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浦江的风,带着浓重的鱼腥味和水草的腐败气息,灌进昏暗的棚户区。阿四把最后一点烂菜叶子捡进破筐,揉了揉饿得发疼的肚子,望着江对面外滩那些亮晃晃的大楼,嘴里嘟囔了一句:“娘个冬采,啥辰光才能吃饱饭……”
江面上,日本人的军舰像个巨大的铁乌龟,黑黢黢地趴在那里,探照灯时不时扫过水面,晃得人心里发慌。码头上,苦力们喊着号子,扛着沉重的箱子,在日本兵和工头的皮鞭下,像蚂蚁一样蠕动着。
“看啥看!滚远点!皇军军舰也是你能看的?”一个穿着黑褂子的76号小特务,冲着阿四这边骂骂咧咧。
阿四赶紧缩回头,把身子隐在破败的木板墙后面,心里暗骂:“小赤佬,神气什么!”
与此同时,离码头不远,一栋可以俯瞰部分江岸的旧公寓楼里,高志杰站在拉着厚厚窗帘的窗后,只留下一道窄缝。他手里拿着一个看似高级望远镜的装置,但镜筒深处,连接着极其精密的微型光电传感器,将远处的影像实时传输到他临时工作台上的示波器屏幕。
屏幕上,分割出几个画面。主画面是军用码头的一角,由潜藏在对面仓库气窗上的“天眼”传回。另一个小画面信号不稳定,来自附着一艘巡逻艇船舷底部的另一只“天眼”,随着水波晃动。
林楚君坐在他身后的沙发上,手里捧着一杯早已凉透的咖啡,低声道:“铃木这家伙,比泥鳅还滑。公开行程全是幌子,连他常去的那家日本料理店,这几天也不见人影。”
高志杰眼睛没离开屏幕,手指在示波器的几个旋钮上微调,画面更清晰了些。“老鹰催得紧,这家伙手上血债太多,不能让他活着去华北。” 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情绪。
“码头守备太严了,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还有探照灯和狼狗。‘刺针’很难靠近核心区。” 林楚君放下咖啡杯,走到他身边,看着屏幕上那些荷枪实弹的日本兵和来回巡逻的狼狗。
“他有个习惯。”高志杰指了指主画面码头边缘的一个位置,那里堆着些木箱,相对僻静,但仍在探照灯周期性的扫过范围内。“根据‘天眼’连续三天的观察,每晚八点左右,交接班后,他会独自一人走到那里,面向江水抽支烟。大概持续三到五分钟。”
“只有这点时间?”
“只有这点机会。”高志杰转身,从旁边一个加锁的工具箱里,取出一个小巧的金属盒。打开,里面是几只静止不动的机械蜜蜂“刺针”,但在其中一只的腹部,似乎做了些改装,颜色也更贴近码头上那些木箱的灰褐色。
“这是……”
“静默潜伏型。”高志杰用镊子小心地夹起那只特殊的“刺针”,“我改进了它的附着力学和能源管理。它可以在目标位置提前潜伏,接收特定唤醒信号。一击之后,内置的微型电池会迅速放电,高温熔毁核心机构,留不下什么。”
林楚君看着他冷静地操作,眼神复杂:“一定要用这种方式吗?在码头杀人,动静会不会太大?”
高志杰手上动作顿了顿,抬眼看向她,目光深邃:“楚君,军统只要结果,不问过程。老鹰的话,你忘了?‘必要牺牲,在所不惜’。我们能做的,就是让这牺牲尽可能有价值,并且,不把自己搭进去。”
他拿起一个改装后的牛皮公文包,将那只特殊的“刺针”小心地放入夹层的一个特定卡槽内,卡槽连接着微型充电触点和一个简单的信号发射器。“走吧,陪我去俱乐部打几圈牌。张处长老喊着要翻本,今天给他个机会。”
晚上七点四十分,霞飞路一家高级俱乐部内。
烟雾缭绕,麻将碰撞的声音噼里啪啦。高志杰穿着一身熨帖的西装,嘴里叼着雪茄,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他漫不经心地打出一张牌:“八条。”
“碰!”对面胖乎乎的张处长眉开眼笑,“高老弟,你今天手气不行啊!”
林楚君坐在高志杰旁边,穿着一件墨绿色丝绒旗袍,仪态万方,她笑着给高志杰倒了杯茶:“张处长,您可别把他赢光了,他回头又要跟我哭穷。”
“哈哈,林小姐放心,高老弟家大业大,输点小钱,毛毛雨啦!”另一个牌友奉承道。
高志杰也跟着笑,眼神却不着痕迹地瞟了一眼放在脚边的那个公文包。他放在桌下的手,轻轻按动了藏在口袋里的一个微型控制器。
公文包夹层内,信号发射器启动,发出了一道极其微弱、定向的编码信号。
几乎在同一时间,军用码头那堆木箱的阴影缝隙里,那只灰褐色的机械蜜蜂复眼微微亮起红光,旋即熄灭。它六只细小的附足调整了一下姿态,让自己更稳固地隐藏在木箱的纹理中,腹部的毒针在黑暗中泛着几乎不可见的幽蓝光泽。
七点五十五分。
码头上的探照灯按照既定的轨迹扫过那片区域。
一个穿着日军中佐军服,面色阴鸷的中年男人,果然独自一人走到了码头边缘,靠着木箱站定。他掏出一支烟,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望着黑沉沉的江面。这正是铃木。
俱乐部里,高志杰摸了一张牌,看也没看就打了出去:“东风。”
“胡了!哈哈,清一色!高老弟,承让承让!”张处长兴奋地把牌推倒。
高志杰配合地露出懊恼的表情:“张处长,你这手气,真是挡不住啊!” 他笑着掏钱,桌下的手指,再次在控制器上轻轻一按。
码头木箱上,那只静默的“刺针”瞬间启动!它如同真正的毒蜂,悄无声息地弹出,精准地刺入铃木中佐暴露在衣领外的脖颈侧面!
“呃……” 铃木只觉得脖子像被蚊子叮了一下,下意识伸手去拍,那“刺针”早已完成使命,跌落在地,几乎在触地的瞬间,内部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噗”声,一股微小的青烟冒出,核心部件已熔成一团微小的废渣。
铃木感觉一阵剧烈的眩晕和麻痹感瞬间传遍全身,他想呼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视线迅速模糊,身体晃了晃。
扑通!
沉重的落水声被码头的嘈杂和江风掩盖。
“什么声音?”一个站岗的日本兵似乎听到了动静,端着枪往那边张望。
探照灯适时地再次扫过,那片区域只剩下空荡荡的木箱和荡漾的江水。
“大概是木头掉水里了吧。”另一个士兵不以为意。
俱乐部里,高志杰面前的筹码又少了一叠。他苦着脸对张处长说:“不行不行,今天手气太背,得歇歇了。楚君,你替我打两圈,我去趟洗手间。”
他起身,拿起那个公文包,从容地走向洗手间。在独立的隔间里,他快速检查了公文包夹层,确认信号发射器已停止工作,然后按下了一个自检按钮,接收端显示潜伏单元信号消失——符合预设的“任务完成,自我销毁”流程。
他冲了水,整理了一下西装,镜子里的男人,依旧是那个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
回到牌桌,林楚君抬眼看他,眼神里带着询问。
高志杰微微颔首,拿起她手边的咖啡喝了一口,轻描淡写地说:“输了算我的,赢了归你。”
第二天上午,苏州河边,人们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昨天夜里,码头上有个日本大官掉江里淹死了!”
“真的假的?老天开眼啊!”
“千真万确!捞上来的时候,脸都泡白了……”
“作孽哦,不过也是报应!”
阿四在河边舀水,听着议论,心里莫名有点痛快。他看见江面上飘过一小块扭曲的、烧焦的奇怪小金属片,混在垃圾里,毫不起眼。他用舀子把它捞起来,看了看,不认识,又随手扔回了江里。
“关我屁事。”他嘟囔着,继续为今天的三餐发愁。
而在76号电讯处,高志杰听着手下人议论铃木“意外落水”的消息,只是推了推金丝眼镜,埋头继续调试他那台“改进型无线电监测仪”,仿佛外界的一切纷扰,都与他这个技术宅无关。
只有偶尔抬眼时,镜片后一闪而过的冷光,才透露出这具皮囊之下,隐藏着怎样的暗流与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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