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国使团一行人，在满堂或讥讽、或怜悯、或幸灾乐祸的目光中，几乎是狼狈地离开了望月楼。国师赵诺被两名随从搀扶着，脸色灰败，胸口衣襟上还残留着呕出的血迹，他一生纵横捭阖，何曾受过如此奇耻大辱，尤其还是折在一个他视为废物的纨绔子弟手中！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烧红的炭火上，屈辱和愤怒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公主赵蒹葭跟在后面，面色看似平静，但紧抿的唇线和微微蹙起的眉心透露了她内心的波澜。她临出门前，脚步微微一顿，忍不住再次回首，望向那座通往顶层闺房的华丽楼梯。
萧瑟那左拥右抱、趾高气扬的背影正消失在转角处。
“真的是抄袭？”这个念头再次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那“赏月桥，赏月影”的下联，意境之高远，对仗之工整，与上联契合之完美，绝非寻常孤本杂句所能概括。若是前人佳作，以此联之精妙，早已该传唱天下，为何她这位自诩博览群书的赵国才女竟从未听闻？
“或真的是某位神秘人物的佳作，恰好被他知晓？”可他那副精准“回忆”起来的样子，以及让侍女代诵的举动，虽看似纨绔荒唐，此刻细细想来，却总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刻意和……戏谑？仿佛他早就知道答案，只是故意用这种方式来羞辱赵诺，羞辱整个赵国使团。
赵蒹葭用力摇了摇头，试图甩开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自己这是怎么了？竟会一再为一个众所周知的废物寻找借口？或许只是他运气好，偶然得知一句绝联，又恰好用来哗众取宠罢了。他的纨绔、他的无耻、他的粗鄙，都是那么真实而刺眼。
将心中那丝荒谬的疑虑强行压下，赵蒹葭恢复了一国公主的冷静与高傲，目光最后扫了一眼那幽深的廊道，转身，决然跟上使团队伍，融入京城的夜色之中。当务之急，是安抚国师，并从长计议明日之比试。这个萧瑟……暂且记下。
……
另一边，萧瑟搂着青莲和红莲，跟着前方引路的月瑶，穿过铺着柔软地毯的静谧回廊，来到一扇雕花精美的门前。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清雅的馨香，与楼下的喧嚣奢靡截然不同。
青莲的目光始终保持着警惕，如同最敏锐的猎豹，无声地扫视着走廊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处阴影，评估着任何可能存在的危险。红莲则乖巧地偎在萧瑟身边，但眼神也同样灵动地观察着四周。
月瑶推开房门，一间布置得极为雅致、却不失奢华的闺房呈现在眼前。琴案、香炉、书画、绣屏，处处透着女主人的品味与情致。
“世子殿下，请。”月瑶侧身相让。
萧瑟笑嘻嘻地刚要迈步进去，月瑶却微微抬手，拦住了他身后的青莲和红莲，声音温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世子殿下，妾身陋室，难得接待您这样的贵客。有些体己话，想与殿下单独聊聊，不知可否让两位姑娘在外稍候片刻？”
青莲眉头瞬间蹙起，上前半步，冷声道：“我等必须随身保护世子。”她感受到此女绝不简单，让世子单独相处，风险太大。
红莲也露出担忧的神色。
萧瑟目光在月瑶看似温柔实则坚持的脸上转了一圈，哈哈一笑，拍了拍青莲的肩膀：“哎呀，月瑶大家只是想跟本世子探讨一下人生理想，交流一下艺术心得，能有什么危险？难道月瑶大家还能吃了本世子不成？就算要‘吃’，本世子也是求之不得啊！哈哈哈！”
他话语轻佻，但对青莲红莲使了个眼色，那眼神深处是一丝令人安心的镇定和命令。
青莲接收到信号，虽然心中不甘，但基于对萧瑟绝对的信任和服从，还是咬了咬唇，低头道：“是。奴婢就在门外守候。”红莲也只好跟着点头。
月瑶微微一笑，对两女略一颔首，便引着萧瑟进入房内，随即关上了房门。门扉合拢的轻响，仿佛隔绝出了两个世界。
闺房内，烛光柔和，香气袅袅。
月瑶亲自执起白玉茶壶，为萧瑟斟上一杯热气腾腾、清香四溢的茶汤，动作优雅流畅。“寒舍简陋，唯有清茶一杯，聊表敬意，还望世子殿下勿要见怪。”
萧瑟大大咧咧地坐下，接过茶杯，眼神却毫不客气地在月瑶窈窕的身段上扫视，一副标准色令智昏的模样：“不见怪不见怪！月瑶大家亲手倒的茶，那就是琼浆玉液啊！喝一口，延年益寿！”
月瑶眼底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蔑，面上却笑靥如花：“世子过奖了。方才殿下妙对，令妾身大开眼界，心折不已。无以回报，唯有瑶琴一曲，为殿下助兴，聊表谢意如何？”
“好好好！月瑶大家的琴音，那可是天下一绝！本世子今天有耳福了！”萧瑟拍手笑道，顺势靠在椅背上，摆出闭目欣赏的姿势。
月瑶走到琴案后，跪坐而下，纤纤玉指轻抚琴弦，调试了一下音色。她抬眸看了一眼似乎已放松警惕、闭目养神的萧瑟，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弧度。
旋即，琴音响起。 正是那首着名的《阳关三叠》。
初时，琴音淙淙，带着离愁别绪，哀而不伤，仿佛清风拂柳，明月照人。旋律婉转悠扬，极尽缠绵，足以让任何听者沉醉其中，放松心神。月瑶的琴技确实高超，每一个音符都恰到好处，情感饱满。
萧瑟似乎完全沉浸其中，手指还在扶手上轻轻打着拍子，一副悠然自得、享受无比的模样。
然而，渐渐地，在那看似平和婉转的曲调深处，一丝极其隐晦的肃杀之气，如同水底暗流，悄然涌动。琴音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离愁别绪渐渐被一种冰冷的决绝所取代，哀婉之中融入了铮铮的锐利之意！
那琴音仿佛化作了无形的针，一丝丝、一缕缕地钻入听者的耳中，试图扰乱其心神，侵蚀其意志。闺房内温馨雅致的气氛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形的、越来越浓重的压力！这不是助兴，这是一场针对心神的暗中攻击！
月瑶的指尖灌注了内力，琴音不再是单纯的音乐，而是蕴含着精神冲击的武器！她目光锐利如刀，紧紧锁定着似乎毫无所觉的萧瑟。
就在那肃杀之气即将累积到顶点，琴音变得尖锐，欲要彻底爆发，摧垮听者神智的刹那——
“咳！”
闭目养神的萧瑟，忽然毫无征兆地发出一声轻轻的咳嗽。
这声咳嗽不高，却异常清晰地切入琴音的节奏之中，如同一把精准无比的小锤，恰到好处地敲在了那无形杀气流转最关键的节点上！
仿佛琴弦被骤然卡住，那汹涌暗藏的杀意猛地一滞，流畅的旋律出现了一个极其细微却无法忽略的顿挫！
月瑶抚琴的手指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心中骇然！他……他竟然能察觉到？还是巧合？！
琴音被迫回归《阳关三叠》原本的旋律，但那暗藏的杀机已被打断，再也无法连贯成势。一曲终了，余音袅袅，闺房内的气氛却变得异常诡异和紧绷。
萧瑟适时地睁开眼睛，用力鼓掌，脸上堆满了夸张的赞叹：“妙！太妙了！月瑶大家人美，琴音更美！听得本世子心旷神怡，如闻仙乐啊！佩服！佩服！”
月瑶强压下心中的惊疑不定，勉强笑道：“世子过誉了。雕虫小技，能入世子之耳，已是荣幸。”
“诶！怎么能说是雕虫小技呢！”萧瑟站起身，笑嘻嘻地走到琴案边，目光灼灼地看着那架古琴，“听得本世子也心痒难耐了！月瑶大家，不如让本世子也班门弄斧一番，献丑一曲，以答谢大家的仙音如何？”
月瑶一怔，完全没料到他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一个纨绔子弟，也会弹琴？她倒要看看他耍什么花样！她起身让开位置：“世子殿下请，妾身洗耳恭听。”
萧瑟毫不客气地坐在了琴凳上。作为前世的顶级杀手，精通各种技能是基本素养，音律之道更是常用于调节心神乃至执行特殊任务，古琴于他而言，熟悉得如同呼吸。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看似随意地拨弄了几下琴弦。淙淙几声，音色纯正。他是在试音，更是在通过这细微的触感，快速找回前世那深入骨髓的肌肉记忆和与琴弦的共鸣。
仅仅几个音符，月瑶的眼神就微微变了。这起手式，这调音的熟练度……绝不像生手！
下一刻，萧瑟神色一肃，虽然脸上还带着那玩世不恭的笑意，但眼神深处却陡然变得锐利而专注！
他的双手猛地按上琴弦！
铮——！
一声裂帛般的锐响骤然炸开，如同金戈铁马猛然撞入这温柔的闺阁！
不再是《阳关三叠》的离愁，而是——《十面埋伏》的肃杀！
急促、铿锵、充满杀伐之气的音符如同暴雨般从萧瑟的指尖倾泻而出！更为可怕的是，那琴音之中，竟融入了精纯的先天真气！音波不再是无形的声音，仿佛化作了实质般的千军万马，刀枪剑戟！
刚开始，琴音还只是节奏极快，营造出大战将至的紧张氛围。但很快，旋律层层推进，越来越急，越来越险！仿佛伏兵四起，呐喊震天，铁蹄踏破山河！
整个闺房仿佛被拉入了古战场之中，空气变得粘稠而充满压力，烛火疯狂摇曳，仿佛随时都会熄灭！无形的音波如同巨浪，一波接一波地冲击着月瑶的心神！
月瑶脸色瞬间煞白！她想要运功抵抗，却发现那琴音无孔不入，直透灵魂深处！她引以为傲的音律攻击，在这霸道绝伦、蕴含着恐怖真气和沙场杀意的《十面埋伏》面前，简直如同儿戏！
她仿佛看到了尸山血海，看到了旌旗蔽日，看到了绝望的突围与冰冷的死亡！她的心神彻底被拖入了萧瑟用琴音编织的杀戮幻境之中，无法挣脱，无法思考，全身的内力都被那恐怖的琴音压制得紊乱不堪！
萧瑟的手指在琴弦上化作道道残影，琴音已然如同狂风暴雨，雷霆万钧！每一个音符都像是重锤，狠狠砸在月瑶的心口！
当那琴音攀至最高潮，如同霸王喋血、万箭齐发的最惨烈瞬间——
铮！！！
一声仿佛能撕裂灵魂的绝响之后，万籁俱寂。
最后一个音符，如同断头台上的铡刀，轰然落下。
一切声响戛然而止。
死寂。
绝对的死寂。
“噗——！”
月瑶再也无法压制那翻腾的气血和几乎被震散的心神，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染红了身前的地毯。她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依靠着墙壁才勉强没有瘫倒在地，脸色惨白如纸，看着萧瑟的眼神充满了无尽的惊恐、骇然和难以置信！
琴音止歇，闺房内只剩下烛火噼啪的微弱声响，以及月瑶粗重而痛苦的喘息声。
萧瑟缓缓收回手，脸上那玩世不恭的笑容重新浮现，仿佛刚才那惊天地泣鬼神的一曲与他毫无关系。他歪着头，看着狼狈不堪的月瑶，语气轻佻：
“月瑶大家，本世子这首《十面埋伏》，助兴效果如何？是不是比你那《阳关三叠》……更刺激一点？”
今天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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