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间无影灯惨白的光泼在解剖台上,给黑仔明裸露的胸膛镀上一层冰冷的釉色。聂宝言熟练地戴上双层乳胶手套,橡胶紧绷的细微声响在过分寂静的室内格外清晰。指尖触碰到年轻人冰凉的皮肤,一种异常的僵硬感立刻传递上来,不像肌肉失去生命后的松弛,倒像是包裹着某种硬物的皮革。她瞥了一眼助手阿杰,他正把记录板夹在腋下,双手无意识地搓着,指关节泛白。
“开始记录。”聂的声音平稳,像手术刀一样利落。她拿起锋利的十号解剖刀,银亮的刀尖悬停在胸骨上方的凹陷处。刀锋切入皮肤的瞬间,阻力感异常强烈,仿佛在切割浸透油脂的厚帆布,而非正常的人体组织。刀刃下行,划开一道笔直的Y字形切口,预想中暗红的血液并未涌出。
一股粘稠、近乎墨黑的液体,带着刺鼻的铁锈与腐坏机油混合的腥气,猛地喷溅出来!
“啊!”阿杰短促地惊叫一声,猛地后退,记录板“哐当”摔在地上。几滴冰冷的黑液溅在他的白大褂下摆,迅速晕开污渍。
聂宝言身体微微一僵,但握刀的手稳如磐石。她只是侧头避开那股喷射最猛的浊流,任由那粘稠的黑色液体溅落在她深蓝色的手术服前襟和透明面罩上,发出“啪嗒、啪嗒”的闷响。面罩上蜿蜒滑落的黑痕,模糊了她冷静的视线。浓烈的金属锈蚀味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深海淤泥底层的腥腐气息,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霸道地压过了消毒水的味道。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胃里翻腾的不适,刀锋继续沉稳地向下,分离皮肤与皮下组织。随着胸腔被完全打开,眼前的情景让见惯了各种死状的聂宝言也感到一股寒气从脊椎窜升。
没有搏动过的心脏,没有柔软的肺叶,没有盘绕的肠道。
胸腔和腹腔里,盘踞着的是一套精密的、冰冷的、由黄铜与暗沉不明合金构成的……机械结构!
大小不一的齿轮紧密咬合,黄铜表面布满了细密的绿色锈斑,在无影灯下泛着诡异的光泽。几根粗壮的、疑似充当血管的暗色金属软管连接着它们,里面似乎有粘稠的黑液在极其缓慢地流动。
整个装置的核心,是位于心脏位置的一个拳头大小、结构最为复杂的黄铜齿轮组。它此刻处于静止状态,表面镌刻着繁复到令人眩晕的纹路——扭曲交缠的线条构成非欧几里得几何图形,间或点缀着无法辨识的象形符号,它们彼此缠绕,仿佛拥有生命般蠕动在视线边缘,多看几秒就让人头晕目眩。
聂宝言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看向黑仔明空洞的眼窝。那里面并非残留的神经或肌肉组织,而是两团凝固的、仿佛劣质黑胶融化后又冷却的物质,隐约可见几个细小的、同样由黄铜打造的微型齿轮嵌在其中,如同邪恶的眼珠。
“聂…聂医生…”阿杰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脸色惨白,弯腰捡记录板的手都在哆嗦,“这…这是什么鬼东西?”
“记录所见,阿杰。”聂的声音依旧保持着专业性的平板,但仔细听,能察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胸腔、腹腔脏器完全缺失,被…不明金属机械结构替代。初步判断主体为黄铜齿轮传动系统,有不明暗色合金管状物连接,内部充满粘稠黑色液体。‘心脏’位置为复杂齿轮组,表面有未知蚀刻纹样。眼部结构异化。”
她拿起一把长柄镊子,小心翼翼地探向那核心的齿轮心脏,试图夹取一点表面凝固的黑色油污样本。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镊子传来。
就在镊尖即将触碰到齿轮的瞬间——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得如同在耳膜上敲击的金属咬合声响起。
聂宝言的手瞬间顿住。
紧接着,那核心的齿轮组猛地向内收缩了一下,仿佛一颗沉睡的金属心脏被惊醒!
“嗡——!!!”
刺耳到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毫无预兆地爆发出来!像是生锈的巨锯在疯狂切割钢板,又像是无数把钝锉刀在同时刮擦头骨。那声音尖锐、高亢,带着一种非人的、纯粹的机械恶意,瞬间穿透耳膜,狠狠凿进大脑深处!
“呃啊!”阿杰痛苦地捂住耳朵,踉跄着几乎摔倒。
聂宝言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噪音冲击得眼前发黑,太阳穴突突直跳。她强忍着眩晕和耳膜的剧痛,死死盯住解剖台。
更恐怖的一幕发生了!
黑仔明那具早已冰冷的尸体,在没有任何肌肉驱动的情况下,躯干猛地向上弹起!他的腰背弓起一个违反生理结构的僵硬角度,头部后仰,空洞的眼窝“望”向惨白的天花板,下颌骨以一种机械连杆般的动作“咔哒”一下张开到极限,露出里面同样被替换成细小齿轮的喉咙深处!
“嗬——!”一声并非从肺部,而是从那些疯狂转动的齿轮缝隙里挤压出来的、混合着金属摩擦和气流嘶鸣的怪响,从大张的口腔里喷涌而出。
整个胸腔腹腔内的齿轮组此刻彻底“活”了过来!大大小小的黄铜齿轮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旋转、啮合、分离!暗色的金属软管剧烈地搏动着,里面的粘稠黑液被高速泵送,发出“汩汩”的涌动声。齿轮咬合处迸溅出细微的、带着铁锈色的火花!整个机械系统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带动着尸体在解剖台上剧烈地弹跳、震颤,如同一个失控的、被无形恶魔附身的提线木偶!
“救命!它活了!它活了!”阿杰魂飞魄散,连滚爬爬地向门口逃去,腿软得几次撞在器械车上,发出稀里哗啦的声响。
“液氮!快拿液氮喷射罐!”聂宝言厉声喝道,声音几乎被那恐怖的金属咆哮淹没。她自己也迅速后退几步,抓起固定在墙上的一个银色金属罐——那是处理某些特殊生物样本用的紧急冷冻设备。
她拔掉安全栓,双手紧握喷射罐沉重的把手,对准解剖台上那具疯狂抽搐、齿轮轰鸣的“尸体”,猛地扣下扳机!
“嗤——!!!”
高压下的纯白色液氮激射而出,带着刺骨的极寒,瞬间笼罩了解剖台。白色的寒雾猛烈翻滚升腾,所过之处,金属器械表面立刻凝结出厚厚的白霜。刺鼻的金属摩擦声仿佛被扼住了喉咙,瞬间变得沉闷、滞涩。
白雾稍稍散去,解剖台上的景象令人心悸。
黑仔明的尸体被一层厚厚的冰壳覆盖,保持着那个诡异的弓身仰头姿态,像一尊扭曲的冰雕。胸腔内高速旋转的齿轮被冻结在动作的瞬间,表面覆盖着厚厚的冰晶,如同镶嵌在冰层里的古老机械残骸。那令人发狂的轰鸣和震动终于停止了。
太平间里只剩下液氮罐尾部泄压阀发出的微弱“嘶嘶”声,以及阿杰靠在门边剧烈如风箱般的喘息。
聂宝言胸口起伏,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紧握着喷射罐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她死死盯着那被冰封的机械心脏,那复杂的黄铜齿轮组,即使被冻结,那些蚀刻的诡异纹路在冰层下依然清晰可见,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突然,核心齿轮组中央,一个极细微的、原本被高速旋转掩盖住的特殊符文,在冰晶的折射下骤然亮起一瞬!那光芒幽暗、冰冷,如同深海中某种巨兽眨动的独眼。
几乎是同时——
“嗡……”
解剖台正上方,那盏功率强大的无影灯灯光猛地一暗,随即剧烈地明灭闪烁起来!电流发出不稳定的“滋滋”声。灯光每一次明灭的间隙,对面惨白的墙壁上,光影诡异地扭曲、凝聚!
当灯光最后一次短暂稳定时,一幅巨大而模糊的、令人窒息的投影,清晰地烙印在了墙壁上:
那是一片无尽的、深不可测的幽暗水域。浑浊的海水仿佛凝固的墨汁。而在那绝对的黑暗深处,一个难以想象其规模的、由锈蚀金属构成的庞然巨物,蛰伏在海底。它像是一座沉没的机械山脉,又像是一个巨大到无法理解的多轴联动机床的残骸主体。无数断裂扭曲的金属臂、巨大无比如同摩天轮骨架的齿轮、锈迹斑斑如同古堡烟囱的管道丛生其上,在深海的绝对寂静中,散发着亘古的冰冷与死寂。
更令人灵魂战栗的是,在那庞然巨物的中心位置,隐约可见一个巨大、深邃、缓缓搏动着的暗红色光源,如同沉睡巨兽的心脏,每一次微弱的明暗变化,都似乎在牵引着整个冰冷世界的脉搏。一股无形的、源自生命本能的巨大恐惧感,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淹没了聂宝言和阿杰的每一寸感知。
“轰!”无影灯彻底爆开一团电火花,彻底熄灭。墙壁上的恐怖投影瞬间消失,整个太平间陷入了备用应急灯幽幽的、带着死亡气息的绿光之中。
只有液氮罐还在嘶嘶作响,白色的冷气在幽绿的光线下袅袅升腾。被冰封的尸体在绿光中投下扭曲拉长的影子,像一具异教徒的祭品。
阿杰瘫软在门边,牙齿咯咯作响,裤裆处洇开一片深色的湿痕。他双眼发直,死死盯着解剖台,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嗬声。
聂宝言僵立在原地,后背完全被冷汗浸透,紧紧贴在手术服上。应急灯的绿光在她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她缓缓放下沉重的液氮罐,金属罐底接触地面,发出“哐当”一声轻响,在这死寂中格外刺耳。
她强迫自己将目光从墙壁上投影消失的地方移开,重新投向解剖台。冰层之下,那核心齿轮上的诡异符文似乎已经黯淡下去,但刚才那幽暗冰冷的一瞥,和墙壁上瞬间烙印的深海工厂幻影,已经深深凿进了她的脑海。她缓缓抬起微微发颤的手,不是因为寒冷,而是源于一种更深的、触及世界真相边缘的寒意。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那锈蚀与深海淤泥的气味似乎还顽固地停留在鼻腔深处。
她重新拿起镊子,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她稍微定神。她小心翼翼地避开核心齿轮组,开始仔细检查尸体其他部位。在分离一根搏动过的暗色金属软管时,镊尖在尸体左侧胸腔内壁,靠近腋下的位置,触碰到了一个异常坚硬的直角边缘。
不是齿轮的弧度,是平整的、人工切割的棱角。
她动作一顿,镊尖轻轻拨开被冻结、沾满黑色油污的破碎衣物纤维和一小片粘稠的半凝固黑液。下面,露出了一个硬质塑料卡片的一角。
聂宝言屏住呼吸,用镊子夹住那卡片边缘,极其缓慢、谨慎地将它从冰冷的粘稠物和破碎组织里剥离出来。卡片只有普通门禁卡大小,表面覆盖着一层粘腻的黑色油污,边缘有些微磨损。
她将卡片移到旁边一个干净的金属托盘里,拿起一瓶消毒酒精和几块纱布。酒精倒在纱布上,她开始仔细地、一遍遍地擦拭卡片表面。浓黑的油污被一点点溶解、拭去,露出了卡片本身的底色——一种劣质的、印着模糊颗粒感的灰色塑料底。
卡片中央,一个粗糙的红色箭头指向下方。
箭头下方,印着两行字。
第一行,是几个略显模糊但依旧可以辨认的繁体宋体字:**锈铁大厦**。
第二行,是一个编号:**b-17**。
聂宝言捏着这张冰冷湿滑的门卡,应急灯惨绿的光映在她毫无血色的脸上。她抬起头,目光穿透太平间冰冷的空气,仿佛要穿透层层叠叠的钢筋水泥,望向某个被帮派血腥争夺、阴影笼罩的庞然大物。
“锈铁大厦……”她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声音沙哑,在死寂的停尸间里激起微弱的回响。洪兴与东星,陈浩南与乌鸦,最近几个月围绕着那座旧工业大厦爆发的冲突,如同染血的碎片在她脑海中飞速拼凑。
阿杰终于挣扎着扶着门框站了起来,双腿还在筛糠似的抖。他惊魂未定地看着聂宝言手中的门卡,又看看解剖台上那尊被冰封的恐怖“雕塑”,声音带着哭腔:“聂…聂医生…这…这到底是什么啊?我们…我们报告给黄SIR吧?不,报告给…报告给飞虎队!不,报告给教会!”
聂宝言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用指尖摩挲着那张“锈铁大厦 b-17”的门卡,塑料边缘的毛刺感异常清晰。冰层之下,那核心齿轮上某个扭曲的符号,似乎在她余光里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如同深海巨兽在无尽黑暗中的一次呼吸。
她猛地将门卡攥紧,硬质的边缘硌得掌心生疼。
“报告?”聂宝言的声音冷得像她刚刚喷射出的液氮,目光锐利如解剖刀,刺向太平间幽绿色的虚空,“先弄清楚,这张卡,是开哪扇‘门’的。”
她将门卡重重地拍在旁边的器械台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收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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