军士兵的腹部,温热的鲜血喷了他一脸。那触感、那气味,让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战斗间隙,他靠在满是弹孔的墙上,剧烈地喘息着,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和汗,混合在一起,黏糊糊的。他看着身边同样疲惫不堪的战友,看着楼下街道上还在不断向前涌动的灰色浪潮,一种混合着恐惧、愤怒、麻木和一丝成就感的复杂情绪在他心中翻腾。
这座城市,正在用最残酷的方式,吞噬着生命,也锤炼着钢铁般的意志。清河县城的巷战,如同一个巨大的血肉熔炉,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考验着攻守双方的神经底线。而胜利的天平,正在这逐屋争夺、寸土必争的惨烈死斗中,艰难地向着更加顽强、更加灵活的一方,缓缓倾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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