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府深处,青石板路蜿蜒向前。
雨后的石板泛着润光,水珠从廊檐滴落,溅起细小水花。
沈墨寒一身笔挺军装,肩章星徽在阴云下仍透冷光。
他刚从城外军营回来,处理完粮草调度急务,眉宇间带着未散的锐利。
往书房走时,途经西跨院,目光不经意扫过旁侧的晚晴小院。
这院子偏僻,是他前些日子随手给林晚星安排的,平日鲜少有人关注。
一阵风吹过。
风裹着槐叶清香,卷得院外老槐树晃了晃。
这树年头久了,枝干早有虫蛀痕迹,管家提过要伐,却被他忘了。
最粗的侧枝“咔嚓”一声,裂了道深可见骨的口子。
碗口粗的枝干带着碎叶,像块巨石,直直朝院下落去。
树下,小丫鬟春桃正踮脚挂浆洗好的素色衣衫。
她个子矮,够得吃力,仰着脑袋,没察觉头顶骤然暗下的阴影。
“小心!”
院内清亮女声响起,打破午后宁静。
一道浅青色身影从廊下竹椅弹起,像轻盈飞燕,直冲过去。
林晚星步子极快,鞋底踩在石板上发出急促声响。
到树下时,她膝盖猛屈,借冲劲抬臂,稳稳托住下坠的枝干。
冰凉树皮硌得掌心发疼,枝干重量几乎压得她手臂发抖。
她咬牙,手臂肌肉绷紧,袖口下青筋凸起,硬生生将枝干挪开半尺。
“砰!”
枝干砸在空地上,震得地面发颤,落叶撒了一地。
春桃浑身一僵,木衣架“哐当”落地。
她脸色惨白,眼睛圆瞪,踉跄后退两步,后背撞上门柱才回神。
“多、多谢姨娘救命!”她腿一软跪倒,声音发颤,眼泪往下掉。
林晚星缓缓放下手臂,指尖麻木感蔓延。
她揉了揉发酸的胳膊,额角沁出细汗,顺着鬓角滑落。
刚才太急,此刻才觉肩膀又酸又胀,像被重物碾过。
刚松口气想扶春桃,后颈一凉。
一道锐利目光牢牢锁着她,带着审视与探究。
林晚星心头一紧,缓缓抬眼。
院门外不知何时站了人。
沈墨寒负手而立,玄色披风被风掀起一角,露出挺括军装领口。
他身形高大,挡住大半光线。
墨色眼眸深如寒潭,一瞬不瞬盯着她,极少眨眼。
四目相对,林晚星心猛地一沉。
他看了多久?
刚才利落托枝的动作,会不会暴露太多?
【这女人……身手倒是利落。】
沈墨寒的心声在她脑海响起,清晰得像贴耳说话。
【之前听下人说她弱不禁风,连走路要扶丫鬟,今日竟是装的?】
林晚星压下思绪,迅速敛衽屈膝,行标准屈膝礼。
动作从容,无半分慌乱,连急促呼吸都已平复。
“妾林氏,见过少帅。”
声音平稳,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不谄媚也不怯弱。
沈墨寒没应声,迈开长腿走进小院。
黑皮靴踩在石板上,声响清脆,每一步都像踏在人心尖,带着压迫感。
他目光先扫过地上断枝,指尖摩挲袖口,再落回林晚星的手臂。
那目光似有重量,看得她胳膊肌肉发紧。
“听闻你前几日大病初愈,”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如今看来,恢复得不错。”
这话像关心,林晚星却听出试探。
她垂着眼帘,长睫投下淡影,指尖轻攥衣角,捏出细褶皱。
【故意试探我?】她心里冷笑,面上仍维持温顺。
“托少帅的福,府中医护尽心照料,汤药不断,妾才能好得快。”
特意提“汤药”与“医护”,暗示恢复靠帅府照拂,非自身特别。
【这回答滴水不漏,倒有几分心思。】沈墨寒的心声传来,带丝意外。
【刚才那力道,寻常男子未必做到,她一个深闺女子,哪来的力气?总不能靠汤药补的。】
沈墨寒再走两步,与林晚星仅隔三尺。
他身上的硝烟味混着墨香,随风飘来,让人心头发紧。
“方才那一下,换了旁人怕是要被砸伤。”他盯着她的眼睛,语气平淡,“你反应倒快。”
林晚星迎上探究目光,眼神带丝恰到好处的后怕。
“当时只想着救人,脑子一热就冲了,没顾别的。”
她顿了顿,揉着胳膊,露点委屈:“事后才觉胳膊发酸,抬都难,想来是侥幸接住了。”
【侥幸?】沈墨寒挑眉,眉头微皱,心声满是怀疑。
【动作流畅,发力精准,连卸力角度都好,分明练过。这女人藏了多少秘密?】
他没再追问,转向仍跪着的春桃,语气缓和:“起来吧,下次仔细些,别冒失。”
春桃如蒙大赦,擦了眼泪扶门框站起,低着头不敢看人。
沈墨寒目光再落林晚星身上,探究更浓,似要将她看穿。
沉默几秒,他缓缓开口:“好好养着,别再出岔子。”
留下这句话,他转身就走。
玄色披风扫过门槛,带起微风,吹得落叶打转。
林晚星望着他背影消失在拐角,才缓缓直身。
她摸了摸托枝的胳膊,指尖仍有酸胀感,肩膀发僵。
【沈墨寒已经起疑了。】
她清楚,刚才那下终究暴露了破绽。
之前营造的“柔弱”形象,怕是保不住了。
不过这样也好。
在帅府装弱只会被欺负,不如露些锋芒,让他知道自己不是软柿子。
至少让他觉得自己“有用”或“有秘密”,才能活得安稳。
春桃小心翼翼凑过来,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后怕:“姨娘,您没事吧?刚才少帅的眼神好吓人。”
她第一次见少帅用这种眼神,像要把人看穿,浑身发毛。
林晚星摇头,帮春桃理了理皱衣领,嘴角勾浅淡笑意。
“没事,少帅只是路过,刚好看到那一幕。”
她说得轻描淡写,心里却明白——
这“路过”,绝不会是最后一次。
沈墨寒既已起疑,往后定会更关注她,或许还会用别的方式试探。
她抬头望向沈墨寒离去的方向,眼底闪过坚定。
在这波诡云谲的帅府,光靠“听心声”这张底牌,远远不够。
偶尔展现的“不同寻常”,或许才是最好的保护色。
她深吸一口气,弯腰捡起地上的木衣架,递给春桃:“别愣着了,挂好衣服,免得一会儿下雨。”
“哎,好。”春桃接过衣架,连忙点头,手脚麻利忙活,动作却比刚才谨慎许多。
林晚星站在廊下,看春桃忙碌,又看地上的断枝。
阳光从云层透出,洒在身上,没带来多少暖意。
从沈墨寒驻足那一刻起,她在帅府的日子,已悄然改变。
往后的路会更难走,但也更有机会。
她压下不安,眼神渐渐清亮。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这帅府的游戏,她既然入局,就没打算轻易认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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