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地,安静了。
不是真的安静。
炮弹还在咻咻地落下,泥土还在飞溅,伤员的哀嚎还在继续。
但所有活着的人,他们的耳朵仿佛被一层厚厚的棉花堵死,外界的一切声音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他们的脑子里,只剩下那句荒谬到极致的宣言在疯狂回响。
一个人。
带着一个女人。
去拆一个炮兵阵地?!
这不是去战斗。
这是奔丧,还是自己给自己奔丧!
“操!”
雷豹一脚踹翻了身边一个烧了一半的弹药箱,木屑和黑泥炸开,糊了他满脸。
他那只充血的双眼,死死瞪着已经瘫软如泥的李根。
“疯子!他妈的林栋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他嘴里喷着最恶毒的咒骂,但抓着地图的那只手,青筋暴起,关节捏得发白,却根本没有松开哪怕一分。
疯子?
哪个疯子能把敌人的炮兵阵地画得比自家婆娘的脸还熟?
哪个疯子能隔着几公里山路,精准预判营地会被炮火覆盖?
这张沾着血的破纸,此刻就是一根烧红的铁棍,雷豹攥着它,感觉自己的手心和脑子,都被烫出了一片焦糊的血肉。
“轰——轰隆!!”
新一轮的炮击更加精准,更加致命!
一发炮弹直接砸在不远处的土坡上,掀起的巨浪将三四个士兵像破麻袋一样抛向空中。
高建军被气浪狠狠拍在弹坑壁上,耳朵里一阵尖锐的蜂鸣,他什么都听不见了。
死亡的倒计时,在疯狂加速。
“营长!下令啊!!”
一个被炸断胳膊的排长,用仅剩的一只手抓着雷豹的裤腿,脸上混着血和泪,声音已经彻底变形,
“是撤是守,你他妈给句话啊!再等下去,咱们就得在这烂成一堆泥了!”
“撤?往哪儿撤!后面是寨子!”
“守?拿你爹的命去守吗!”
雷豹一把将他甩开,胸膛剧烈起伏,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
他这辈子,砍过人,挨过枪,从没像今天这么窝囊过!
被人按在地上,剥光了衣服,一刀一刀地凌迟。
他甚至连敌人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巨大的暴怒和无力感,几乎要撑爆他的胸腔。
他的视线在那张地图和远处冲天的火光之间来回扫视。
撤,就是一盘散沙,被敌人追着屁股点名,死得更快更屈辱。
守,就是等着被下一发炮弹砸成肉酱。
信林栋?那个白面书生?把三百多号弟兄的命,压在一个疯子的狂言上?
他做不了这个决定。
这个决定,已经超出了他雷豹的认知范围。
突然,他像被蝎子蜇了一下,全身猛地一弹!
一个谁也想不到的动作。
他猛地转身,像丢垃圾一样,将那张重若千斤的地图,狠狠砸向高建军!
“啪!”
地图正中高建军的胸口,上面的泥点子都溅到了他的脸上。
雷豹像一头红了眼的公牛,一步跨到高建军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将他从泥水里生生拎了起来。
那只血红的独眼,距离高建军的脸不到半寸。
雷豹喉咙里挤出的,是如同野兽磨牙般的声音:
“高教导员!”
“你他妈不是最会读书吗?不是满嘴的道理吗?”
“现在!你!给老子说!该——怎——么——办!?”
整个阵地,再次死寂。
所有幸存者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瞬间从雷豹身上,聚焦到了被他拎在手里的高建军身上。
那个满口“纪律”与“理想”的白面书生。
那个在他们这些粗人眼里,永远在计算得失的“文化人”。
现在,痞子营的营长,把三百多条人命的赌注,用最粗暴的方式,甩到了他的面前。
雷豹疯了。
他把整个痞子营的命,交给了他最看不起的知青。
高建军的大脑一片空白。
雷豹嘴里喷出的唾沫星子,混着血腥味,直接喷在他的脸上。
耳朵里的蜂鸣声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自己心脏擂鼓般的巨响。
咚!咚!咚!
每一声,都像重锤砸在他的胸骨上。
他低头,看着被自己死死捏在手里的地图。
纸张已经被冷汗和泥水浸透,软塌塌的,却又像烙铁一样烫手。
那上面每一个潦草却精准的符号,都透着一股非人的冷静和疯狂。
林栋……
为什么?
他为什么要一个人去?
为了救他们?
这个念头只出现了一秒,就被高建军自己掐灭。不,林栋不是那种人,他骨子里的自私和凉薄,比这战场的泥土还要冰冷。
他不是为了救人。
他是为了赢!
用一种最蛮横、最不讲道理、最碾压的方式,去赢得这场“游戏”!
为了证明……
“高建军,在战场上,只有英雄才能活下来。”
“懦夫,只会死得更快。”
林栋那平静到冷酷的声音,像一道闪电,劈开了高建军混乱的思绪。
英雄?懦夫?
什么是英雄?什么是懦夫?
遵守条例,保存实力,有序撤退……然后像兔子一样被撵着打,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里被一发流弹打穿脑袋?这是懦夫!
相信一个疯子,相信一张破纸,把三百多条命推进一个看不见的绞肉机里……这是英雄?
不!
高建军浑身剧烈一颤。
他懂了!
林栋说的英雄和懦夫,跟道德无关!跟理想无关!
所谓的英雄,就是有能力把命运攥在自己手里的强者!
是敢在绝境里,把刀插进阎王爷心口,为自己抢出一条活路的疯子!
而懦夫,就是他们现在这副模样!
被动地挨打,无能地狂怒,最终被规则和恐惧碾成肉泥的废物!
这一刻,他脑子里所有读过的书,所有信奉的条令,所有坚持的“集体主义”,被一发122毫米榴弹,轰得灰飞烟灭!
他看着手里的地图,那不再是一张纸。
那是一张赌桌的入场券。
赌注,是痞子营剩下的所有命。
庄家,是那个叫林栋的男人。
而他高建军,必须替所有人,押上全部!
他缓缓地,缓缓地抬起了头。
那张被硝烟熏得乌黑的脸上,没有了任何迷茫。
他伸出手,用袖子,狠狠擦了一把脸上的泥水和血污。
他的身体停止了晃动,在摇晃的大地上,站得像一根钉死的钢钎。
他看着雷豹,看着周围那一双双浸满绝望和期盼的眼睛,胸腔里积蓄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气。
“我信他!”
三个字,不是说出来的,是吼出来的!像一颗炸雷在人群中爆开!
雷豹抓着他衣领的手,不由自主地松开了。
高建军一把推开他,向前跨出一步,站在弹坑的最高处,将自己彻底暴露在随时可能落下的炮火下。
他张开双臂,像要拥抱这片死亡的夜空。
“全体都有!!”
他的声音,嘶哑,却盖过了不远处的爆炸声,狠狠扎进每个人的耳朵!
“放弃原地防守!所有人,轻装简行!”
“按照林栋预留的方案,目标,b3区域!”
他顿了顿,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了他这辈子最疯狂,也最坚定的一次命令。
“全员……紧急转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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