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军报像一块巨石投入深潭,涟漪尚未平复,陈默却做出了一件让满朝文武、乃至后宫都瞠目结舌的举动。
在连续几日召见重臣、部署边防、批阅如雪片般飞来的奏章之后,在一个难得有暖阳的午后,皇帝陛下竟传下口谕:今日午后,罢朝休沐,朕要小憩片刻,无十万火急之事,不得打扰。
口谕传出,乾清宫内外一片寂静。王德发拿着拂尘的手都抖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北境烽火连天,安王虎视眈眈,陛下竟然……要睡午觉?
别说王德发,就连接到消息的内阁几位阁老,也都面面相觑,从对方脸上看到了难以置信的神色。这位年轻皇帝登基以来,勤政之名是出了名的,常常批阅奏章至深夜,次日又准时早朝。如今国难当头,他居然还有心思“小憩”?
“陛下这是……操劳过度,身体真的撑不住了?”有人私下猜测。
“或是……另有深意?”也有人捻着胡须,眼神惊疑不定。
“哼,到底是年轻人,沉不住气,这是要破罐子破摔了?”自然也有那等心怀叵测之人,暗中冷笑。
流言如同长了翅膀,瞬间飞遍了宫闱和前朝。坤宁宫里,苏玉衡正在核对“慈恩义卖”的最终账目,闻讯后,执笔的手微微一顿,墨点滴在账册上,晕开一小团污渍。她沉默片刻,对前来报信的宫女只轻轻说了一句:“知道了,让下面的人手脚轻些,莫要惊扰陛下清梦。”便再无他言,只是低头继续核对账目时,速度明显慢了许多。
慈宁宫那边,一直称病静养的太后,也罕见地派人出来打听了一句,听闻皇帝果真歇下了,只在佛前捻着珠子,幽幽叹了口气,听不出是忧是怨。
而被无数双眼睛或明或暗盯着的乾清宫东暖阁,此刻却是另一番景象。
陈默并未宽衣就寝。他依旧穿着那身玄色常服,斜倚在临窗的暖榻上,手边放着一卷摊开的《道德经》,目光却并未落在书页上,而是透过半开的支摘窗,望着庭院中那几株在冬日里枝干虬结的古树,神情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悠闲?
“陛下,您这是……”王德发伺候在一旁,终究没忍住,小心翼翼地问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疑惑。他跟着先帝几十年,也从未见过哪位皇帝在军情紧急时,如此“怠惰”。
陈默收回目光,端起旁边微温的茶水,呷了一口,语气平淡:“王伴伴,你说,为何牛马终日劳作,却易生病夭折,而龟蛇动辄休眠,反能长寿?”
王德发一愣,不明所以,只能含糊道:“老奴……老奴愚钝,想来是龟蛇懂得……蓄力?”
“不错,蓄力。”陈默放下茶杯,指尖在《道德经》的“致虚极,守静笃”一行字上轻轻划过,“弦绷得太紧会断,人亦是如此。连日劳心劳力,朕若再不稍作休憩,只怕未等北漠铁骑叩关,朕自己先倒下了。届时,才真是亲者痛,仇者快。”
他看向王德发,眼神深邃:“况且,这世上许多事,你越是紧盯着,它反而越是不动。你若是退开一步,看似不理不睬,该冒头的,自然就冒出来了。”
王德发似懂非懂,但见皇帝神色从容,智珠在握,不似胡来,心下稍安,连忙道:“陛下圣明,是老奴愚见了。龙体安康,确是社稷之福。”
陈默不再多言,真的闭上眼睛,像是要入睡一般。
他这番“午睡”,自然不是真的贪图安逸。这正是他“静水流深”策略的延续,甚至是一次更为大胆的实践。他之前“称病”是第一步,意在观察;如今边关战报已至,朝野人心惶惶,他这突如其来的“午睡”,则是第二步,意在“示懈”!
他要给所有暗中窥伺的人,尤其是安王,传递一个强烈的信号:皇帝年轻,经验不足,面对突如其来的内外压力,已经显露出疲态,甚至有些……乱了方寸。先是“病”,现在是紧要关头“午睡”,这不是一个雄才大略、处变不惊的君主该有的样子。
他在赌,赌安王会因此而更加轻视他,赌安王会认为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从而加快行动步伐,露出更多的马脚。
暖阁内檀香袅袅,寂静无声。只有墙角铜漏滴答,记录着时间的流逝。
陈默看似闭目养神,实则耳听八方,心神与整个皇宫、乃至京城的气机隐隐相连。他在等待,等待那条潜伏在最深处的毒蛇,按捺不住,吐出信子。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宫外,关于皇帝“不堪重负”、“关键时刻掉链子”的流言蜚语传得愈发离谱。宫内,无数双眼睛都在暗中注视着乾清宫的动静。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就在王德发都以为陛下真的睡着了的时候,暖阁外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急促的脚步声。
来人是程无双。他甚至没有走正常的宫门,而是从一处隐秘的角门直接潜入,身影如同鬼魅,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暖阁内,脸上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和凝重。
陈默几乎在他进入的瞬间就睁开了眼睛,眸中一片清明,毫无睡意。
“陛下!”程无双单膝跪地,声音压得极低,“安王府有动静了!就在半个时辰前,安王府后角门驶出一辆看似普通的青篷马车,往城南方向而去。我们的人一直盯着,发现那马车在城南几个集市绕了几圈后,突然驶入了……‘清远伯’府的后门!”
清远伯!陈默眼中精光一闪。那是礼亲王王妃的娘家!一个并不显赫,平日里几乎让人忽略的勋贵。
“马车里是谁?看清了吗?”陈默沉声问。
“马车直接驶入了内院,无法确认。但根据车辙痕迹判断,车内载重不轻,绝非空车。而且,清远伯府在同一时间,后门也有几辆装载着箱笼的马车悄悄离开,分散往不同城门方向而去,我们的人已经分头跟上!”
“好!”陈默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鱼儿,终于忍不住开始换气了!安王这是察觉到了京城即将戒严,开始加速转移财产和人员!而选择与礼亲王关系密切的清远伯府作为中转站,更是坐实了他们之间的勾结!
“还有,”程无双继续禀报,语气更加凝重,“我们监听到,约一刻钟前,有一道加密的鸽信从安王府发出,方向……直指西北!密码正在加紧破译,但信号源指向……很可能是北境方向!”
西北!北境!
陈默猛地从暖榻上坐直身体!安王果然和北漠有联系!这道鸽信,是在通报京城情况?还是在向北漠承诺什么?
他之前的“午睡”,就像是在一潭看似平静的死水里,轻轻投下了一颗石子。现在,水底沉积的泥沙,终于被搅动了起来!
“继续盯死!所有从清远伯府和安王府出来的车辆、人员,给朕一个不落地盯住!但要放长线,朕要看看,他们最终要把这些东西、这些人,送到哪里去!”陈默的声音带着一丝狩猎前的兴奋。
“是!”程无双领命,身影再次悄无声息地融入阴影之中。
陈默重新躺回榻上,却再也无法保持之前的“悠闲”。内心的波澜如同鼎沸。安王的行动比他预想的还要快,还要果决。这证明,北境的压力,以及自己刻意表现出来的“懈怠”,确实让他感觉到了危机,也看到了“机会”。
他这“为午睡正名”的举动,价值千金!
然而,他的心中并无丝毫轻松。安王动得越快,意味着最终摊牌的时刻越近。那将是雷霆万钧的一击,你死我活,再无转圜。
他抬眼望向窗外,午后的阳光已然西斜,在窗棂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如同逐渐逼近的黑暗。
“皇叔,你终于还是忍不住了……”他低声自语,手指无意识地在暖榻的扶手上敲击着,节奏缓慢而坚定。
这盘棋,已经到了中盘搏杀最激烈的时刻。
他的午睡结束了,但真正的较量,才刚刚进入高潮。
只是,不知为何,陈默心中隐隐有一丝不安。安王李玹如此狡猾,他会这么轻易地,就被自己这并不算十分高明的“示弱”之计,引出洞来吗?
还是说,他这看似仓促的行动背后,同样隐藏着更深的图谋?
这片刻的宁静,仿佛暴风雨前夕,最后的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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