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风带着凉意钻进窗棂，林悦躺在硬邦邦的土炕上，睁着眼睛看屋顶的茅草。后背被扫帚抽过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但更让她在意的是深夜门外那个一闪而过的黑影。
会是张家的人吗？还是林娟那丫头跟谁串通好了？
她摸了摸脖子上的木牌，指尖传来温润的触感。不管是谁，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明天的集市必须去。她悄悄挪到炕边，从炕洞里摸出那个装着番茄的竹篮——五个红彤彤的番茄在月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像一颗颗饱满的红宝石。
这是她眼下唯一的指望。
天刚蒙蒙亮，院子里就传来了王秀莲的咒骂声。林悦知道，这是故意说给她听的。她假装没听见，借着微弱的晨光换好衣服——还是那件洗得发白、打了好几块补丁的粗布褂子，裤脚短了一截，露出细瘦的脚踝。
她把番茄仔细用棉布裹好放进竹篮，又找了块旧头巾包在头上，只露出一双眼睛。收拾停当，她悄悄推开房门，院子里空无一人，王秀莲大概是去厨房生火了。
林悦屏住呼吸，贴着墙根溜到院门口，轻轻拉开门闩。就在她要迈出门的那一刻，身后突然传来林娟的声音：“你要去哪儿？”
林悦的心猛地一跳，转身看到林娟抱着胳膊站在屋檐下，睡眼惺忪却满眼警惕：“娘说了，不让你出门。”
“我去挑水。”林悦镇定地扬了扬手里的空水桶——她早有准备。
林娟狐疑地打量着她，目光落在那个被棉布盖得严严实实的竹篮上：“挑水带篮子干什么？”
“昨天李婶说要借点红薯干，我给她送过去。”林悦面不改色地撒谎。原主的记忆里，李婶确实跟王秀莲提过借红薯干的事，只是被王秀莲刻薄地拒绝了。
林娟显然也想起了这事，撇了撇嘴：“娘都没答应，你逞什么能？赶紧把篮子放下，去挑水！”
“李婶上次给过我窝头，我得还她人情。”林悦故意说得慢吞吞，眼睛却在观察林娟的反应。这丫头向来贪小便宜，果然，听到“人情”两个字，她的眼神动了动。
“哼，假好心。”林娟嘟囔着，转身往厨房走，“赶紧去赶紧回，别让娘知道了又骂你。”
林悦松了口气，快步走出院门，一路直奔村东头的小路。去镇上的班车要在村口等，她得赶在王秀莲发现前坐上第一班车。
清晨的露水打湿了裤脚，带着丝丝凉意。路边的野草上沾着晶莹的露珠，远处的田埂上已经有早起的农人在忙碌。林悦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清新得让她精神一振。
这是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为自己做主，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村口的老槐树下已经等了几个人，都是要去镇上赶集的村民。看到林悦，大家都有些惊讶——林家这丫头向来怯懦，很少独自出门。
“悦丫头，你也去镇上？”一个推着独轮车的老汉笑着问，他是村里的老木匠，姓周。
“嗯，周大爷，我去卖点东西。”林悦礼貌地应着，下意识地把竹篮往身后藏了藏。
周大爷看在眼里，也没多问，只是笑着说：“镇上人多，当心点。”
没过多久，一辆浑身吱呀作响的绿皮班车摇摇晃晃地开了过来，车身上写着“红旗大队——青河镇”的字样。车门一开，一股混杂着汗味和煤油味的热气扑面而来。
林悦跟着人群挤上车，从口袋里摸出皱巴巴的两毛钱递给售票员。这是原主省吃俭用攒下的私房钱，没想到派上了用场。
班车摇摇晃晃地驶离村口，林悦靠在车窗边，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田野和村庄，心里既紧张又期待。青河镇是附近最大的镇子，也是改革开放后最先热闹起来的地方，听说集市上什么都有卖，人来人往，比村里热闹十倍。
一个多小时后，班车终于抵达青河镇。林悦随着人流下了车，瞬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宽阔的土路上挤满了人，摩肩接踵，吆喝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路边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摊位：卖蔬菜水果的、针头线脑的、自制的农具、花花绿绿的布料……甚至还有人偷偷摆着“黑市”才有的手表、自行车票。
这就是八十年代的集市？比她在纪录片里看到的还要热闹！
林悦看得眼花缭乱，定了定神，开始寻找合适的摊位。卖菜的都集中在集市东头，她拎着竹篮挤了过去，找了个没人的角落蹲下，小心翼翼地掀开盖在竹篮上的棉布。
五个红彤彤的番茄一露出来，周围立刻投来几道惊讶的目光。
“这番茄长得可真俊！”旁边卖茄子的大婶探过头来，眼睛一亮，“姑娘，你这番茄哪来的？看着就好吃。”
八十年代的蔬菜品种单一，番茄大多是小个的，像林悦这种拳头大、颜色鲜亮的，确实少见。
“自家种的，想卖点钱。”林悦小声说，心跳得飞快。这是她第一次做生意，手心都在冒汗。
“多少钱一斤啊？”大婶问道。
林悦心里没底。原主的记忆里，普通番茄也就一毛钱一斤，她这番茄品质好，应该能贵点吧？
“两毛……两毛五一斤？”她试探着报了个价，声音都有些发颤。
“啥？两毛五？你咋不去抢？”一个路过的汉子听到了，咋咋呼呼地喊起来，“人家供销社才卖一毛五，你这比供销社还贵！”
林悦被他喊得脸一红，有些不知所措。
“话不能这么说。”卖茄子的大婶帮腔道，“人家这番茄品相好，个头大，贵点也正常。姑娘，我先来一个尝尝？”
“好。”林悦赶紧拿起一个番茄递过去。
大婶接过番茄，用袖子擦了擦，咬了一大口，瞬间眼睛瞪得溜圆：“哎哟！这味儿！太正了！酸甜口的，比供销社的好吃多了！”
她这么一喊，周围的人都围了过来。
“真有那么好吃？”
“给我也来一个尝尝！”
“我先看看到底啥样……”
林悦没想到效果这么好，赶紧说：“尝尝可以，要是买的话两毛五一斤，不还价。”
几个看热闹的人各拿了一个番茄尝了尝，顿时赞不绝口。
“确实好吃！给我来两斤！”
“我也要三斤！”
“剩下的我全要了！”
场面一下子热闹起来，林悦手忙脚乱地拿起带来的小秤开始称。她的秤不太准，总是称多了，买主们看她实在，也不计较，反而夸她实在。
五个大番茄总共十五斤，不一会儿就被抢光了，手里攥着三块七毛五分钱，林悦的手都在发抖。
这可是三块多钱！在这个年代，一个壮劳力在队里干一天活才挣一毛五，她这一会儿就赚了别人二十多天的工分！
“姑娘，你这番茄明天还有吗？我多要几斤！”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问道，他是镇上中学的老师，刚才买了两斤，说要给孩子吃。
“有，明天我还来。”林悦赶紧点头，心里乐开了花。
卖完番茄，林悦揣着钱，感觉脚步都飘了。她没敢多逛，怕被熟人认出来，打算赶紧买些必需品就回去。
她先去供销社买了两斤糙米——花了一块二，又买了一小包盐和几块肥皂——花了五毛，最后看到柜台里摆着的水果糖，犹豫了一下，买了两毛钱的，想留着给自己“奖励”。
剩下的钱她小心翼翼地用手帕包好，藏在贴身的口袋里，又把买的东西放进竹篮，盖好棉布，这才往班车停靠点走去。
路过一个街角时，一阵争执声吸引了她的注意。
“你这布是次品！退钱！”一个穿着灰色中山装的青年正气愤地跟摊主理论，他身边放着一块蓝色的卡其布。
“我这布好端端的，怎么是次品？你是不是想找茬？”摊主是个满脸横肉的壮汉，梗着脖子喊道。
“这布边缘有个破洞，你卖的时候怎么不说？”青年指着布上的一个小破洞，脸色涨得通红。
“那是你自己弄破的！想赖我？没门！”壮汉说着就要推青年。
青年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林悦看得清楚，那破洞明显是原本就有的，那摊主就是故意坑人。
这青年看着有些眼熟……林悦想了想，突然记起来了——他是下乡的知青，叫苏然，住在村西头的知青点。原主的记忆里，他是个斯斯文文的读书人，不太爱说话，跟村里人没什么来往。
林悦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她虽然不想多管闲事，但也看不惯有人仗势欺人。
“大叔，”她走到摊前，指着那块布，“这破洞边缘都发黄了，明显是放久了磨破的，不是新弄的。”
壮汉瞪了她一眼：“你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一边去！”
“我虽然不懂布，但这破洞一看就不是刚弄的。”林悦不卑不亢地说，“大家都看着呢，你要是不退钱，传出去对你生意也不好。”
周围渐渐围了些人，对着壮汉指指点点。壮汉脸上有些挂不住，狠狠瞪了林悦一眼，又看了看苏然，不情愿地从口袋里掏出钱扔给他：“晦气！”
苏然接过钱，感激地看了林悦一眼：“谢谢你，同学。”
“不客气，都是一个村的。”林悦笑了笑。
“你是……红旗大队的？”苏然有些惊讶。他来村里一年多了，从没见过这个姑娘。
“嗯，我叫林悦。”
“我叫苏然。”他温和地笑了笑，阳光下，他的眼睛很亮，带着书卷气，“今天真是多亏了你，不然我这钱就白花了。”
“没事，举手之劳。”林悦看了看天色，“我得赶班车回去了，再见。”
“再见。”苏然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林悦赶到班车点时，车刚好要开。她赶紧挤上去，找了个角落坐下。手里的钱虽然花了不少，但揣着沉甸甸的，心里踏实得很。
班车摇摇晃晃地往回开，林悦靠在车窗上，盘算着接下来的计划。明天再种点番茄，再多卖点钱，等攒够了钱，就想办法离开这个家……
正想得入神，突然听到前排有人在议论。
“……听说了吗？林家那丫头要嫁给张家瘸子了，彩礼都送了……”
“真的假的？那丫头看着挺老实的，怎么嫁那种人？”
“还不是为了钱？听说张家给了五十块呢！还有辆自行车……”
林悦的心沉了下去。看来这事儿在镇上都传开了，王秀莲是铁了心要把她推进火坑。
她攥紧了拳头，眼神变得坚定。绝不能让他们得逞！
班车到了村口，林悦刚下车，就看到王秀莲叉着腰站在老槐树下，脸色铁青地盯着她。
林悦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自己被发现了。
“你去哪儿了？”王秀莲的声音像淬了冰，“是不是去镇上了？我让你去挑水，你敢骗我？”
“我……”林悦刚想辩解，就被王秀莲一把抓住胳膊，疼得她龇牙咧嘴。
“你手里拿的什么？”王秀莲看到她手里的竹篮，伸手就要去抢，“是不是偷偷卖点什么东西了？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林悦赶紧把竹篮往身后藏，里面还有买的米和盐，绝不能被她抢走！
“还给我！”王秀莲死死拽着她的胳膊，两人拉扯起来。
就在这时，竹篮里的水果糖掉了出来，滚了一地。
王秀莲的眼睛瞬间红了：“好啊！你果然藏私房钱了！还敢买糖吃？我打死你这个白眼狼！”
她扬手就要打，林悦下意识地抬手去挡，却没想到王秀莲脚下一滑，竟然“哎哟”一声摔倒在地。
“杀人啦！女儿要杀娘啦！”王秀莲躺在地上撒泼打滚，引来不少村民围观。
林悦惊呆了，她根本没碰到她！
“这是怎么了？”
“林家媳妇怎么躺地上了？”
“好像是跟她闺女吵架了……”
村民们议论纷纷，指指点点。林悦站在原地，百口莫辩。
王秀莲一边哭嚎一边偷瞄林悦，眼里闪过一丝得意。
林悦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里又气又急。她知道，自己掉进王秀莲设的圈套里了。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的声音从人群外传来：“娘，你这是干什么？”
林悦抬头一看，只见林建军脸色阴沉地站在那里，身后还跟着林强和林娟，显然是刚从地里回来。
王秀莲看到儿子，哭得更凶了：“建军啊！你可得为娘做主啊！这死丫头偷偷去镇上卖东西，我问她两句，她就推我……”
林建军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林悦，一步步朝她走来。
林悦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知道，接下来，不会有好事了。
而她藏在口袋里的钱，和那个能改变她命运的空间，又能瞒多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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