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冷的弄堂被甩在身后，高志杰坐进停在路边的轿车，脸上的疲惫瞬间被冷峻取代。他迅速脱下沾了潮气的外套，从座位底下摸出一个精致的金属烟盒，手指在侧面某处轻轻一按，烟盒内部发出极轻微的“咔哒”声，一个隐藏的夹层弹开，露出了里面的微型胶卷。
他将从机要室带出的胶卷小心放入，合上烟盒，动作流畅而精准。这辆看似普通的轿车，经过他的改装，已是一个移动的微型工作台和保险库。
他需要尽快将情报传递出去，但在此之前，他必须确认林楚君那边的安全。山口雄一提前出现在特高课，这绝非巧合，是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
启动车子，他并未直接驶向死信箱所在地，而是绕了几个圈子，确认没有尾巴后，将车停在了法租界一家名为“蓝鸟”的咖啡馆附近。这里是他与林楚君约定的紧急联络点之一。
他走进咖啡馆，选了个靠窗又能观察入口的位置坐下，点了一杯黑咖啡。手指看似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实则是在利用摩斯密码，通过藏在袖口的微型发报器，向林楚君佩戴的接收器发送简短的安全询问信号。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咖啡的热气渐渐消散。高志杰的心也一点点沉下去。没有回应。
就在他准备启动第二套应急方案时，咖啡馆的门被推开，一阵香风伴随着清脆的高跟鞋声传入耳中。
林楚君走了进来，身上换了一套宝蓝色的丝绒旗袍，外罩白色狐裘披肩，明艳照人，与几个小时前在混乱街头吸引火力的她判若两人。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社交微笑，目光流转，似乎在寻找什么人。
当她看到窗边的高志杰时，眼中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放松，随即化为略带嗔怪的笑意，袅袅婷婷地走了过来。
“高科长，好大的架子呀，让人家等了你那么久。”她声音娇媚，自然地在他对面坐下，将手包放在桌上。
高志杰握住她伸过来的手，指尖在她掌心快速敲击出密码：「安全？有无跟踪？」
林楚君面上笑靥如花，抽回手，佯装整理耳边的碎发，实则利用这个动作，指尖在桌下轻轻点在他的膝盖上，回应道：「安全。甩掉了。但山口起了疑心，刚才邀我共进晚餐，我答应了。」
高志杰眼神一凝，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借机低语：“临时被处里叫回去处理点麻烦，怠慢林小姐了，今晚我做东，给你赔罪。”同时，手指在桌下快速敲击：「危险！理由？」
林楚君拿起菜单，遮住半张脸，声音透过菜单传来，带着娇嗔：“哼，这还差不多。我要去‘仙乐斯’跳舞！”桌下，她的回应冷静而清晰：「他说欣赏我的‘机敏’，想深入了解‘海上名花’的风采。推脱反而坐实心虚。」
高志杰的心沉了下去。山口的“欣赏”背后，必然是深深的怀疑。楚君这是以身涉险，去替他承受这份 scrutiny（审查）。
“好，就去‘仙乐斯’。”他应着，手指的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我会全程监控。如有不对，立刻撤离。计划代号：‘夜莺’。」
林楚君放下菜单，嫣然一笑：“那就说定了。”桌下，她的指尖传来最后一个信息：「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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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仙乐斯”舞厅，灯火辉煌，爵士乐慵懒地弥漫在空气中。西装革履的绅士与旗袍婀娜的淑女在舞池中旋转，仿佛外面的战争与苦难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
林楚君与山口雄一坐在最好的卡座里。山口换下了军装，穿着一身藏青色西装，试图显得温和，但他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却时刻扫视着周围，带着职业性的审视。
“林小姐，今天下午在街头受惊了。”山口举杯，语气温和，“上海近来治安不佳，像林小姐这样的名媛，出门还需多加小心。”
林楚君轻轻晃动着酒杯，眼波流转：“多谢山口先生关心。不过是些小骚乱，习惯了。倒是山口先生公务繁忙，还能抽空陪我吃饭跳舞，才是让我受宠若惊呢。”她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仰慕与一丝天真。
“与林小姐这样的妙人共度夜晚，是繁忙公务最好的调剂。”山口笑了笑，话锋一转，“不过，林小姐今日的反应，确实令人印象深刻。临危不乱，颇有巾帼之风。”
来了。林楚君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些许后怕：“山口先生快别取笑我了。我当时吓得腿都软了，只想着快点躲开，哪还顾得上什么乱不乱的。要不是我的司机机灵，恐怕真要出丑了。”
她巧妙地将“机敏”归结为司机的技术和自己的慌乱，避重就轻。
山口目光深邃地看着她，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出破绽：“是吗？我倒是觉得，林小姐的‘运气’很好。每次都能逢凶化吉。”
这时，一个穿着考究、略显富态的中年男人端着酒杯走了过来，满脸堆笑：“林小姐，哎呀，真是您！刚才远远看着就像，这位是？”
林楚君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随即换上礼貌的笑容：“原来是张会长。这位是特高课的山口先生。”她转向山口，介绍道，“山口先生，这位是‘上海商贸总会’的张会长，可是我们上海滩的体面人。”
这张会长是个有名的亲日派商人，也是林楚君众多追求者中比较难缠的一个。此刻他的出现，虽令人不快，却恰好打断了山口的试探。
张会长一听是特高课的要员，态度更加谄媚，连忙鞠躬敬酒，嘴里不停说着“久仰”、“荣幸”之类的客套话。他顺势坐在旁边，开始大谈特谈自己对“中日亲善”的贡献和对日本文化的仰慕。
林楚君趁着两个男人虚与委蛇的间隙，端起酒杯，借着杯壁的反光，极其隐晦地扫过舞厅的各个角落。她知道，高志杰一定就在附近。也许他伪装成了乐手，也许是在二楼的某个包厢，也许……他操控的某个小东西，正无声地潜伏在暗处，注视着这里的一切。
她必须利用好这个张会长。
“张会长，”她适时地插话，语气带着一丝娇憨，“您不是一直想请我听最新的‘周璇’唱片吗？山口先生也对上海的音乐很感兴趣呢。”
张会长受宠若惊，连忙附和：“对对对！山口先生，敝处刚到了一批最新的唱片，音质极好！不知能否赏光……”
山口雄一微微蹙眉，他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商人并无好感，但碍于场面，也不好直接拒绝。他看了一眼林楚君，见她正笑吟吟地看着张会长，似乎对唱片很感兴趣，心中的疑虑稍减了几分——或许，她真的只是个喜欢享受、周旋于男人之间的交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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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厅二楼，一个不起眼的杂物间内。高志杰戴着耳机，面前摊开着一个伪装成工具箱的操控台。屏幕上分割着几个画面：一个是透过微型摄像头传来的舞厅主视角（摄像头隐藏在林楚君手包的一个装饰扣里），另一个是热成像视角（由一只潜伏在吊灯饰件上的机械甲虫“潜影”提供），还有一个是声音频谱分析界面。
他听到了林楚君与山口的全部对话，也看到了张会长的介入。
“聪明。”他低声自语。利用一个已知的、背景清晰的追求者来冲淡山口的怀疑，同时为自己制造脱身的机会，这是目前最优的策略。
他手指在操控台上轻点，调整着“潜影”的位置，确保能清晰捕捉到山口的面部表情和唇语。同时，他启动了另一只负责外围警戒的机械蜜蜂“哨兵”，让它盘旋在仙乐斯后门巷道的阴影中，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耳机里传来张会长喋喋不休的吹嘘和山口偶尔敷衍的回应。高志杰的注意力高度集中，分析着每一个音节，每一个细微的停顿。
他能感觉到，山口并未完全放弃怀疑。这场试探，远未结束。
果然，当张会长暂时离开去安排酒水时，山口再次将目光投向林楚君，语气看似随意地问道：“林小姐交友广阔，令人羡慕。不知……是否认识一些对无线电、或者机械感兴趣的朋友？”
来了，直指核心的试探！高志杰的心猛地一提。山口怀疑的，不仅仅是林楚君本人，更是她可能存在的、掌握着非常规技术的同伙！
林楚君眨了眨美丽的大眼睛，露出困惑的表情：“无线电？机械？山口先生，您说的是那些滴滴答答的电报机，还是工厂里轰隆隆的机器？”她轻轻掩口，笑道，“我对这些东西可是一窍不通，听起来就头疼。我啊，只对最新的时装、好听的唱片和有趣的舞会感兴趣。”
她将自己塑造成一个纯粹的、追求享乐的摩登女郎，与“技术”二字彻底割裂开来。
山口凝视着她，似乎在判断她话语的真伪。
高志杰屏住呼吸，手指悬在操控台上方。如果山口有进一步逼迫的迹象，他必须采取行动，哪怕会暴露“夜莺”计划，也要确保楚君的安全。
就在这时，舞池的音乐一变，换上了一支活泼的快步舞曲。
林楚君眼睛一亮，主动向山口伸出手，笑容明媚动人，带着不容拒绝的娇媚：“山口先生，别总谈那些无聊的事情了。这支曲子我最喜欢了，能赏脸跳支舞吗？”
她主动发出邀请，将谈话的节奏牢牢抓回自己手中。在众目睽睽之下，面对一位女士的主动邀舞，出于礼节，山口很难拒绝。
山口雄一看着眼前这只伸过来的、白皙柔美的手，又看了看林楚君那张毫无破绽、只有期待和笑意的脸，终于，脸上露出一丝略显僵硬的笑容，站起身，握住了她的手。
“当然，林小姐，请。”
两人滑入舞池。林楚君舞步娴熟，身姿曼妙，如同舞池中最耀眼的蝴蝶，瞬间吸引了全场的目光。她巧笑倩兮，与山口周旋，每一个旋转，每一个回眸，都完美地演绎着一个沉溺于浮华享乐的社交名媛。
高志杰透过屏幕，看着在舞池中旋转的林楚君，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但心底那根冰冷的弦却始终悬着。他知道，暂时的安全不代表危机解除。山口雄一就像一条潜伏的毒蛇，这次缩回了信子，下次出击必定更加致命。
他轻轻敲击操控台，向林楚君发送了最后一条加密信息：
「表现完美。保持状态，尽快脱身。」
舞池中，林楚君感受到手包扣子传来的极轻微震动，嘴角的笑容愈发灿烂，眼底深处却是一片冷静的冰湖。
这场试炼，才刚刚开始。而她和高志杰的战争，也将在这些看不见的刀光剑影中，愈发残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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