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月光被乌云遮了个严实，林悦攥着那袋没吃完的白面馒头，指尖冰凉。黑影在墙根下留下的窸窣声还没散尽，王秀莲那句“明天有你好受的”就像根毒刺，扎得她心口发紧。
五十块彩礼，一辆自行车。这些数字在她脑子里盘旋，像座沉甸甸的山。她掀开炕席，摸出藏在底下的钱——今天卖番茄剩下的两块零五毛，加上之前藏的两毛，总共不到三块。这点钱别说还彩礼，连让王秀莲松口的资格都没有。
“必须再找机会去镇上。”林悦咬着唇，目光落在墙角的背篓上。明天王秀莲肯定看得紧，硬闯肯定不行，得想个法子。
后半夜她没敢睡死，竖着耳朵听着院里的动静。鸡叫头遍时，她悄悄爬起来，借着微弱的晨光摸进空间。新摘的番茄还带着露水，红得发亮，泉眼边的青菜又蹿高了一截，嫩得能掐出水。她把番茄和青菜往背篓里塞，心里盘算着：番茄还按两毛五卖，青菜就算一毛五一斤，这一篓子怎么也能换五块钱。
刚把背篓藏回柴房，院门就“吱呀”一声开了。王秀莲裹着件旧棉袄，叉着腰站在院子中央，眼神跟鹰隼似的扫过各个角落。
“林悦！死哪儿去了？”她的嗓门穿透晨雾，“赶紧起来做饭！吃完了跟我去张家！”
林悦从柴房钻出来，拍了拍手上的灰：“醒了。”
王秀莲狐疑地盯着她：“你在柴房干什么？”
“找柴火。”林悦面不改色地指了指墙角的柴堆，“灶膛快空了。”
王秀莲哼了一声，没再追问，转身进了厨房：“今天做稠点的粥，别跟昨天似的清汤寡水，中午去张家，别让人看了笑话。”
林悦低头生火，心里冷笑。这是怕她到了张家给林家丢人，影响她那宝贝儿子的彩礼钱吧。
早饭是玉米糊糊就咸菜，林建军和林强呼噜呼噜喝得香，林娟小口抿着粥，时不时瞟林悦一眼，嘴角挂着幸灾乐祸的笑。林老实闷头吃饭，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
王秀莲把一个白面馒头塞给林建军：“多吃点，上午去地里把那片玉米收了，下午……”她顿了顿，看了林悦一眼，“下午在家歇着，晚上跟我去张家。”
林建军啃着馒头，含糊不清地应着：“知道了娘。”
林悦的心沉了沉。看来王秀莲是铁了心要带她去张家，连下午的活都不让林建军干了，摆明了是要盯着她。
吃完饭，林建军和林强扛着锄头下地，林娟被王秀莲支使着去河边洗衣服。院子里只剩下林悦和王秀莲，还有蹲在门槛上抽烟的林老实。
“去，把那件红布褂子穿上试试。”王秀莲踢了踢林悦的脚，“别磨蹭，我得看看合不合身。”
林悦没动：“我不穿。”
“你敢！”王秀莲提高了嗓门，“那是我特意托人扯的布做的，花了五毛钱呢！你要是敢不穿，看我怎么收拾你！”
“要穿你穿。”林悦站起身，“我不去张家，也不穿这褂子。”
“反了你了！”王秀莲扬手就要打，被林老实一把拉住。
“秀莲，孩子不愿意……”林老实嗫嚅着，声音小得像蚊子哼。
“你闭嘴！”王秀莲甩开他的手，“都是你惯的！让她这么无法无天！今天这褂子她穿也得穿，不穿也得穿！”
她扑上来就要扒林悦的衣服，林悦往旁边一躲，两人撕扯起来。林悦虽然力气不如王秀莲，但胜在灵活，王秀莲抓了半天没抓到，反而被她绊了一跤，坐在地上骂骂咧咧。
“好啊你个死丫头！敢跟我动手了！我今天非要打死你不可！”
林悦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她撒泼。她知道，跟这种人讲道理是没用的，只能比她更硬气。
就在这时，林娟端着木盆从河边回来，看到院子里的景象，赶紧放下盆跑过来：“娘！怎么了这是？”
“你问问你这好妹妹！”王秀莲指着林悦，气得浑身发抖，“让她穿件褂子都不肯，还敢推我！”
林娟瞪着林悦：“你怎么能推娘呢？快给娘道歉！”
“我没推她。”林悦懒得跟她们废话，转身就要回屋。
“站住！”林娟一把拉住她，“我看你就是故意的！不想去张家是不是？我告诉你，门都没有！张家的彩礼都收了，你不去也得去！”
“那彩礼你们自己留着，婚我不结。”林悦甩开她的手。
“你说得轻巧！”林娟急了，“那五十块钱是给二哥娶媳妇的！你不嫁，二哥的婚事怎么办？你就这么狠心，想让二哥打一辈子光棍？”
“他娶媳妇跟我有什么关系？”林悦冷笑，“凭什么要用我的一辈子换他的婚事？”
“你是他妹妹！就该为家里做贡献！”林娟理直气壮。
“贡献？”林悦看着她，“我这些年做的还不够吗？洗衣做饭，下地干活，哪样不是我干？你们把我当丫鬟使唤，现在还要把我卖了换钱，这就是你们所谓的贡献？”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锤子，敲在每个人心上。林娟被问得哑口无言，张了张嘴，半天说不出话来。王秀莲也愣住了，她没想到这个一向懦弱的小女儿，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
林老实蹲在门槛上，狠狠吸了口烟，烟锅在鞋底上磕了磕，低声说：“悦丫头，张家……其实也没那么差。”
林悦的心彻底凉了。连这个名义上的父亲，都觉得她应该认命。
“在你们眼里，我到底是什么？”她看着眼前的三个人，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是会干活的牲口，还是能换钱的东西？”
没人回答她。院子里静得可怕，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林悦深吸一口气，转身回了自己的小屋，“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她靠在门板上，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心寒。这就是她穿越过来的“家人”，这就是她必须逃离的牢笼。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林娟的声音：“喂，你饿不饿？我给你留了点粥。”
林悦没理她。
又过了一会儿，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林娟端着一碗粥走进来，把碗放在炕边：“娘让我给你的。”
林悦背对着她，没说话。
“其实……”林娟犹豫了一下，“张家那个瘸子，听说以前不是瘸的，是好几年前上山打猎摔的。他人……好像也没那么坏。”
林悦猛地转过身，瞪着她：“他坏不坏跟我有关系吗？我为什么要因为你们收了彩礼，就嫁给一个我不认识的瘸子？”
林娟被她问得一噎，低下头：“我也不想的……可是娘说，只有你嫁了，二哥才能娶媳妇，我才能……”
“你才能买新裙子，是不是？”林悦替她说完，“为了你的新裙子，就要牺牲我的一辈子？”
林娟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咬着唇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林悦步步紧逼，“看着我跳进火坑，你就开心了？”
林娟被问得说不出话，端着空碗慌慌张张地跑了。
林悦看着她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林娟虽然自私刻薄，但本质里或许还有一丝良知，只是被这个家的重男轻女思想扭曲了。
但这不是她伤害自己的理由。
她抹掉眼泪，眼神重新变得坚定。必须走，必须尽快走！
她从炕洞里摸出藏好的钱和番茄，心里盘算着怎么才能躲过王秀莲的监视，去镇上把东西卖掉。
就在这时，她听到院门外传来一阵自行车的铃铛声，紧接着是王秀莲热情的招呼声。
“张大哥，快进来坐！”
“不了不了，我就是来看看，悦丫头准备好了没？”一个粗哑的男声响起。
是张瘸子的爹！他怎么来了？
林悦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来干什么？难道是催着去他家？
她赶紧把钱和番茄藏好，贴在门后听着外面的动静。
“这丫头片子，刚才还闹脾气呢，我正打算好好说说她。”王秀莲的声音透着谄媚，“张大哥你放心，下午我一定把她给你送过去，保证让她乖乖的。”
“那就好，那就好。”张老爹笑着说，“我家建军也在家等着呢，就盼着能早点把悦丫头娶进门。”
“快了快了，等过两天把婚事订了，选个好日子就让他们领证。”
两人又说了几句客套话，张老爹推着自行车走了。
王秀莲送走他，转身就冲进院子，对着林悦的小屋喊：“林悦！你听到了没有？张家都等着呢！你要是再敢闹，我就当着全村人的面扒了你的衣服！”
林悦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她知道，王秀莲说得出做得到。
必须想办法离开这里，现在就走！
她快速换上一件最破旧的衣服，把钱和几个番茄塞进怀里，又从床底下摸出一把砍柴刀藏在身后——这是她能找到的唯一武器。
她悄悄推开房门，看到王秀莲正在厨房收拾东西，林老实还蹲在门槛上抽烟。
机会！
林悦屏住呼吸，贴着墙根往院门口挪。眼看就要摸到门闩，林老实突然抬起头，看到了她。
林悦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林老实看着她，眼神复杂，嘴唇动了动，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又低下头抽起了烟。
林悦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他这是在放自己走！
她来不及多想，拉开门闩，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屋后的小树林。
“林悦！你去哪儿？”王秀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惊怒，“林老实！你看到那死丫头没有？”
林悦不敢回头，拼命往树林深处跑。树枝划破了她的胳膊，她也感觉不到疼，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跑，跑得越远越好！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冲进树林的那一刻，林老实掐灭了烟锅，缓缓站起身，挡住了想要追出去的王秀莲。
“让她走吧。”他第一次用那么大的声音说话，“她不想嫁，就算了。”
“你说什么？”王秀莲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疯了？那五十块彩礼怎么办？建军的婚事怎么办？”
“我去跟张家说，彩礼我们还。”林老实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钱我们可以慢慢挣，但不能逼死孩子。”
王秀莲看着眼前这个突然硬气起来的男人，愣住了。
而林悦，还在拼命地往树林深处跑。她不知道林老实为她挡了一劫，只知道身后传来了林娟和王秀莲的叫喊声，越来越近。
她慌不择路，脚下一滑，摔倒在一个斜坡上，顺着坡滚了下去。
“砰”的一声，她的头撞到了一块石头上，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在她失去意识前，仿佛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朝她跑来，嘴里喊着她的名字。
是苏然吗？
他怎么会在这里？
黑暗彻底吞噬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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