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从起家的仓房是用整根落叶松垒成的,木头缝里塞着苔藓保温。
推开门,扑面而来的是干草、兽皮和煤油的混合气味。
墙角堆着农具,房梁上挂着成串的辣椒和蘑菇。
一束阳光从木板缝隙斜射进来,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把门闩上。曹云飞低声说,从怀里掏出那截自行车内胎。
橡胶在低温下变得僵硬,散发着淡淡的橡胶味。
靳从起从工具箱里翻出他爹的木工锯,锯条上还沾着松脂。
我爹说山榆木最扛造。
靳从起边锯边说,木屑飞溅到他的棉鞋上,在黑色灯芯绒面料上留下淡黄色的斑点。
曹云飞摇头,拿起一块木料在手里掂了掂:山榆木沉,打一会儿手腕就酸。柞木轻还有韧性。
他前世玩坏过十几个弹弓,这点经验还是有的。
手指抚过木料纹理,能感受到木质紧密的年轮。
两人踩着半尺厚的积雪来到屯子后的林子里。
这片次生林以柞树和桦树为主,树干上爬满干枯的野葡萄藤。
曹云飞仰头寻找合适的树杈,呼出的白气在睫毛上结了一层细霜。
那个!他指着一棵碗口粗的柞树,离地两米多高的地方有个完美的形树杈,要向阳的那面,木质更密实。
靳从起搓了搓冻红的手,往掌心吐了口唾沫:我来。
他抱住树干,穿着棉靰鞡的脚蹬在树皮上,几下就爬了上去。
树杈被锯断时发出清脆的声,断面立刻渗出清香的树液。
回到仓房,曹云飞用砂纸细细打磨弓柄。
砂纸摩擦木头的声在安静的仓房里格外清晰。
木屑落在他的棉裤上,散发出淡淡的木质香气。
靳从起则负责熬制鳔胶——这是用鱼鳔和猪皮熬成的土胶,粘合力惊人。
火小点。曹云飞头也不抬地说,鳔胶得文火慢熬。
他正用匕首在弓柄两侧刻出浅浅的凹槽,这是为固定皮筋做准备。
靳从起蹲在小煤炉前,不时用木棍搅动铁罐里粘稠的胶液。
胶液冒着细小的气泡,散发出腥甜的气味。
他抹了把被烟熏出的眼泪,脸上留下一道黑印:飞哥,你这手艺跟谁学的?
《民兵训练手册》上看的。曹云飞随口扯谎,手上动作不停。
他正用烧红的铁钉在弓柄上钻孔,烧焦的木头发出一股焦香味。
前世,他不仅学过制作简易武器,还精通各种野外生存技巧。
日头偏西时,两个弹弓初具雏形。
曹云飞做的那个格外精致:弓柄缠着红绿相间的废旧电线皮,既防滑又美观;皮筋用气门芯捆了七道,确保不会在使用时崩开;弹兜是马驼子给的羊皮,边缘用麻线细细缝过。
靳从起做的就粗糙多了,弓柄上还带着树皮,皮筋只用麻绳简单固定。
他迫不及待地装上一颗鹅卵石,对着院外的老榆树射去。
石子地打在树干上,惊起几只麻雀。
看我的!曹云飞站定姿势,双腿微曲成弓步,左手持弓,右手拉皮筋至耳后。
他屏住呼吸,目光锁定十步外挂在树枝上的空罐头盒。
三点一线,松手要快。石子破空而出,在罐头盒上打出清脆的的一声。
神了!靳从起瞪大眼睛,跑过去捡起被打瘪的罐头盒。
铁皮上清晰地凹进去一个小坑,这准头赶上步枪了!
曹云飞笑了笑没说话。
虽然现在是弹弓,但射击原理相通——呼吸控制、姿势稳定、扳机(皮筋)轻柔击发。
黑云不知何时凑了过来,用湿漉漉的鼻子嗅着新做的弹弓。
这条黑色猎犬是曹家最得力的助手,能独自追踪受伤的狍子。
曹云飞揉了揉它的耳朵,黑云立刻舒服地眯起眼睛。
明天进山试试?靳从起跃跃欲试。
曹云飞点头,从兜里掏出几颗精心挑选的鹅卵石:先用这些练练手。石子圆润光滑,大小均匀,是他在河边精挑细选的。
好的弹丸直接影响射击精度,这个道理放在任何投射武器上都适用。
现在用石子练习,真到打灰狗子的时候,就得用钢珠或者特制的泥丸了。
天色渐暗,屯子里飘起炊烟。
靳从起他娘在院子里喊吃饭,声音穿透寒冷的空气传来。
两人约定明天天一亮就出发,然后各自回家。
曹云飞刚进院门,就听见灶间传来的剁菜声。
李凤英正在准备晚饭,菜刀在案板上快速起落。
见他回来,抬头笑了笑:去哪野了?一身木头味。
靳从起家。曹云飞含糊地应着,把弹弓藏进棉袄里层。
要是让父亲知道他鼓捣这些,免不了又是一顿皮带。
晚饭是几片野猪肉加上酸菜炖土豆,配玉米面贴饼子。
曹有才闷头喝酒,不时用筷子敲敲碗边,这是他对饭菜满意的表示。
曹云飞低头扒饭,脑子里却在盘算明天的狩猎计划。
听说老刘家苞米地又被野猪祸害了。曹有才突然开口,眼睛盯着儿子,你这两天别往那边凑。
曹云飞心头一跳,老老实实点头:
夜里,他躺在炕上辗转反侧。
身下的火炕散发着舒适的温热,窗外的月光把树影投在窗纸上,随风轻轻晃动。
前世这个年纪,他满脑子都是怎么逞英雄,结果害得靳从起残疾。
这一世,他要一步一个脚印,从最基础的开始。
第二天天不亮,曹云飞就悄悄起身。
灶台上李凤英已经温好了玉米粥,他喝了两碗,揣上几个贴饼子就出了门。
清晨的寒气刺骨,呼出的白雾在眉毛上结了一层白霜。
靳从起已经在村口等着,身边跟着他家的黄狗。
两人一狗踩着积雪进了后山,黑云在前面开路,鼻子贴着雪地不停嗅闻。
松林里静得出奇,只有靴子踩雪的声。
曹云飞突然抬手示意停下——前方一棵红松的树杈上,有个灰褐色的身影正抱着松果大快朵颐。
那只灰狗子浑然不觉危险临近,小爪子灵活地转动松果,门牙地啃着松子。
曹云飞缓缓摸出弹弓,从兜里掏出颗钢珠。
他深吸一口气,寒冷的空气充满肺部,让心跳平稳下来。
拉满皮筋,眯起左眼,灰狗子的脑袋在视线中清晰起来。
嗖——啪!钢珠破空而去,擦着灰狗子耳朵打在树干上。
松树皮迸裂的声响惊得松鼠地一声窜上更高处,转瞬消失在树冠里。
差一拃!靳从起惋惜地跺脚,惊飞了几只山雀。
奶奶的,看来练习用的石子,和钢珠还是有差距!
曹云飞找了个借口:风向没算准。他舔湿手指举在空中,感受风的方向和力度。
北风,大约三级,需要往右偏半寸。
两人在林子里转悠到晌午,很快就打到两只灰狗子。
曹云飞拎着猎物掂了掂,每只不过半斤重,但皮毛完整,应该能卖个好价钱。
得再想个法子。回去的路上,曹云飞盯着雪地上的小脚印出神。
松鼠的足迹呈四点一组,前爪的小圆点紧挨着后爪的长条形印记。灰狗子精得很,听见动静就钻树洞。
靳从起突然一拍大腿,震得树梢的积雪簌簌落下:我舅说过,灰狗子最爱榛子!咱弄点榛子当诱饵...
当天下午,两人翻遍了屯子里的仓房,从各家的存货中凑出半碗陈年榛子。
曹云飞用柴刀把榛子劈成两半,露出里面雪白的仁。
又去供销社买了包盐,和靳从起蹲在他家灶台前炒起了咸榛子。
火候很重要。曹云飞用木铲翻动着铁锅里的榛子,不能炒糊了,否则会有苦味。
榛子在热锅里作响,散发出浓郁的坚果香气。
盐粒渐渐融化,在榛子表面形成一层薄薄的白霜。
靳从起咽着口水,忍不住偷吃一颗:香!比生着吃够味多了!
曹云飞拍开他的手:这是诱饵,不是零嘴。说着把炒好的榛子装进布袋,小心地收好。
这些咸榛子将成为明天狩猎的关键——松鼠对盐分的需求很大,尤其是在漫长的冬季。
夜幕降临,曹云飞躺在炕上,听着窗外北风呼啸。
他摩挲着新做的弹弓,想象着明天可能收获的猎物。
黑云在院子里轻吠两声,似乎在回应主人的期待。
远处传来隐约的狼嚎,那是老黑山的方向。
这一夜,他梦见自己站在雪地里,周围全是闪着金光的灰狗子皮。
每张皮子都在风中轻轻摆动,发出的声响,像是在诉说着山林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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