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棂上那抹突兀的、用劣质胭脂画就的荷花图案,像一只嘲讽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坤宁宫内刚刚升起的些许生机。程无双盯着那歪斜的、却带着莫名执拗的线条,方才因孩子病情稍缓而涌起的温热,瞬间被一股寒意取代。
这不是偶然。这绝不可能是哪个宫人无意间的涂鸦。在她刚刚冒险试药、太子刚刚吐出淤血、情况初现转机的当口,这个标记的出现,时机拿捏得如此精准,带着赤裸裸的监视和警告意味。
对方在告诉她: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眼中。
恐惧如同细密的冰针,刺过程无双的肌肤,但她没有像之前那样感到窒息般的无助。相反,一股被逼到绝境后反弹的冷静和锐利,在她心底滋生。她缓缓直起身,目光从那个荷花标记上移开,扫过殿内垂首侍立的宫人——包括陛下新派来的严嬷嬷和赵嬷嬷,也包括刚刚被释放回来的锦书。
每个人都有嫌疑,或者说,每个人都可能被利用。
“赵嬷嬷,”她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这图案画得粗糙,想必是哪个不懂事的小宫女胡乱涂抹。找块湿布,擦干净便是,不必声张。”
赵嬷嬷愣了一下,随即低头应道:“是,娘娘。”
程无双不再看那窗棂,转身走回内殿,在摇篮边坐下,轻轻握住孩子依旧微凉的小手。她的动作轻柔,眼神却如同淬了火的寒铁。
对方想吓住她,想让她在恐惧中露出破绽,想让她不敢再追查下去。
她偏不!
既然躲不过,那便迎上去。既然对方如此关注这坤宁宫,关注太子的生死,那她便好好利用这份“关注”。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她心中逐渐成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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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内,陈默同样收到了坤宁宫窗棂出现荷花标记的密报。他的反应比程无双更为直接,眼中杀意几乎凝成实质。
“看来,朕的清理,还是不够彻底!”他冷笑着,指节敲在龙案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们急了。太子未死,周淮安虽重伤却还吊着一口气,他们的谋划接连受挫,这是坐不住了,想用这种鬼蜮伎俩来扰乱心神。”
“陛下,是否加派坤宁宫的守卫?或者……”暗卫指挥使请示道。
“不。”陈默抬手打断,“守卫已经足够严密,再加派,只会让对方藏得更深。他们既然敢露头,朕便陪他们玩玩。”
他沉吟片刻,下令道:“将计就计。对外放出风声,就说太子病情反复,呕血不止,太医束手,坤宁宫上下哀戚。做得像一点。”
他要制造一个假象,一个太子即将不治的假象。他要看看,这条被惊动的毒蛇,接下来会如何行动?是会趁机传递更多消息?还是会……亲自露面?
“另外,”陈默补充道,“对柳絮和济世堂的监控,可以适当‘放松’一点,给他们一点活动的空间。朕要看看,他们到底想用那些沉重的木箱,做什么文章。”
一张无形的网,在陈默的操控下,开始悄然收紧,却又故意留出了些许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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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宁宫依计行事。
原本因为太子病情稍缓而略有生气的宫殿,迅速被一种刻意营造的悲戚氛围笼罩。宫人们行走时脚步更轻,脸上带着忧色,连说话都压低了声音。太医署令进出坤宁宫的次数变得频繁,眉头始终紧锁。甚至,有宫人偷偷看见锦书躲在角落里抹眼泪。
关于太子病危的流言,如同长了翅膀,悄无声息地在宫苑的角落里滋生、蔓延。
程无双配合着这场戏。她大部分时间都守在摇篮边,形容憔悴,偶尔传出低低的、压抑的啜泣声。但她握着孩子的手,却始终稳定。孩子的状况确实依旧危重,鬼罂粟只是暂时压制了毒性,并未根除,每一次喂药都如同走钢丝,但至少,那微弱的生命之火,还在顽强地燃烧。
她一边演戏,一边暗中观察。她注意到,那个荷花标记被擦掉后,殿内并未再出现类似的明显信号。但一些细微的变化,却逃不过她的眼睛——比如,负责庭院洒扫的一个小太监,眼神总是下意识地瞟向之前画有标记的窗棂方向;又比如,一个新调来不久、负责传递物品的小宫女,有一次送东西进来时,目光在她和孩子身上停留的时间,似乎过长了一些……
她没有打草惊蛇,只是将这些疑点默默记在心里,通过王德全密报给陈默。
她知道,这是一场耐心的较量。看谁先沉不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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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外的暗流,同样没有停歇。
暗卫对济世堂的“放松”监控,果然取得了效果。在一个风雨交加的深夜,几辆装载着沉重木箱的马车,再次从济世堂的后门悄然驶出,这一次,它们没有在城内绕圈子,而是直接驶向了城东一处看似普通的货栈。
暗卫潜入货栈查验,发现那些木箱里装着的,并非军械,而是一块块切割整齐、质地坚硬的……石墨?以及一些造型奇特的陶罐和铁器零件。
石墨?陶罐?铁器?这是要做什么?
消息传回,陈默和幕僚们均感疑惑。这些东西,与谋逆、与勾结外敌似乎并无直接关联。
与此同时,对周淮安遇袭案的调查也有了进展。那些伏击者使用的弓弩,虽然制式与官兵相同,但箭杆的木材和箭簇的打造工艺,却带有明显的东南沿海地域特征。而且,在伏击地点附近,发现了少量特殊的马蹄印,经辨认,是一种产于闽浙一带的矮种马。
线索,再次指向了东南,指向了与德妃、与“卡洛斯”关联的区域!
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线,将宫内的阴谋、京城的药商、东南的海寇与西洋舰队,全都串联了起来。
陈默站在巨大的疆域图前,手指从京城滑向东南,目光冰冷。他感觉,自己距离那个隐藏在最深处的黑手,越来越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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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宁宫内,程无双的“表演”仍在继续。
这日午后,她正靠在榻边假寐,锦书轻步进来,手中捧着一碟新做的点心,低声道:“娘娘,您多少用一点吧,这样熬下去,身子怎么受得了……”
程无双抬起疲惫的眼皮,目光掠过那碟点心,忽然,她的视线在其中一块做成莲花形状的点心上凝住了。那莲花的中心,花蕊的部位,竟然用极其细微的、近乎白色的糖丝,勾勒出了一个若隐若现的……荷花花苞图案!
比窗棂上的那个,更精致,更隐蔽!
程无双的心猛地一缩,但脸上却不动声色,甚至露出一丝厌烦,挥了挥手:“本宫没胃口,拿下去吧。”
锦书没有察觉异常,依言将点心端走。
程无双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眼神一点点冷了下来。
送点心的,是锦书。是跟她从程家出来,在她最艰难时也不离不弃的锦书!
是锦书被收买了?还是……对方利用了锦书对她的关心,在不经意间,将信息传递了进来?
无论是哪种可能,都让程无双感到一种刺骨的寒意。
对方的手段,真是无孔不入!
她必须更快,更狠!否则,她和孩子,迟早会被这无所不在的阴影吞噬。
她轻轻抚摸着孩子沉睡的小脸,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是时候,主动出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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