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踏米的卧室里,和尚两人盘膝而坐。
新民会这三个字,像一座山压在两人心头。
脸色阴晴不定的和尚,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你别动手。”
“新民会不麻烦,麻烦的是那个会长。”
“这两天,下午我不出车,在家看铺子。”
“眼看着小鬼子不行了,一个汉奸组织我看他能威风多久。”
“惹不起我还躲不起~”
和尚把烟头掐灭,扔进陶罐烟灰缸。
“行了,你歇着。”
站起身的他,心事重重往后院走。
后罩楼,一层。
和尚推门而入。
乌小妹每天如一日,坐在餐厅里纳鞋底。
当她看到和尚回来后,习惯性的放下手头活。
“回来了,我去热饭。”
和尚点了点头,开始脱衣服。
拿着毛巾水盆的和尚,走到院子水井边,开始打水洗澡。
这样的场景每天晚上都会出现一遍。
洗漱好的和尚,换条裤衩子,坐在餐厅等着乌小妹。
两个白面馒头,一碗米汤,一碟咸菜,一份炖豆腐,就是他的夜宵。
和尚坐在餐桌前,一口馒头一口菜吃着。
半个馒头下肚后,他抬头看向坐在一边纳鞋底的乌小妹。
“最近铺子里没什么事吧?”
乌小妹纳着鞋底,头也不抬的回话。
“挺好。”
“最近生意挺不错,估计后天要进货。”
“这片胡同,就咱这一家杂货铺,价格也厚道,街坊邻居都愿意来咱们这买东西。”
和尚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大口吃着饭菜。
乌小妹仿佛打开话匣子,开始絮叨起来。
“昨个,还有一老头挑了一担毛窝子,价格挺便宜。”
毛窝子是一种木底草鞋,用芦花编制而成的过冬鞋子。
“夏买冬衣,都是死物,放在铺子里又不会坏,天凉了保准好卖。”
“对了,快到日子了,咱们的事,你打算请哪些人。”
和尚喝了一口米汤回话。
“家里人就不说了,我师傅那三人,车行里大概五六十号车夫,黑白两道认识的人,都打过招呼。”
乌小妹合计一番,掰着手指头算数。
“那得七八桌人。”
和尚看了一眼乌小妹回话。
“通知是一回事,人来不来又是另外一回事,我没那么大面子。”
乌小妹侧着身子看着吃饭的和尚。
“真在馆子办酒席?”
和尚点了点头,夹着块豆腐边吃边说。
“饭庄子定金都给了,还能反悔。”
和尚知道乌小妹心疼钱,他细说办酒席的花销。
“小礼,大礼,咱们都省了,酒席这块省不了。”
“你把自己当陪嫁丫鬟,我还舍不得呢。”
乌小妹听闻此话,甜蜜笑了笑。
和尚吃完一个馒头,看着乌小妹开口。
“二荤馆子,四荤四素四冷盘,咸甜两大碗。”
“拢共一桌,一块半大洋。”
“放心,礼金收的回来。”
“旁人不说,六爷那里都能回本。”
“我师傅那也少不了,车行里的车夫,多少得意思一下。”
一旁的乌小妹,用针尖挠了挠头。
“你心里有数就成。”
和尚吃饱喝足后,冷不丁的来了一句。
“怎么不跟我说说,天天来铺子里买东西的那个男人。”
乌小妹闻言此话,脸色一变。
她仿佛跟个做错事的小孩一样,低着头坐在一边,不敢抬头看和尚。
和尚也没逼问她,平静的起身收拾碗筷。
乌小妹站起来,从和尚手里接过摞在一起的碗筷。
“这不是怕你瞎操心,我跟他真没啥~”
和尚坐回原位看着端着碗筷走出去的乌小妹。
饭后一根烟,赛过活神仙,可此时的和尚,一点愉悦的心情都没有。
过了一会,洗好碗筷的乌小妹,回到餐厅。
她畏缩坐在和尚旁边,低着头小声说话。
“前段时间,不是有个男人来卖头油膏。”
“当时还有两个警察过来捞油水。”
和尚想起那天的场景,心里一股无名的火冒了出来。
乌小妹一五一十的从头说起。
“那天买过头油膏,他往后每天都来铺子里买点东西。”
“那人舍得花钱,每次来最少都买两块钱的东西。”
“不到半个月,他在铺子里最少花了七八十块。”
“一来二去,他…”
和尚看着说不下去的乌小妹,接着替她把话说完。
“一来二去跟他熟了,你们也开始荤素不忌了。”
“摸个小手,戳下腰也不碍事了。”
乌小妹听到和尚的话,眼泪刷啦一下流了出来。
她连忙摆手,表示不是那回事。
“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这画面好熟悉,几天前,此地,此人,此景仿若再现。
只不过双方位置调换一下。
“他每次来,我都不搭理他。”
“金花嫂子,怕这个大客户跑了,她…”
乌小妹说到这里,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散落一地。
和尚再次接过她的话茬。
“所以,你就给了他一点甜头,吊着他?”
“所以你可以不要脸让他摸?”
“你踏马得不如去卖,那不来钱更快…”
泣不成声的乌小妹,脸色死灰一片。
和尚心里的火压不下来,他不顾乌小妹的感受,一句话比一句话难听。
“正好,咱们还没办酒席,你还可以后悔。”
“也对,我就一臭拉车的主,哪能比过人家。”
“人家有模有样还有银元。”
“你明个跟你姘头说一声,把赎身钱拿来,老子成全你们这对狗男女。”
穿着无袖睡衣的周金花,半夜起床上厕所。
他路过两层小楼时,听到和尚的怒骂声,连忙趴在窗户边偷听。
当她听到和尚一句比一句难听的话,她气势冲冲的推门而入。
“大伯哥,你有点良心没?”
“小妹哪里对不起你?”
“她不知道家里的事,我还不知道?”
乌小妹看到周金花的到来,好像有了主心骨。
她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
和尚脸色气愤的看着双手叉腰的周金花。
周金花走到餐桌边安抚乌小妹。
“妹子不哭,咱们没做亏心事。”
和尚一言不发看着眼前的两个女人。
周金花气势汹汹的盯着和尚。
“宅子怎么买的?铺子又怎么开的,你心里没数?”
“一个月还多少大洋,你自己不清楚?”
“小妹做错了啥,你骂的这么难听。”
“杂货铺,去掉成本,还要管这么一大家子吃喝花销用度,一天下来能剩几个糟子?”
“你说,家里顿顿有鱼有肉。”
“谁家经得起这么吃?”
“吃差了您还不愿意。”
“你跟我说,你们仨拉车去掉自己吃喝,车份子,一天往家里拿几个钱?”
“到月还不上印子钱,你真打算把小妹卖了?”
“我跟小妹这么做,为了啥?”
“还不是想多赚两个。”
和尚眼神冷冷的看着周金花。
他一声不吭转身回卧室。
等她离开后,餐厅里周金花把乌小妹搂在怀里。
“不哭,嫂子在,今晚我陪你睡。”
“明个让你王哥跟和尚唠唠~”
已经泣不成声的乌小妹,趴在她怀里一个劲的抽抽。
回到卧室的和尚,衣服都不脱直接躺在床上生闷气。
天空的下玄月,散发着微弱的月光。
黑夜慢慢消失,当天空露出鱼白肚,跨院睡意朦胧的王小二,转个身摸了个空。
他侧躺在床上,突然惊醒过来。
他媳妇昨夜上个厕所好像没回来。
王小二猛然坐起身子,下地穿鞋。
他走到自己老娘屋门口,拍着门。
“娘,金花在你屋吗?”
屋内传来一声回话。
“大清早,瞎叫唤什么?”
“你媳妇没在我这。”
光着膀子的王小二,闻言自己老娘的话,立马出去找人。
清晨的温度还是有点凉,王小二抱着双臂,开始往后院厨房走去。
一圈找下来,他还是没找到自己媳妇。
王小二回屋套上马褂,随后又来到二层小楼门口。
他看着半开的房门,心里有数了。
砰砰砰的几声拍门声过后,屋里传来一个说话声。
“谁啊~”
门外的王小二,听到自己媳妇说话声,疑惑的走进屋。
穿过中堂客厅屏风走到餐厅,他看着趴在桌子上睡觉的乌小妹跟他媳妇。
“媳妇,你们这是?”
刚才的动静,已经让乌小妹醒来。
她通红肿胀的眼泡子,看的王小二眉头直皱。
他对着周金花小声问道。
“吵架了?”
周金花看着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自家男人,没好气挥着手撵人。
“滚滚滚~”
醒过来的乌小妹,不好意思的理了理头发,装作没啥事的模样。
“王大哥,没啥事,昨个跟和尚拌了两句嘴,刚好被上茅房的嫂子听到。”
“这不,嫂子过来瞧瞧,我们俩唠了半宿,最后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王小二显然不信她的话。
“那成,没事就好。”
“我去问问和尚怎么一回事。”
乌小妹正想拦着王小二别让他去,一旁的周金花,拉住她的胳膊。
“甭替那个没良心的操心。”
王小二摸不清头脑的穿过中堂,茶室,来到和尚卧室。
隔断屏风门口前,王小二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进卧室。
刚才的动静,也让和尚醒了过来。
和尚躺在床上,半根手臂伸到床外边夹着烟。
王小二坐到床头椅上,用眼神询问他跟乌小妹怎么了。
和尚坐起身子,从床头柜上扔包烟给王小二。
“大清早的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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