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如墨，磐石城沉浸在一片不祥的寂静中。就连平日里从不间断的城墙巡逻队的脚步声，今夜也显得稀疏而遥远。这种反常的安静反而加重了城内的紧张感，仿佛整个城市都在屏息等待某种未知的灾难降临。
封碣的卧室内，唯一的光源是墙角那盏烬铁矿灯，发出幽蓝而稳定的微光。温念念已经在床上辗转反侧了许久，才勉强进入浅眠。封碣依旧坐在那把靠背椅中，但与前一晚不同，他允许自己进入了更深一些的睡眠——部分得益于温念念坚持让他喝下的安神茶。
然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在梦中，温念念又回到了那个她最恐惧的场景——黑暗的通道，扭曲的影子，还有那双发着红光的眼睛。掠食者的低吼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越来越近，而她发现自己无法移动，像是被无形的绳索捆绑在原地。
“不...”她在梦中呓语，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被单。
封碣的睡眠很浅，立即被这细微的声音惊醒。他睁开眼睛，锐利的目光在黑暗中扫视，最终落在床上那个蜷缩的身影上。看到没有实质性的威胁，他的身体稍微放松，但注意力依然集中在温念念身上。
梦中的温念念情况越来越糟。她现在不仅能听到掠食者的声音，还能闻到它们身上特有的腐臭味。一双利爪从阴影中伸出，向她抓来——
“不要！”她尖叫着惊醒，猛地从床上坐起，心脏狂跳，浑身被冷汗浸湿。恐惧如此真实，以至于她一时分不清自己是否真的脱离了噩梦。
几乎在她发出声音的同一瞬间，椅子方向传来急促的动静。温念念还没来得及看清，一个高大的身影已经无声无息地半跪在她的床边。封碣的速度快得超乎常人，在昏暗的光线下几乎只是一道模糊的影子。
“发生了什么？”他的声音低沉而警觉，一只手按在床沿，身体前倾，锐利的目光迅速扫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寻找潜在的威胁。
温念念惊魂未定，呼吸急促而不规律。噩梦的余悸让她浑身发抖，封碣突然的出现更是加剧了她的惊恐。在本能的驱使下，她做出了连自己都意想不到的举动——扑向前方，紧紧抱住了他按在床沿的那只胳膊，把脸埋在他坚硬的上臂肌肉上。
“它们...它们来了...”她语无伦次地啜泣，噩梦与现实在恐惧中交织。
封碣的身体猛地僵住了。他整个人仿佛被冻结在原地，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温念念的接触如此突然而亲密，完全打破了他一直以来保持的距离。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体的颤抖，她脸颊贴在他手臂上的温度，还有她眼泪浸湿他衣袖的微凉触感。
在磐石城，没有人敢这样接触他。就连最亲信的林猛和苏婉，也始终保持着恭敬的距离。这种毫无防备的肢体接触对他而言是全然陌生的领域。
几秒钟的死寂后，封碣的喉咙动了动，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只是梦。”
他的声音异常沙哑，与他平日里的冷硬判若两人。他没有抽回手臂，也没有推开她，这种默许在某种程度上安抚了温念念的恐惧。
“它们...那么真实...”她哽咽着，稍微放松了紧抱的力道，但没有完全松开手。
封碣的目光从房间的阴影处收回，确认了安全的现实。他低头看着紧抓着自己手臂的那双小手，白皙纤细，与他自己粗糙伤痕累累的手形成鲜明对比。这双手的主人属于另一个世界，一个没有掠食者和永恒黑夜的世界。
“梦不是现实。”他尝试用逻辑安抚她，声音依然生硬，但不再那么冰冷。
温念念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你怎么能确定？在这个世界，噩梦随时可能成真。”
这句话刺痛了封碣。他想起了那些在梦中预警而后成为现实的情景，想起了那些他未能挽救的生命。他的表情微微动摇，某种深刻的情感在他眼中一闪而过。
“因为我在这里，”最终，他说道，声音低沉却坚定，“只要我在，没有东西能伤害你。”
这句承诺比任何安神茶都更加有效。温念念的颤抖逐渐平息，呼吸也慢慢恢复正常。她意识到自己仍然紧抓着封碣的手臂，脸颊瞬间发热，急忙松开手。
“对不起...”她小声说，不敢看他的眼睛，“我失态了。”
封碣收回手臂，上面还残留着她的温度和泪痕。他站直身体，沉默地走回墙角的位置，但没有立即坐下。
“需要水吗？”他出人意料地问。
温念念点点头，仍然为刚才的亲密接触感到尴尬。封碣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水递给她。这个简单的动作在平常看来再普通不过，但在这个深夜，在这个刚刚经历过噩梦惊醒的时刻，却显得异常体贴。
温念念小口喝着水，试图平复自己的情绪。她偷偷观察封碣，发现他并没有回到椅子上，而是站在床边，目光落在远处的黑暗中，似乎在思考什么。
“你...经常做噩梦吗？”她鼓起勇气问。
封碣没有立即回答。就在温念念以为他不会回应时，他低声说：“末世中，清醒时的景象往往比梦境更可怕。”
这个回答让温念念心中一阵酸楚。她想起了苏婉告诉她的关于封碣的过去，关于他承担起整座城市重担的经过。
“我梦到了掠食者，”她分享道，声音依然有些颤抖，“它们追着我，我无处可逃...”
“梦中的掠食者无法伤害你，”封碣转过身，目光落在她脸上，“真正的掠食者，我会在你见到它们之前消灭。”
这种近乎傲慢的自信，在此时此刻却给了温念念莫大的安慰。她轻轻点头，将空杯子放在床头。
“谢谢你...没有推开我。”她低声说，脸颊依然发热。
封碣的表情难以解读。他走到椅子旁，但这次没有立即坐下，而是将它拉得离床近了一些。这个细微的调整没有言语说明，但温念念明白它的含义——他仍在守夜，但愿意离她更近一些。
“睡吧，”他说，声音比之前柔和，“我会在这里。”
温念念重新躺下，这次是面向封碣的方向。她看着他在椅子上坐下，恢复了那个熟悉的守夜姿势，但距离的拉近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
“封碣？”在睡意再次袭来前，她轻声呼唤。
“嗯？”
“在你的世界里，什么是真实的？”她问了一个看似简单却深刻的问题。
封碣沉默了片刻，然后回答：“生存是真实的。责任是真实的。保护必须保护的人...是真实的。”
温念念在黑暗中微笑：“在我的世界里，人们常说情感也是真实的。比如关怀，比如信任...”
封碣没有反驳，但也没有赞同。然而，他也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即用冷硬的现实否定她。
长时间的沉默后，温念念以为对话已经结束，正准备尝试入睡，却听到封碣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
“恐惧是真实的。而克服恐惧...也是真实的。”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温念念心中的某种理解。她意识到，对于封碣这样的人来说，承认恐惧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勇气，而选择守护他人而非独善其身，则是更大的勇气。
“晚安，封碣。”她轻声说，心中充满了对这个复杂男人的新理解。
“晚安，温念念。”
这一夜的后半段，温念念睡得异常安稳。没有噩梦打扰，只有一种深切的安心感包围着她。而在房间的另一端，守夜人的目光不时落在床上那个安睡的身影上，眼中闪烁着复杂难明的情感。
当清晨的微光——或者说，磐石城定义的“清晨”——透过厚重的玻璃窗渗入房间时，温念念醒来，发现封碣已经不在椅子上。桌上放着一份简单的早餐，还有一张字条，上面是封碣刚劲有力的笔迹：
“有急事处理。林猛会陪同你去医疗室。”
字条旁边，放着一朵小小的、用金属片粗糙制成的小花，与她胸前的那朵相似，但形状略有不同。
温念念拿起那朵小花，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在这个充满恐惧和不确定的世界，她找到了一种奇特的依靠。而那个看似冷酷无情的男人，正在用他笨拙的方式，回应着她的信任。
噩梦可能会再次造访，但有了这份依靠，她知道自已能够面对它们。因为在现实世界中，有一个比噩梦更强大的守护者，正在用他的方式，为她撑起一片相对安全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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