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的夜晚，从未如此寂静，也从未如此令人窒息。
宫灯依旧亮着，却照不散那弥漫在空气中的无形寒意。所有的宫女、太监、嬷嬷，无论品阶高低，都被勒令待在自己的房间或值房里，不得外出，不得交谈。门外守着面无表情、眼神锐利的陌生侍卫，他们不说话，只是如同雕塑般站在那里，却带给所有人巨大的心理压力。
慈圣皇太后斜倚在暖阁的凤榻上，容嬷嬷陪在一旁，两人的脸色都不太好。太后只是觉得今日宫中格外安静，询问容嬷嬷，容嬷嬷也只推说摄政王吩咐要加强戒备，让太后安心静养。但那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久居深宫的太后如何察觉不到？她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却也没有多问，只是捻动着佛珠，默默祈祷。
而在坤宁宫偏殿临时设立的审讯室内，气氛则如同冰窟。
莫言亲自坐镇，他面前跪着的是坤宁宫的首领太监和掌事宫女。这两人在宫内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此刻却吓得体如筛糠，面无人色。
“说，太后近期的饮食汤药，都是经谁的手？”莫言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直刺人心的冰冷。
“回……回莫先生，太后的药……一向是太医院的孙院判或沈院判请脉后开方，然后由小厨房的张嬷嬷亲自盯着煎制……食材也都是由固定的几个老宫人负责采买、清洗……”首领太监结结巴巴地回道。
“张嬷嬷？”莫言目光转向掌事宫女。
那掌事宫女连忙点头：“是……是张嬷嬷，她在坤宁宫小厨房二十多年了，一向稳妥……”
“带张嬷嬷。”莫言淡淡道。
不一会儿，一个五十多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穿着干净厨娘服饰的老嬷嬷被带了进来。她看起来还算镇定，但微微颤抖的手指暴露了她内心的恐惧。
“张嬷嬷，太后今日的汤药，是你煎的？”莫言问。
“是……是老奴煎的。”张嬷嬷低着头回答。
“用的药罐，是宫里的制式吗？”
张嬷嬷愣了一下，似乎没明白为什么问这个，想了想道：“是……是宫里的……”
“嗯？”莫言鼻子里发出一个轻微的质疑声。
张嬷嬷浑身一颤，连忙改口：“啊！老奴想起来了！今日……今日煎药的那个紫砂罐，好像……好像不是平日用的那个！那个罐子前两日不小心磕了个口子，老奴就……就暂时用了另一个备用的罐子……”
“备用的罐子？从哪里来的？”莫言追问，眼神锐利如刀。
“是……是……”张嬷嬷眼神闪烁，支吾起来。
“说！”旁边一名暗探厉声喝道。
张嬷嬷吓得一哆嗦，脱口而出：“是……是前些日子，内务府分发下来的……说是一批新进的……老奴看那罐子质地不错，就……就留用了……”
内务府？！
线索似乎指向了另一个庞大的机构！
莫言眼中寒光一闪，立刻对身后吩咐：“立刻去查内务府，近一个月所有分发到各宫，尤其是坤宁宫的器皿用具记录！所有经手人，全部控制起来！”
“是！”有人领命而去。
莫言又看向张嬷嬷，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除了药罐，煎药的过程，可有旁人经手？或者，有无异常？”
张嬷嬷努力回想，摇了摇头：“没……没有旁人。老奴都是亲自看着火候，寸步不离……异常……”她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啊！就是……就是今日煎药的时候，小厨房负责烧火的杂役小德子，说柴火有些潮，烟大，进来添了两次柴……不过很快就出去了……”
小德子！一个不起眼的烧火杂役！
“带小德子！”莫言立刻下令。
然而，侍卫很快回报：“莫先生，小德子……不见了！”
“什么？！”殿内所有人都是一惊！
就在审讯紧张进行的同时，坤宁宫西北角，一个堆放杂物的小院里，一道黑影正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沿着墙根的阴影，朝着宫墙方向快速移动。正是那个烧火杂役小德子！
他脸色惨白，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绝望。他知道事情败露了，必须立刻逃走！他熟悉坤宁宫的每一条小路和巡逻间隙，试图利用夜色和地形的掩护，溜出这座即将变成囚笼的宫殿。
然而，他刚摸到一段相对偏僻的宫墙下，正准备利用早就藏好的钩索翻墙，身后却突然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
“这么晚了，想去哪儿？”
小德子浑身汗毛倒竖，猛地回头，只见石锋不知何时，如同鬼魅般站在他身后不远处，手中的腰刀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我……我……”小德子吓得魂飞魄散，语无伦次。
“拿下！”石锋根本不跟他废话，一挥手，几名黑狼卫从暗处扑出，瞬间将小德子按倒在地，捆了个结结实实，同样卸掉了下巴。
当小德子被如同死狗般拖到莫言面前时，莫言只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对石锋点了点头：“有劳石统领。”
审讯继续。在小德子身上，搜出了一个小巧的、装着某种无色无味粉末的瓷瓶，以及几张来历不明的大额银票。
面对人赃并获，又被莫言那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目光盯着，小德子的心理防线很快崩溃。他涕泪横流地交代，是一个蒙面人收买了他，让他在张嬷嬷煎药时，趁其不备，将瓷瓶里的粉末弹入药罐中。事成之后，还有重谢，并安排他安全离宫。
至于那个蒙面人是谁，他也不知道，每次都是在不同的偏僻角落交接指令和钱财。
又是蒙面人！手法与之前刺杀萧忆如的如出一辙！
虽然没能直接揪出幕后主使，但抓住了下毒的直接执行者，并且再次确认了宫内存在一个隐秘且行动力极强的敌对网络，这已经是巨大的突破。
莫言立刻将审讯结果禀报了赵擎苍。
赵擎苍看着那瓶毒药和银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殿内的空气却仿佛凝固了。
“内务府……烧火杂役……蒙面人……”他低声重复着这几个关键词，眼中杀机毕露，“看来，这皇宫，是该好好清洗一遍了！”
他看向莫言，声音冰冷如铁：“继续查！顺着内务府这条线，还有那个小德子的所有社会关系，给本王往深处挖！凡是与此事有牵连者，无论涉及到谁，无论官居何位，一律严惩不贷！”
“另外，”他顿了顿，补充道，“将张嬷嬷革职，杖责三十，逐出宫廷。她虽未直接参与，但失察之罪难逃！坤宁宫所有宫人，重新甄别审查，不可靠者，一律调离！”
“是！”莫言领命。
这一夜，坤宁宫内，注定有许多人无法入眠。哭泣声、求饶声、板子落在肉体上的闷响声，在寂静的夜里隐约可闻。一场血腥而彻底的清洗，在这帝国权力核心的后宫，悄然进行。
而当黎明再次降临，坤宁宫似乎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但所有人都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永远地改变了。经此一事，宫内的人心，将更加惶惶，而摄政王对宫廷的掌控，也必将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程度。
沈远山在太医院值守了一夜，听着外面隐约传来的动静，心中亦是波澜起伏。他没想到，自己发现的一罐药渣，竟然引发了如此巨大的波澜。这宫闱深处的黑暗与斗争，远比他所想象的更加残酷和复杂。
天，快亮了。但笼罩在京城上空的迷雾，似乎并未散去，反而更加浓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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