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行。”
两个字,像是两块从城楼上丢下的石子,沉闷,却在死寂的空气中激起了层层叠叠的涟漪。
最先被这涟漪触动的,是那两名一直保持着攻击姿态的陷阵营士兵。他们几乎是在高顺话音落下的瞬间,便有了动作。没有丝毫的犹豫,也没有多余的审视,两人如同上满了发条的机械,整齐划一地向后转体,收戈,迈步,归队。整个过程,金属甲叶碰撞的声音清脆而富有节奏,仿佛刚才那场足以让寻常人肝胆俱裂的对峙,对他们而言,不过是一次再寻常不过的队列操演。
紧接着,那沉重得令人窒息的宣阳门,在十几名士兵合力推动下,发出了“嘎吱——”一声悠长而艰涩的呻吟,缓缓地向内打开了一道仅容一辆马车通过的缝隙。门外,是深不见底的黑夜,门内,是火光摇曳的修罗场。这一道门缝,便成了生与死的界限。
张济还跪在地上,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骨头,软成一滩烂泥。直到那城门开启的刺耳声响灌入耳中,他才猛地一个激灵,仿佛从一场噩梦中惊醒。他抬起头,呆滞的目光穿过李玄的腿边,看到了那道通往城外的黑暗,眼中瞬间迸发出一股劫后余生的狂喜。
他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动作滑稽得像一只笨拙的狗熊。他看向李玄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那里面再没有半分的怨毒与不屑,只剩下一种混杂着敬畏、恐惧,乃至于一丝卑微讨好的复杂光芒。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似乎想说些什么感谢的话,却又觉得任何言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李玄没有看他,只是平静地将那把“假琴”递还给那名前来查验的亲卫,仿佛那只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物件。那亲卫面无表情地接过,转身,几个大步便消失在了城楼的阶梯之后,自始至终,没有多说一个字。
“走吧。”李玄转过身,对着马车的方向轻声说了一句,然后率先迈开了脚步。
王允在车厢里听得真切,他那颗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的心,终于缓缓落回了原处。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用颤抖的手掀开了车帘的一角。
车夫早已吓得面无人色,此刻得到指令,像是得了圣旨一般,哆哆嗦嗦地扬起马鞭,却迟迟不敢落下。
李玄的马车,就在这数百道目光的注视下,开始缓缓地、一寸一寸地向着那道生命的缝隙挪动。车轮压过石板路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被放大了无数倍,每一次滚动,都像是在碾过众人紧绷的神经。
当马车经过张济身边时,这位刚才还不可一世的司马,竟下意识地向后缩了半步,躬下身子,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那副模样,活像一个在路边迎接大官的乡下土财主。
李玄的脚步没有停,只是在与张济擦身而过时,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淡淡地说了一句:“张司马,今夜之事,你我心知肚明即可。那把琴……就当是买个教训吧。”
张济浑身一震,头垂得更低了,嘴里含糊不清地应着:“是,是……多谢公子,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马车终于穿过了门洞。
当车厢完全没入城外黑暗的那一刻,车内的王允和貂蝉,都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不约而同地长出了一口气。那口气,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也带着无尽的后怕。
城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合拢,发出最后一声沉重的闷响,将城内的火光与杀机,彻底隔绝。
世界,瞬间安静了下来。只剩下马蹄踏在泥土上的“哒哒”声,以及车轮滚动的“咕噜”声。
车厢内,陷入了一种奇异的沉默。
黑暗中,谁也看不清谁的表情。貂蝉蜷缩在角落,娇躯依旧在微微颤抖,但那颤抖,已经从纯粹的恐惧,变成了某种更为复杂的情绪。她能感觉到,身旁这位名义上的义父,呼吸也同样粗重而紊乱。
而那个造成了这一切的少年,就坐在车厢的另一头,沉默得像一尊雕塑。他似乎完全没有因为刚刚那场惊心动魄的博弈而有任何情绪波动,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这种沉默,持续了足足有一炷香的功夫。
直到马车驶离城墙很远,连城头的火光都变成了一个遥远的红点,王允那沙哑得如同被砂纸打磨过的声音,才终于在黑暗中响起。
“公子……”他只叫了两个字,便停住了,似乎在斟酌着该如何措辞。
李玄没有出声,只是安静地等着他的下文。
又过了半晌,王允才继续说道:“那把焦尾琴……老夫也曾有幸在蔡邕府中见过一次。确是传世珍品,绝无赝品之说。”
他的声音很平缓,没有质问的意味,更像是在陈述一个自己无法理解的事实。
黑暗中,李玄的嘴角,微微勾起了一抹弧度。他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开始。高顺好糊弄,因为他是一个程序,只要找到对应的指令就能操控。但王允不同,他是一只在官场沉浮了几十年的老狐狸,他的心思,远比高顺要复杂得多。
“王司徒是想问,我为何能断定它是假的?”李玄主动将话题挑明。
“……是。”王允的声音里,透出一丝凝重,“那所谓的‘半毫之差’,恕老夫眼拙,实在是闻所未闻。更何况,在那等情形之下,公子又是如何能一眼看出的?”
这才是问题的关键。在那种命悬一线,灯火摇曳的环境下,别说半毫,就是半寸的瑕疵,也未必能看得真切。李玄的说辞,可以骗过张济那种粗人,可以唬住高顺那种只认死理的军人,但想骗过王允,却难如登天。
车厢内的空气,仿佛又一次凝固了。这一次,没有刀兵的威胁,却有一种无形的、来自智识层面的压力,悄然弥漫开来。
貂蝉屏住了呼吸,她虽然听不太懂其中的关窍,但她能感觉到,这番对话,对李玄很重要。她的一双美眸,在黑暗中努力地睁大,想要看清那个少年的轮廓。
李玄轻轻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家父在世时,曾与一位制琴的大家,有过数面之缘。”他开始不紧不慢地编织着自己的说辞,“那位大家曾言,天下名琴,看似浑然天成,实则处处皆是规矩。尤其是琴轸,一弦一轸,对应宫商角徵羽,其尺寸配重,皆有定数,乃是琴之灵魂所在,轻易不会示人。”
他的声音很稳,带着一种追忆往昔的悠远感,听起来不像是临时编造,倒像是真有其事。
“小子不才,幼时曾听家父转述过那位大家的一些只言片语,对这琴轸的规制,略知一二。方才情急之下,也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没想到,那琴轸……竟真的与我记忆中的规制,有细微的出入。”
“至于那‘半毫之差’……”李玄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一丝自嘲,“不过是小子用来唬那张司马的夸大之词罢了。若真有那等眼力,小子也不至于沦落至此了。”
他这番解释,半真半假,虚虚实实。既为自己的“博学”找到了一个看似合理的来源——一位神秘的制琴大家,又用“夸大之词”这种说法,将自己那近乎妖异的眼力给轻轻揭过,显得更加真实可信。
王允沉默了。
他是一个老江湖,自然不会全盘相信李玄的说辞。什么制琴大家,什么幼时听闻,都显得太过巧合。这世上,哪有这么多巧合?
可是,若不信,又该如何解释今夜发生的一切?
从用假琴的说法逼退张济,到用维护温侯威严的理由说服高顺,再到最后那番滴水不漏的查验,整个过程环环相扣,一气呵成。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急智了,这是一种对人心、对局势、对时机都把握到了极致的恐怖能力。
尤其是最后,李玄竟然真的在那把琴上,找到了一个连高顺的亲卫都点头认可的“瑕疵”。
这才是最让王允感到毛骨悚然的地方。
难道,那琴轸真的粗了半毫?
不,不可能。王允在心底否定了这个想法。焦尾琴是何等宝物,蔡邕又是何等人物,绝不可能犯下这种低级错误。
那么,真相就只剩下一个。
那个“瑕疵”,是李玄……凭空捏造出来的。
可他是如何做到的?当着所有人的面,让一个本不存在的瑕疵,变得真实存在,甚至让高顺的亲卫都信以为真?
这个念头,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划破了王允脑中的重重迷雾,让他浑身的汗毛,都一根根地倒竖了起来。
他想起了初见之时,这个少年是如何让一块普通的板砖,绽放出刺眼的金光,引得西凉兵自相残杀。他又想起了,这个少年是如何让府上一个平平无奇的护卫,在转瞬之间,变成了百步穿杨的神箭手。
点石成金,化腐朽为神奇……
这些手段,已经完全超出了“智谋”的范畴。
这……这是神鬼之能!
王允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他看着黑暗中那个模糊的轮廓,眼神里最后的一丝探究,也渐渐被一种更深沉、更凝重的情绪所取代。那是一种凡人仰望天威时的敬畏与恐惧。
他不再追问,因为他知道,再问下去,可能会触及到一个他根本无法承受的秘密。
车厢里,再次恢复了宁静。
但这一次的宁静,与之前截然不同。如果说之前的宁静是暴风雨后的虚脱,那么此刻的宁静,则是一种风暴正在酝酿的压抑。
马车继续在黑暗的官道上行驶着,不知过了多久,前方隐约传来了一阵喧哗之声,还夹杂着兵器碰撞的脆响和凄厉的惨叫。
车夫猛地勒住缰绳,马车一个急停,车厢里的人都向前一冲。
“公子,司徒大人,前面……前面好像有劫匪在杀人!”车夫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恐惧。
王允的心,又一次提了起来。刚出虎口,难道又要入狼窝?
他下意识地看向李玄,却发现李玄已经掀开了车厢侧面的小窗,正平静地向外望去。
“不必惊慌。”李玄的声音依旧沉稳,仿佛外面发生的一切,都与他们无关,“只是一群饿疯了的流民,在抢夺另一伙倒霉蛋的口粮罢了。”
他放下窗帘,目光在黑暗中扫过王允和瑟瑟发抖的貂蝉,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不过,这也提醒了我们。”
“逃出洛阳,只是第一步。接下来的路,只会比在城里,更危险。”
“王司徒,”李玄的目光,最终定格在王允身上,那目光深邃如夜,仿佛能洞穿人心,“现在,我们可以谈谈,那只木匣里的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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