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被囚禁和监视的窒息感,像一根无形的绞索,越收越紧,几乎要将张磊彻底勒死。
白天,他是前呼后拥、风光无限的“张总”。可一到夜晚,只要那个黑色的手机响起,他就必须变回那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李姐的“东西”。
他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那盏巨大的水晶吊灯,直到天亮。他不止一次地在深夜里产生过逃离的冲动,逃离这座金碧辉煌的牢笼,逃离那个喜怒无常的女主人。
但他知道,他逃不掉。
李姐的那张网,已经将他包裹得密不透风。他所有的生意,所有的人脉,都和她紧紧地捆绑在一起。离开她,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将在瞬间化为泡影。
他就像一只被温水慢煮的青蛙,在察觉到危险时,早已失去了跳出去的力气。
这种压抑和屈辱,像一座不断积蓄能量的火山,在他心底汹涌、翻腾,只等待一个爆发的契机。
而这个契机,很快就来了。
这天上午,李姐将一份文件丢在了他的办公桌上。
“看看吧。”
那是一份关于县食品加工厂的收购方案。县食品加工厂是一家老牌的国营企业,因为设备老化,管理不善,已经连续亏损了好几年,濒临破产,正在寻求企业改制,对外转让。
张磊花了半个小时,仔仔细细地看完了整份方案。
“怎么样?有什么想法?”李姐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慢悠悠地品着茶。
“这是个好机会。”张磊放下文件,眼神里闪烁着商人特有的兴奋光芒,“食品厂虽然亏损,但底子不差。厂房、设备,还有那几百个熟练工,都是现成的。最重要的是,他们手里那块地,就在城南开发区的边上,未来升值空间巨大。”
“算你还有点脑子。”李姐满意地点了点头,“那你说说,这块肉,我们该怎么吃?”
“我的想法是,我们全盘收购下来之后,第一步,就是更新设备,优化生产线。”张磊的思路很清晰,他站起身,走到白板前,拿起笔开始勾画,“第二步,利用我们现在掌握的餐饮供应链渠道,将他们的产品,直接铺进全县所有的饭店和食堂。销路一打开,资金就能迅速回笼。”
“第三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他的眼睛越来越亮,“我们可以打造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本地品牌!从原材料供应,到食品加工,再到终端销售,形成一个完整的产业链闭环!这样一来,我们就彻底摆脱了受制于人的局面,拥有了真正属于自己的核心产业!”
他说得激情澎湃,仿佛已经看到了一个商业帝国正在自己手中冉冉升起。
然而,当他说完后,李姐却笑了。
那笑声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看傻子一样的嘲弄。
“产业链闭环?打造品牌?”她摇了摇头,放下茶杯,像是在指点一个天真的学生,“小磊啊,你还是太年轻,想得太美好了。”
“你说的这些,需要多长时间?一年?两年?还是五年?”
“我告诉你,做生意,尤其是做我们这种生意,最忌讳的就是把战线拉得太长。夜长,梦就多。”
她站起身,走到张磊面前,从他手中拿过那支白板笔,然后,将他刚才画的那些宏伟蓝图,毫不留情地,一道一道,全部划掉。
“我来教教你,这块肉,最快、最有效的吃法。”
她的声音,变得冰冷而残忍。
“第一步,我们用最低的价格,把厂子买下来。那些下岗工人闹事?没关系,花点小钱,找些人,‘安抚’一下就行了。”
“第二步,遣散掉所有五十岁以上的老员工。这些人,又懒又刁,还占着编制,是我们最大的成本。至于那些年轻人,愿意留下的,就跟我们重新签合同,不愿意的,让他们滚蛋。”
“第三步,”她的嘴角,勾起一抹嗜血的弧度,“把厂里那些还能用的旧设备,打包卖给收废铁的。厂房,推平。然后,用最快的速度,把那块地,从工业用地变更为商业用地。我跟陈县长已经打过招呼了,半年之内,批文就能下来。”
“到时候,我们什么都不用干,光是把那块地转手一卖,至少,能翻这个数。”
她伸出五根纤细的手指,在张磊面前晃了晃。
“五倍。”
“用不到一年的时间,净赚五倍的利润。这,才叫生意。”
张磊彻底呆住了。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谈笑间就决定了几百个工人生死、将一个承载了几代人记忆的工厂像垃圾一样随意处理掉的女人,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想过她心狠,却从没想过,她竟然能狠到这个地步!
“那……那些下岗的工人怎么办?”他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句话。
“他们怎么办,关我们什么事?”李姐的语气,理所当然得像是在说“天黑了就要睡觉”一样,“那是政府该头疼的问题,不是我们商人该考虑的。我们的任务,就是用最快的速度,赚最多的钱。其他的,一概与我们无关。”
“可……可他们都是为厂子贡献了一辈子的老员工!我们就这么把他们一脚踢开,这也太……”
“太什么?”李姐打断了他,眼神变得有些危险,“太缺德?太没人性?”
她冷笑一声。
“张磊,我早就告诉过你,大丈夫要懂得取舍。妇人之仁,是成功路上最大的绊脚石。你今天可怜他们,明天,谁来可怜你?”
“这不是妇人之仁!”
张磊的情绪,终于失控了!
他积压了这段时间以来所有的屈辱、压抑和不甘,在这一刻,借着对这件事的巨大分歧,彻底爆发了!
他猛地将手里的白板笔,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我们是做生意,不是做土匪!不是刮地皮!”他红着眼睛,第一次,对着李姐,咆哮了起来!
“那些工人,他们不是数字!他们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他们也有家庭,也要养家糊口!我们把他们逼上绝路,跟杀了他们有什么区别?!”
李姐显然没料到他敢当面顶撞自己,脸上的笑容瞬间就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山雨欲来般的阴沉。
但张磊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还有那家工厂!它虽然旧,虽然破,但它养活了我们县城几代人!它是有根的!我们把它推平了,卖了地,钱是赚到了,可我们的根呢?也跟着断了!”
“李姐,我不同意你这么做!”他指着那份收购方案,一字一句地,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吼道,“这个项目,要么,就按我的思路来,我们盘活它,让它重新站起来!要么,我们就不做!”
这是他第一次,对她的决定,说“不”。
也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挺直了那根早已被压弯的脊梁。
整个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李姐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但她那双漂亮的丹凤眼里,却像是酝酿着一场足以毁天灭地的暴风雪。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忽然笑了。
她笑得很轻,很慢,但那笑声里,却充满了冰冷的、让人不寒而栗的杀气。
“你,”她缓缓地,向他走近了一步,声音轻得像是在说情话,却又带着一种足以将人冻僵的寒意,“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张磊迎着她那可怕的目光,心脏在疯狂地擂鼓,后背的冷汗,已经浸湿了衬衫。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退。
退了这一步,他就真的,永生永世,都只能是她脚下的那条狗了。
“我说,”他咬着牙,一字一顿地重复道,“我不同意!”
“好。”
李姐点了点头,脸上的笑容,在这一瞬间,彻底消失了。
“很好。”
她缓缓地抬起手,所有人都以为她会狠狠地给他一巴掌。
但她没有。
她只是用那只保养得极好的、冰凉的手,轻轻地,抚上了他的脸颊,动作温柔得,像是在抚摸一个最亲密的爱人。
“张磊,看来是我把你宠坏了。”她的声音,依旧那么轻,那么柔,却让张磊感觉,像是被一条冰冷的毒蛇,缠住了脖子。
“让你忘了,谁才是主人,谁……才是东西。”
“你是不是觉得,你现在翅膀硬了,可以跟我叫板了?”
“你是不是觉得,你建立起来的那些所谓的人脉,可以成为你反抗我的资本了?”
她的手指,缓缓地,从他的脸颊,滑到了他的喉咙。
“我告诉你,”她的指甲,轻轻地,刺入了他喉结的皮肤,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我能把你捧上天,就能把你摔下来,摔得粉身碎骨。”
“没有我,你信不信,不出三天,你就会被打回原形,重新变回那个在集市上,连几毛钱都要跟人争得面红耳赤的穷光蛋?”
她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张磊的心上,将他刚刚鼓起的那点可怜的勇气,砸得寸寸碎裂。
他看着她那双冰冷而决绝的眼睛,终于,还是败下阵来。
他眼中的火焰,一点一点地,熄灭了。
李姐看着他重新变得顺从的样子,满意地笑了。
她松开手,收回了那份带着威胁的温柔。
“这个项目,就按我说的办。”她的语气,重新恢复了那种不容置疑的命令,“明天,你亲自带队去工厂,宣布遣散方案。记住,我要看到结果,而不是你的那些妇人之仁。”
说完,她再也没有看他一眼,转过身,踩着高跟鞋,像一个得胜的女王一样,骄傲地,走出了他的办公室。
只留下张磊一个人,站在原地。
他缓缓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喉咙。
那里,还残留着她指甲的刺痛,和她身上那致命的、冰冷的香水味。
他知道,自己这次的反抗,失败了。
输得一败涂地。
但是,有些东西,却不一样了。
那道深深的、无法愈合的裂痕,已经出现在了他们之间。
而那颗反抗的种子,一旦被种下,就再也不会死去。
它只会在更深的、更黑暗的土壤里,疯狂地,滋长。
喜欢欲望阶梯请大家收藏:(m.xunmishuwu.com)欲望阶梯寻觅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