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驿中的血腥气尚未被风雪完全掩盖，幸存的三名护卫面色悲戚地收敛了同伴的尸身，简单地处理了自己的伤口。气氛凝重得如同这铅灰色的天空。
“此地不宜久留。”叶枫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他目光扫过地上那些蛇人留下的诡异蜿蜒痕迹，“他们可能还会回来。”
欧阳博文深吸一口气，压下眼中的后怕与愤怒，点了点头：“没错。这些冷血的畜生，最擅长潜伏和追击。”他看了一眼受伤的护卫和惊魂未定的紫芯，“我们必须尽快赶到下一个城镇，那里有我们欧阳家的据点，也更安全。”
众人不再耽搁，迅速将有用的物资搬上马车。牺牲护卫的坐骑被拴在车后，马车再次冲入茫茫风雪之中，速度比之前更快了几分。
或许是蛇人族一击不中，暂缓了追击；又或是恶劣的天气同样阻碍了他们的行动。接下来的路程异常顺利，再未遇到袭击。
又颠簸了近两个时辰，风雪渐小，一座比云城规模稍小，却同样戒备森严的城镇轮廓出现在视野尽头。城楼上旗帜招展，一个大大的“云”字依稀可见。
“到了，这是云城下辖的卫城‘望云镇’，这里有我家的一处别院。”欧阳博文明显松了口气，解释道。
马车径直驶到镇中一座气派不凡的宅邸前。早有得了消息的管事带着仆人迎候在门口，看到欧阳博文，纷纷躬身行礼：“少爷！”
“安排房间，准备热水、干净衣物和膳食。请镇上的郎中来，我这几位朋友受了惊吓，需要安顿。”欧阳博文跳下马车，迅速吩咐下去，此刻的他倒显出了几分世家子弟的干练。
管事连忙应下，引着众人入内。
别院内部亭台楼阁，布置得颇为精巧，与外面凛冽的北地风光截然不同。仆人们训练有素，很快便将一切安排妥当。
舒舒服服地泡了个热水澡，换上干净暖和的衣物，又吃了顿热乎饭菜后，连番遭遇惊险的几人才真正放松下来。受伤的护卫也得到了郎中的妥善医治，所幸中毒不深，处理及时，已无大碍。
叶枫婉拒了仆人引他去客房休息的建议，而是找到了正在厅中安排事宜的欧阳博文。叶小凡和紫芯也跟了过来。
“那些蛇人的尸体，可曾带回？”叶枫开门见山地问道。
欧阳博文似乎早料到他有此一问，点了点头：“带回来了一具，就放在后院厢房。我正想去看看。”他神色凝重，“我也很想知道，到底是哪路神仙，能请动西域蛇人族来对付我们。”
四人来到后院一处僻静的厢房。一具蛇人的尸体被放在门板上，盖着白布。
欧阳博文示意护卫掀开白布。
即使已经死去，那蛇人诡异的外貌依旧让人心生寒意。他皮肤覆盖着细密的、类似蛇鳞的角质，瞳孔即使在死后依旧保持着冰冷的竖瞳状，手指关节异常灵活，指甲尖锐带钩。旁边放着从他身上搜出的淬毒弯刀和几枚未曾使用的毒雾弹。
紫芯上前一步，屏息凝神，仔细检查起来。她先是观察了伤口（主要是欧阳博文软剑造成的咽喉致命伤），然后又小心翼翼地用银针探查其皮肤、口腔和武器上的毒物。
片刻后，她秀眉紧蹙，眼中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
“如何？”欧阳博文急切地问道。
“确实是西域蛇人族无疑。他们所使的毒，也带有西域特有的几种罕见毒草成分，阴狠霸道，见血封喉。”紫芯缓缓道，声音带着一丝困惑，“但是……奇怪……”
“哪里奇怪？”叶枫问道。
“他们似乎……并非冲着我或者欧阳公子来的。”紫芯抬起眼，看向叶枫和叶小凡，“若是针对神药谷或是云城少主，他们用的毒应该更为特殊，或者会有其他标识。但这些蛇人使用的，更像是……常规的刺杀配置。”
叶小凡听得一愣：“不是冲你们？那难道是冲我们来的？我们刚下山，也没得罪谁啊？”他看向叶枫，“枫哥，难道是老头以前的仇家？”
叶枫沉默不语，目光落在那蛇人的弯刀上，眼神深邃。
欧阳博文摸着下巴，若有所思：“这就蹊跷了……叶枫兄弟，小凡兄弟，你们这次送信，除了天池老人，可还曾告诉过旁人？或者……在路上是否显露过什么特别之物，引起了他人觊觎？”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叶枫背后的剑。
叶枫缓缓摇头：“未曾。”他的回答简洁干脆。
就在这时，别院管事匆匆进来，躬身道：“少爷，城主府有急信送到。”他递上一封密封的信函。
欧阳博文接过信，拆开一看，脸色瞬间变得有些精彩，惊讶、疑惑、继而转为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
他挥了挥手，让管事和护卫都退下，厢房内只剩下他们四人。
“是我父亲的信。”欧阳博文扬了扬信纸，语气复杂，“信上说……近日云城周边乃至通往中州的几条要道，都出现了不明势力的活动痕迹，除了西域蛇人族，似乎还有‘影蝠’的影子。父亲严令我不许再胡乱走动，尽快回家。”
“影蝠？”叶小凡茫然。
紫芯却脸色微变：“可是那个号称‘来无影去无踪，专探天下秘’的独行大盗影蝠？他亦正亦邪，轻功绝顶，最擅长潜伏打探消息，据说从未失手。”
“就是他。”欧阳博文点头，表情凝重，“蛇人族是明刀明枪的杀手，影蝠则是黑暗里的眼睛。这两拨人同时出现在这条线上，绝非巧合。他们目标可能一致，也可能不同，但都预示着极大的麻烦。”
他看向叶枫和叶小凡，眼神变得锐利而坦诚：“叶枫兄弟，小凡兄弟，事到如今，我也不绕圈子了。你们这趟送信之旅，恐怕远比想象中凶险。逍遥派如今式微，为何还会引来如此关注？你们所送之信，或者说……你们本身，究竟牵扯着什么？”
这个问题，比之前在驿站时更加直接，也更加沉重。
叶小凡张了张嘴，看向叶枫，这次他也不敢乱说话了。
叶枫迎上欧阳博文的目光，沉默了片刻。厢房里只剩下烛火跳动的噼啪声。
良久，叶枫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我们不知。”
他顿了顿，继续道：“师尊只命送信，并未言及其他。此剑，”他反手轻轻碰了碰背后的布裹长剑，“自小便在身边，亦不知其来历。”
他的眼神坦荡而平静，看不出丝毫作伪的痕迹。
欧阳博文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似乎想从中找出破绽，但最终，他选择了相信。他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这就更麻烦了……敌暗我明，连为什么被打都不知道。”
他踱了两步，忽然停下，看着三人，脸上那玩世不恭的笑容又回来了几分，却带着决断：“既然如此，那我更不能现在回去了。”
“啊？”叶小凡愣住。
“少爷我虽然怕麻烦，但更怕无聊。”欧阳博文笑嘻嘻道，“这么有意思的事情，怎么能错过？再说了，把紫芯姑娘和你们俩扔在这麻烦堆里自己跑路，那也太不仗义了！我欧阳博文可不是这种人！”
他这话说得半真半假，但眼神里的意思却很明确——他要继续同行。
紫芯看着他，美目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和感激。
叶枫深深看了欧阳博文一眼，没有说同意，也没有反对，只是淡淡问了一句：“令尊之命如何？”
“嗨，我家老头子就是爱瞎操心。”欧阳博文摆摆手，浑不在意，“我写封信回去报个平安，再多带几个好手护卫就是了。到了中州地界，好歹是我欧阳家经营多年的地方，总比在这北地边陲安全些。”
他很快做出了安排，写信调派人手，显得雷厉风行。
叶枫不再多言。他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望着外面依旧阴沉的天空。
云层低垂，仿佛隐藏着无数秘密和杀机。
西域蛇人，神秘影蝠，没落的逍遥派，天池老人的嘱托，还有自己这柄不知来历的剑……
一切似乎都被无形的线串联起来，指向未知的迷雾深处。
他感觉到，自己正一步步踏入一个巨大的漩涡之中。
而漩涡的中心，似乎就在那遥远的、如今已门庭冷落的逍遥派。
他的手，再次无声地握紧了背后的剑柄。
冰冷的触感传来，却隐隐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自剑柄传入掌心，仿佛沉睡的什么东西，正在被逐渐唤醒。
前路，云深不知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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