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区会议室的投影仪在墙上投出冷白的光,孟雁子站在台前,指甲无意识掐进掌心。
昨晚整理到凌晨的材料就摊在桌上,纸页边缘还留着她反复修改的折痕——那是她用红笔圈出的十个非网红摊位,每个名字后面跟着三个月的营业额数字,像一串被串起来的珍珠。
各位请看。她点击遥控器,投影画面切换成阿哲剪辑的执法片段。
视频里她穿着蓝布工装,正弯腰和摊主解释占道经营的规定,背景音是阿哲配的旁白:温柔古城,何时成了表格之城?弹幕像潮水般涌过官僚主义冷硬执法,小周攥着笔记本的手在抖,笔帽地掉在地上。
小周。孟雁子声音平稳得像城墙根下的护城河,弯腰捡起笔帽递过去,指腹擦过实习生发红的耳尖,把电脑接上台。她转身时,藏在工装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是李咖啡的新消息,但她没看,注意力全在台下皱着眉头的马姨身上。
马姨的羊肉泡馍摊是整改重点,此刻正捏着老花镜,盯着投影里她和混混理论的画面。
这是回民街十家非网红摊位三个月的营业额对比。投影切换成柱状图,孟雁子指尖点在最高的那根蓝柱上,马姨的泡馍摊,整改前日均387,现在612。她转向马姨,语气软了些:您说总被网红摊抢位置,现在固定摊位离钟楼近了五十米,对吧?
马姨的老花镜滑到鼻尖,突然笑出满脸褶子:丫头记性好,我上周三确实这么说过。她举起皱巴巴的塑料袋晃了晃,今早特意给你带的糖蒜,就搁你办公室呢。
台下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
小周抬头看她,这才发现她工装第二颗纽扣松了线,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原来她总穿得板正,不是为了摆架子,是怕被说不像社区工作者。
散会时已近黄昏,孟雁子抱着材料回办公室,路过公告栏时瞥见自己的照片被贴在优秀工作者栏,照片里的她抿着嘴,和现在眼底泛青的模样判若两人。
手机又震了震,这次她没忍住,躲进楼梯间点开微信。
是李咖啡发来的酒杯照片。
深褐底液像浸了暮色的城墙砖,中层浮着细碎的桂花,顶层奶泡裂成蛛网似的细纹。
配文很短:这是我为你调的,它分层了。
就像......我说的话,你从不接。
她的太阳穴突突跳起来。
三个月前他在终南山顶说明天给你调杯特饮,结果她等了三小时,他发来消息说醉汉砸了酒馆;两个月前他发城墙落雪的照片,配文想和你看,她盯着对话框打了二十七个字又删掉;上个月他说不用特意回消息,她却记住了他说这话时指尖蹭过杯沿的动作,像在蹭掉什么没说出口的期待。
手机屏幕映着她泛红的眼尾。
她打开语音输入,对着黑暗轻声说:其实我看到了。刚要发送,记忆突然涌上来——他说不用回复时,酒吧暖黄的灯光正照在他后颈,那里有块淡粉色的胎记,像片没长大的云。
她猛地删掉语音,指甲在屏幕上划出白痕:如果他说不用回复,那她记住这句话的每一个音节,算不算另一种负担?
老酒馆的酒柜在深夜里泛着琥珀色的光。
李咖啡举着量酒器,威士忌的辛辣味刺得鼻尖发酸。
他试过龙舌兰加接骨木糖浆,调出的酒刚倒入杯就分层;换了朗姆酒配桂花蜜,中层的桂花全沉到了杯底。
最后他摸到那瓶陈年雪莉,酒液在杯里晃出金红色的涟漪,可刚加进第三滴,整杯酒突然像被抽干了力气,浑浊着沉成一团。
小咖啡,又在折腾新酒?马姨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她拎着保温桶,羊肉汤的香气混着花椒味涌进来,给你带了夜宵,趁热喝。
李咖啡擦了擦手,接过碗时瞥见马姨指节上的青肿:这是......
前天有混混来抢摊位,雁子丫头帮我赶跑的。马姨舀了勺汤吹凉,她手一直抖,我问怎么了,她说小时候给妈妈喂药,手一抖就洒了半杯。
你说这丫头,连害怕都要记在本子上吗?
雪莉酒瓶在吧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李咖啡望着杯底浑浊的酒液,突然笑了——原来她不是不需要安抚,是怕接受安抚后,连被安抚的细节都要记进记忆里,变成新的负担。
他抽出冰桶里的冷萃咖啡,深褐色的液体在杯底铺成一片夜色。
接着是桂花蜜,顺着吧勺缓缓流下,在冷萃上晕开浅黄的涟漪。
最后是打发到半流动状态的奶泡,他故意没打太匀,让气泡在表面裂出细纹。
这杯酒不需要融合,不需要回应,它只是......他看见她了。
阿哲的吉他声在凌晨两点划破酒馆的安静。
他抱着木吉他站在吧台前,琴箱上贴着抗议表格之城的贴纸:听说你要给档案姐调和解酒?
她连摊主的眼泪都要做成表格!
那你呢?李咖啡擦着刚调好的新酒,头也不抬,上个月马姨交不起房租,你在直播里说自由比房租重要;大前天老刘的烤肉炉被收,你举着相机喊城管暴力,转头就去咖啡馆喝手冲。他突然扯开吧台下的抽屉,账本地拍在阿哲面前,这是我给十家摊主免的水电费,你要看看吗?
吉他弦地断了一根。
阿哲盯着账本上自己的签名——那是他上个月来借酒时签的支持自由,脸色白得像酒馆的墙皮。
他抓起吉他冲出门,撞翻了角落的酒架,空酒瓶滚到李咖啡脚边,瓶身上还留着他直播时贴的标签。
清晨的阳光爬上朱雀社区的窗台时,孟雁子刚把最后一份材料归档。
她转身要去倒茶,突然看见办公桌上多了个玻璃杯——冷萃咖啡沉在杯底,像被揉碎的夜色;中层的桂花蜜悬浮着,像撒在暮色里的星子;顶层的奶泡裂成细纹,像被风揉皱的云。
杯壁凝着水珠,顺着字的刻痕往下淌,在桌布上洇出个小水洼。
纸条压在杯底,字迹是李咖啡特有的潦草:这杯不叫,叫我看见你了
她的指尖碰到杯壁时,记忆突然温柔起来——三个月前终南山暴雨,他们躲在护林站外,他生了堆火,火星子噼啪往上跳,烤得她冻僵的手发疼。
喜欢雁过留声时咖啡未温请大家收藏:(m.xunmishuwu.com)雁过留声时咖啡未温寻觅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