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澈的手指,捏着那张薄薄的便签纸。
纸张的边缘有些粗糙,是那种办公室里最廉价的、撕下来会留下毛边的便签本。上面的字迹,与其说是潦草,不如说是一种被恐惧追赶出来的仓皇。笔画的收尾处,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仿佛写下它的人,连多停留一秒的勇气都没有。
“别查了,水太深,会淹死人。”
短短十个字,没有威胁,没有恐吓,却像十根冰冷的钢针,透过指尖的皮肤,扎进了江澈的神经里。
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惊慌,而是本能地、迅速地将那张纸条对折,再对折,捏进掌心。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快得像个偷了东西的小贼。
随即,他若无其事地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已经温吞的茶水。
茶水滑过喉咙,压下了心头那股瞬间窜起的燥意。
他没有抬头,甚至没有改变坐姿,依旧保持着一个认真研究材料的新人该有的姿态。但他的大脑,已经像一台超频的服务器,开始疯狂运转。
谁?
是谁把这张纸条夹进去的?
是善意的提醒,还是恶意的恐吓?
这张纸条,和他桌上这堆尘封了六年的烂摊子,哪个才是陈森林真正想让他看到的?
无数个念头,像一团乱麻,在他脑子里纠缠。
他上辈子在省厅,见过的阴私手段不计其数。这种匿名纸条,是最常见,也是最难缠的招数。它像一滴墨,滴进清水里,不管你信不信,这盆水,就已经脏了。
如果这是善意的提醒,说明这案子背后,藏着一个连省委办公厅内部人士都感到恐惧的秘密。提醒他的人,冒着巨大的风险,是真正的朋友。
可如果这是恶意的恐吓,是故意让他束手束脚,不敢深入调查的烟雾弹呢?那写下它的人,就是这摊浑水里的一条毒蛇。
甚至,还有第三种可能。
这是陈森林的又一次考验。他故意留下这张纸条,就是想看看,自己这个“善于刨根问底”的年轻人,在看到警告后,是会畏缩不前,还是会迎难而上。
江澈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直跳。
他重生回来,求的是什么?是安稳,是清净,是当一个与世无争的透明人。可现在,他上班第一天,就被人推进了一个由“硬骨头”、“匿名信”、“老狐狸”构成的迷宫里。
他感觉自己不是来省委办公厅报到,是来参加一档名为《职场大逃杀》的真人秀,而他,就是那个开局一分钟就被全图追杀的倒霉蛋。
“周书记……我真是谢谢您全家……”江澈在心里第无数次问候了那位把他夸成一朵花的老领导。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注意力重新放回桌面。
他假装在整理材料,实则用眼角的余光,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办公室里的每一个人。
大部分同事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键盘敲得飞快,表情专注。
角落里,老李已经换上了一副更专业的头戴式耳机,身体随着京剧的鼓点,有节奏地轻轻摇晃,一副“世事与我何干”的超然模样。
副处长王翰,正拿着一沓文件,低声跟一个年轻同事交代着什么,神情严肃。
一切看起来,都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江澈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斜对面的刘敏身上。
这位被称为“刘姐”的女人,是整个办公室里,唯一一个没有被那股紧张氛围完全吞噬的人。她的办公桌收拾得井井有条,左手边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柠檬水,右手边是一盆精致的多肉植物。
她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疯狂敲击键盘,而是用一种很平稳的节奏,在校对一份文件。时不时地,她会停下来,端起柠檬水喝一口,目光偶尔会投向窗外,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放空。
当江澈看过去时,她似乎有所察觉,抬起头,再次朝他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
还是那个微笑,平静,得体,甚至带着一丝鼓励。
可江澈现在再看这个微笑,却品出了完全不同的味道。
这张纸条,会不会是她放的?
她那句“这些老文件,是够头疼的”,是在暗示什么?
江澈的心里,升起一股强烈的直觉。但他没有任何证据。
他收回目光,将那张捏在掌心的纸条,悄悄塞进了裤兜里。
这东西,不能留在身上,更不能扔进垃圾桶。他需要找个绝对安全的地方,把它处理掉。
他低下头,继续翻阅那堆比他人还高的材料。
他必须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在摸清这张纸条的来历之前,他最好的选择,就是当它不存在。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办公室里只有键盘声和偶尔的电话铃声。
江澈强迫自己沉下心,开始梳理这起“省纺织印染厂退休职工信访案”的来龙去脉。
这是一个典型的国企改制后遗症。
工厂破产,被一家民营企业收购。收购合同里,对退休职工的安置问题,写得含糊不清。新公司认为应该由地方社保负责,而地方社保则拿出一堆文件,证明这笔钱应该由新公司承担。
于是,皮球就这么踢了六年。
工人们的养老金时有时无,医药费报销更是成了一纸空文。他们去法院,法院判他们赢,但执行不了。他们去信访,信访办把皮球踢回给相关部门。
这是一个完美的死循环。
江澈越看,心越沉。
这案子,根本不是“水深”,而是个“泥潭”。谁跳进去,都会被牢牢粘住,动弹不得。除非有手眼通天的大人物,用雷霆手段,强行打破这个死循环,否则,无解。
陈森林把他扔进这个泥潭里,用意何在?
真的只是考验他的能力?还是……想借他的手,去捅某个马蜂窝?
江澈感觉自己头都大了。
就在他焦头烂额之际,一阵淡淡的柠檬香气,飘了过来。
他抬起头,看到刘敏正端着她的杯子,站在他的办公桌旁。
“小江,看你一头扎进去,连水都没顾上喝一口。”刘敏的声音很温和,带着一种成熟女性特有的关怀,“别太拼了,这种陈年旧案,不是一天两天能理清楚的。慢慢来。”
江澈连忙站起身:“谢谢刘姐关心。”
“坐,坐。”刘敏摆摆手,示意他坐下,“我就是过来接杯水。看你这么认真,想起了我刚来的时候,也是这样,恨不得一天就把所有事都弄明白。”
她的话,像是一个前辈对新人的亲切指点。
可江澈的心,却提了起来。
他注意到,刘敏在说“慢慢来”这三个字的时候,眼神似乎别有深意。
“我就是想尽快熟悉一下情况,怕拖大家后腿。”江澈用他那套标准的新人话术回应。
“你的能力,周书记都亲自打电话夸过了,我们哪敢怕你拖后腿。”刘敏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调侃。
她接完水,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看似随意地说道:“对了,这些材料,你最好按时间顺序重新排一下。尤其是那些法院的判决书和各部门的回复函,把它们放在一起对比着看,会很有意思。”
说完,她朝江澈眨了眨眼,端着杯子,转身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江澈愣在原地。
对比着看?会很有意思?
这是什么意思?
他看着刘敏那窈窕的背影,心里那团乱麻,似乎被抽出来一根线头。
他立刻按照刘敏的指点,将那堆杂乱无章的材料,开始重新分类整理。
信访信归一类,法院判决书归一类,各部门的红头文件归一类。
当他把厚厚一沓来自不同年份、不同部门的回复函,按照时间顺序排列在一起时,一个诡异的细节,浮现在他眼前。
所有回复函的措辞,都大同小异,充满了“正在研究”、“积极协调”、“高度重视”之类的官样文章。
但是,在这些回复函的末尾,负责起草文件的经办人签名,却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
前三年的回复函,经办人的签名各不相同。
而从三年前开始,一直到最近的一份,整整三年,所有来自不同部门——社保局、国资委、信访办——的回复函,经办人签名那一栏,虽然名字不同,但那笔迹,那签名的方式,那独特的、在最后一个字上画个圈的习惯……
竟然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江澈的后背,瞬间冒起一层细密的冷汗。
一个人,在三年时间里,同时以不同部门、不同经办人的身份,在回复同一件信访案。
这说明什么?
说明从三年前开始,所有关于此案的官方回复,都被一个人垄断了。这个人,像一个看不见的幽灵,操控着所有对外输出的官方口径。
而这个人,又是谁?
江澈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
他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了自己裤兜里那张小小的便签纸。
他需要一个样本。
一个可以用来对比笔迹的样本。
他环顾四周,办公室里的人都在忙碌着。他要怎么才能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拿到办公室里其他人的笔迹?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江澈的内心,再次陷入了绝望。
他感觉自己就像个被蒙住眼睛的囚犯,能感觉到周围杀机四伏,却看不清敌人的脸。
“系统……你这个废物……”他在心里无能狂怒地咆哮,“天天就知道警告我摸鱼环境崩溃,现在我小命都快没了,你就不能干点正事吗?来个【笔迹鉴定大师】技能会死啊!”
就在他自暴自弃地吐槽时,脑海里,那沉寂已久的系统界面,突然闪烁了一下。
一行全新的、散发着淡淡金光的文字,缓缓浮现。
【叮!检测到宿主“被动求生欲”已达临界值,临时解锁辅助功能——“摸鱼档案”!】
【摸鱼档案:本系统将自动收录并分析宿主周边关键人物的公开信息及行为模式,生成“摸鱼”视角的专属档案,以助宿主趋利避害,营造完美躺平环境。】
【新档案已生成,是否查看:[综合一处·刘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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