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这“病”,一“养”就是三天。
乾清宫门庭看似冷落,实则暗哨比平日多了数倍,如同张开的蛛网,静候着飞虫自投。浣衣局的张嬷嬷自那日“走错路”后,再无异动,每日只是老老实实在浣衣局当值,偶尔与相熟的宫人说笑,看不出半分破绽。安王府那边,除了又悄悄送走两车“垃圾”(经查实,确为普通生活垃圾),也依旧是那副死水微澜的模样。
对手的谨慎,在陈默意料之中。若安王李玹如此轻易就上钩,反倒不像他了。这场博弈,比的就是耐心,看谁先沉不住气。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就在陈默盘算着是否要再给这潭水投下一块石子时,一阵来自遥远边关的疾风,率先粗暴地搅动了朝局。
第四日清晨,天刚破晓,一层阴冷的铅灰色云层压得很低,预示着一场冬雪将至。一骑快马,如同离弦之箭,踏碎了京城清晨的宁静。马蹄声急促如擂鼓,马上骑士身背插着三根赤色羽毛的令旗,浑身尘土,嘴唇干裂出血痕,入城后丝毫不减速,沿着朱雀大街直扑皇城!
“八百里加急!北境军报!闲人避让!”
嘶哑的吼声伴随着急促的马蹄声,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劈开了京城慵懒的晨雾。街道两旁的百姓纷纷避让,惊疑不定地看着那绝尘而去的背影,心中蒙上一层不安的阴影。八百里加急,非军国大事不至!
乾清宫内,陈默刚用过早膳,正拿着一卷《孙子兵法》做样子,王德发就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甚至忘了通报,脸上血色尽失,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陛、陛下!北境……八百里加急军报!信使已到宫门!”
陈默的心猛地一沉!北境!他立刻想到了那些被安王暗中转移、指向西北的伪造盐茶引!西北与北境,虽非同一方向,但皆属边关重地,难道……
“宣!”他丢下书卷,声音冷冽。
很快,两名侍卫几乎是架着那名已经脱力的信使进了大殿。信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颤抖着高高举起一个沾满泥污、火漆密封的铜管,气若游丝:“陛……下……北漠……犯边……云州……危……”
话未说完,人已晕厥过去。
王德发连忙上前取下铜管,检查火漆完好,这才用小刀小心翼翼地撬开,取出一卷薄薄的、却重若千钧的绢帛,双手呈给陈默。
陈默展开绢帛,目光迅速扫过上面的字迹,是北境都督府的大印和都督韩承弼的亲笔。越看,他的脸色越是阴沉,捏着绢帛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
军报内容言简意赅,却字字惊心:
十日前,北漠左贤王部麾下精锐骑兵五千,绕过边防哨卡,突袭云州外围数个屯堡,烧杀抢掠,守军猝不及防,损失惨重。北漠人并不恋战,劫掠一番后,迅速后撤至边境线附近,并未直接攻击云州州城。然其游骑四出,不断挑衅,截杀大雍商队、信使,摆出大军压境、随时可能大举入侵的姿态。韩承弼已紧急调兵增援云州沿线,但北漠此次行动诡谲,似有所图,边关兵力吃紧,请求朝廷速派援军,并调拨粮草军械。
“北漠……左贤王……”陈默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眼中寒光闪烁。北漠王庭内部并非铁板一块,左贤王素来以勇悍和激进着称,是主战派的代表人物。在这个时节,大雍内部暗流汹涌之际,他突然陈兵边境,意图何在?
仅仅是常规的劫掠?不像。若是为了财物,为何不直接攻打更富庶的州城?为何劫掠后迅速后撤,却又摆出压迫姿态?
这更像是一种……试探!或者说,牵制!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陈默的脑海——安王李玹!他与北漠有勾结?!
那些伪造的、足以在边关搅动风云的盐茶引;那些秘密调往西北方向的“商队”;还有眼前这恰到好处的边境紧张……这一切,串联起来,指向了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可能性!
安王想跑,甚至想借外力造反!而北漠,就是他借的“刀”!用边境的压力,牵制朝廷的精力,甚至调动京营兵马,让他有机可乘!
“好!好一个里通外国!好一个‘忠君爱国’的安皇叔!”陈默怒极反笑,声音里带着刺骨的冰碴儿。他一直以为安王只是想篡位,没想到,此人为了皇位,竟敢行此裂土引狼之举!
“陛下……”王德发看着皇帝那骇人的脸色,吓得大气不敢出。
陈默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愤怒解决不了问题。现在最重要的是应对。
“立刻鸣钟,召内阁、五军都督府主要将领,即刻入宫议事!”陈默沉声下令,之前那副“病弱”的样子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锐利如出鞘利剑的气势。
“是!”王德发连滚带爬地出去传令。
很快,沉重的景阳钟声在皇城内回荡,一声接着一声,急促而威严,传遍了整个京城。无论是还在被窝里的,还是正在用早膳的,所有够资格上朝的大臣,听到这钟声,无不脸色大变,手忙脚乱地更换朝服,以最快的速度赶往皇宫。
皇帝“病”中急召,又有八百里加急军报……出大事了!
不到半个时辰,各品级的文武重臣几乎都聚集在了乾清宫东暖阁。阁内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炭盆的热气似乎都无法驱散那无形的寒意。众人看着御座上脸色冷峻、毫无病容的皇帝,心中更是惊疑不定。
陈默没有废话,直接将北境军报让王德发当众宣读。
当听到“北漠犯边”、“云州危”、“请求援军粮草”等字眼时,暖阁内顿时一片哗然!
武将们群情激愤,纷纷请战。
“陛下!北漠蛮子欺人太甚!臣愿领兵出征,定叫他们有来无回!”
“韩都督用兵持重,既言危急,必是形势严峻!陛下,当立刻发兵驰援!”
文官们则更多是忧虑。
“北境苦寒,此时用兵,粮草转运艰难啊!”
“国库……国库方才略有起色,这大军一动,耗费何止百万……”
“北漠此次行动蹊跷,恐有诡计,还需慎重……”
争吵声、议论声充斥暖阁。陈默冷眼旁观,将众人的反应一一看在眼里。大部分人的震惊和忧惧不似作伪,但也有几人,如礼亲王,虽然也跟着众人一起表示忧虑,眼神深处却似乎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平静?
陈默没有点破,等众人声音稍歇,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嘈杂:“北境安危,关系社稷,不容有失。援军要派,粮草要调。”
他目光扫过群臣:“然,京畿重地,亦需稳固。五军都督府,即刻拟定援军方案,兵力可从京营及附近卫所抽调,但核心精锐,不可轻动。户部、兵部,合力筹措粮草军械,三日内,朕要看到章程!”
“臣等遵旨!”众人齐声应道。
“此外,”陈默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格外森冷,“北漠此次挑衅,时机微妙。朕怀疑,朝中或有人,与境外勾结,里应外合!”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众人面面相觑,不少人脸色瞬间白了。
“朕已着令暗卫,严查内外消息往来。在此期间,”陈默的目光如同实质,缓缓扫过每一个人,最终在礼亲王脸上停留了一瞬,“京城各门加强戒备,无朕手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凡有妄传谣言、动摇军心者,立斩不赦!”
一股肃杀之气,弥漫在整个暖阁。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种山雨欲来的巨大压力。
会议在一种极度压抑的气氛中结束。大臣们心事重重地退出乾清宫,脚步都比来时沉重了许多。
陈默独自留在御座上,看着窗外阴沉沉的天空。
边境的风云,终于还是吹到了京城。安王的图谋,也渐渐露出了它狰狞的全貌。
他之前“病”那一场,本想引蛇出洞,没想到,引来的不是一条蛇,而是一头来自北方的恶狼。
也好。
陈默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既然都跳出来了,那便……一并收拾!
他提起朱笔,在一张空白的调兵文书上,开始写下命令。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在这寂静的殿内,显得格外清晰。
然而,他心中清楚,这道调兵的命令一旦发出,京城的兵力便会有所变动。这,或许正是安王等待已久的机会。
一场围绕京城与边境的双线博弈,正式开始了。
而此刻,远在安王府佛堂内的李玹,也几乎在同一时间,收到了北境军报抵达京城,以及皇帝紧急召见群臣的消息。
他捻着佛珠,看着窗外开始飘落的零星雪花,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而诡异的弧度。
“风,终于起了……”
他低声自语,如同毒蛇吐信。
皇侄,这盘棋,你接得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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